当第一缕晨光洒下,天坑地缝中隐隐约约的动静减弱。据石长老所说,此时人头神的使者们都会变得痴痴呆呆。可年迈的老妇并不清为何唯独金有道不惧日光,甚至还拥有一丝神智,存有记忆。
进入天坑地缝,里头的怪物确实行动迟缓,比起入夜时危险性降低许多,加之有金有道帮助,把怪物引入地牢不是难事。而那些似乎极其惧怕怪物的村民们,也找一处空着的地牢暂时关押起来。
黄泉府主并不在这些怪物之中,周围的石壁上倒是发现了黄泉府主的武器,半截折断的黄泉剑,想必是早已脱险离开。几人在天坑深处的房间找到一些记载南胤痋术的手札,其中有无心槐的解法,可惜并未寻到人头煞的治疗方法。
陆剑池目露失望地摇头叹息,但他不愿就此放弃,天大地大,世上能人异士何其多,总有办法能治好金有道的。
与二位道别后,李莲花拿着手札去问石长老可以吸出毒血的水蛭在何处,石长老仍是嘴硬不肯告知,李莲花也懒得与她周旋,让大家分头去找水源。
出乎意料的是,刀清兰找水蛭比阿飞本人都来得积极,是很希望他能够恢复记忆吗?
小师轻轻扯了扯李莲花的衣袖,她看出刀清兰有话要对阿飞说,他们三人最好还是回避一下。
盘膝而坐的阿飞神色淡漠,眼睫低垂,投下一片阴影,而内心远没有表面那般平静。蠕动的水蛭覆于虎口穴道,细微的刺痛感在某一瞬间扩散开来,脑后经脉突突跳动,几乎是钻心入骨的疼,他咬牙忍耐。
他想专心抵抗这一阵疼,忍过了记忆便会恢复,可仍然因刀清兰方才那番话乱了心神。
“反正你很快就会想起来的,也没必要我来说了吧?等你要做的事做完了,放过我吧,我不想再做你的刀了。”
越疼,他便越发迫切地想弄清楚她话里的意思,脑中昏昏沉沉浮现出一些记忆片段,少时在牢笼里为了活命拼死一搏,后来建立金鸳盟,与李相夷比武争锋,东海之战险些丧命,重伤闭关近十年,出关后与故人重逢……
在这其中,刀清兰呢?
他想起来了。
第一次遇见她,是在东海。他以为那是濒死之际出现的幻觉,后来进入玉城后山闭关,重伤难愈神志不清,便仍然这么以为。那时他近乎走火入魔,说了很多厌烦她的话,嫌她扰他疗伤修行,让她别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就真的未再出现过。
他不是没见过小师对李莲花有多依赖,甚至调侃过李莲花像是养闺女供祖宗一样,他做得到那样吗?
做不到。
笛飞声缓缓睁开双眼,刀清兰仍站在他跟前,静静地垂眸看过来。失忆的时候一切都像是蒙上一层雾,朦朦胧胧看不透,如今他看清了,却也不愿再深想。
“……好。”
“好什么,你好啦?”说话的是方多病,正想跟他俩说没事了就趁早离开呢,就听笛飞声吐出一个“好”字,然后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方小宝都走到笛飞声背后了,扶人的动作也没有刀清兰迅速。
“无心槐刚清,他只是气血攻心,暂时晕倒罢了。”刀清兰语速略快,说罢蹲身背起笛飞声,人高马大的男人像一座小山般压在清瘦的女子身上,却分毫不显吃力。
“兰姐你……”
“干嘛?放心,背个人而已,小意思。”
方多病挠挠鼻子:“我是想说,你还挺关心他。”
“你家里的丫鬟仆从不关心你吗?”刀清兰不以为意道。
“那能一样吗?”
