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凌乱的血泊中，他已没有力气再起身，听着周围的刀剑声，传来一道不合时宜的脚步声。