“有何不一样。”
方多病察觉出她不同以往的冷淡,不敢多话,当务之急是先离开此地。方才石长老说自己的主人会带着金鸳盟的人过来,虽说他们并非没有应对能力,可先前八荒混元湖畔来了那么多人围堵,这回谁晓得会是什么情况。已经有一位队友丧失了战斗力,遇到危险还是及时避开为好。
几人不再耽搁,原路返回。
走出天坑没多久,听到砰砰几声震耳欲聋的炸响。
“听这声音不会是咸日辇吧?”方多病瞧见远处腾升的烟雾,不由感叹,“我在元宝山庄见过,当时公羊无门就被劫走了。金鸳盟追杀咱们真是下了血本,幸好跑得快……”
至于没截堵到人的金鸳盟众人作何感想,就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内了。
待回到莲花楼,安置好昏迷不醒的笛飞声,男人们忙活着做饭,姑娘们倒是想帮忙,都被李莲花一句话打发走了。
他种的这些菜都很脆弱,经不起她们没轻没重地折腾。
把萝卜切块放入炖锅,李莲花拨冗瞧了眼时不时往窗外探头的方多病,勾唇打趣道:“都快成望妻石了,今日回来狐狸精没闹着要吃的,苏姑娘显然已经来过了呀。”
方多病面颊顿烧,矢口否认道:“我才没等她呢,就随便看看!”
“是吗……”李莲花沉吟一声,好歹是师父,也得关心一下徒弟的终身大事吧,“小宝,你和苏姑娘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方多病回望过来,少年人情窦初开,面上仍然羞赧泛红,语气却是认真坚定的:“我喜欢小慵,我想和她一直在一起。”
“那你与公主的婚事呢?”
“我……我不想娶公主,我志不在庙堂,况且怎能与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人成婚,这于我于那位公主都不公平啊!”
李莲花倒也没想打击他,只是沉着地道出事实:“御赐婚约,岂是你一味逃避便能摆脱得掉的?我知你心意,可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以你一人之力恐怕无法撼动圣心,但你可以和你爹娘好好商量,表明你想退婚的意思。至少将你的态度拿出来,不然,你置苏姑娘于何地啊?”
“你说得对,我总得为以后考虑的。”
方多病在晚饭后告别几人回了天机山庄,还托李莲花给苏小慵带话,少年黏黏糊糊像是情话的承诺听得李莲花一阵头大,干脆让人自己写封信,他可说不出那种话来。
送走一个方小宝,在二楼躺了两个时辰悠悠转醒的笛飞声也同李莲花说明,要回金鸳盟调查角丽谯,恢复记忆的笛大盟主面冷话少,简单沟通了下计划后便提刀离去。
“小师啊,怎么晚饭后就没见过清兰了?”李莲花把洗净的碗碟放上竹架沥干,随口一问。
“她回刀里去了。”姑娘收起外头晾晒的衣衫,捧到床上慢吞吞地叠着,发觉李莲花走近才低声补充,“若无紧急情况,应该不会出来了。”
李莲花俯身把她手中团得乱糟糟的外衫抽出,给她示范了一遍如何叠整齐,姑娘学得仔细,倾身盯着他的动作。他有意无意地摩挲了下指尖,随后抬手轻戳她脸颊微微凹陷的梨涡。
小师扬起小脸望着他,这个视角的她目光透着些许迷茫和依恋,会让人想摸摸头捏捏脸,逗逗她,“施舍”一些源自主人的爱怜。
可她不是他养的小宠,不是任他摆布的玩物,他们是平等的。
李莲花扶她坐正,却因身高差距,视线仍是居高临下的,他思忖片刻,下床跪坐在地,抬头仰视。
“小花……”她想拉他起来,被握住手腕,掌心不偏不倚地覆上他的发顶,温热的手掌带着她的,像平时哄她那样,柔柔抚摸。
姑娘纵然再迟钝,也不会不理解他的意思,他试图改变器灵根深蒂固的观念,若不行,便让她也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他。
“你说,器灵是不是都会随了主人的脾性啊?但你同李相夷也不大像,揍人的时候挺像的。”
“你也不像李相夷啊。人有了感情,会变得优柔寡断,总有些不一样的。”小师不太喜欢俯视的角度,李相夷怎可居于人下呢,索性两臂缠上他的脖颈,与他相拥。
她很幸运,能够遇见他这样的主人,为他付出一切,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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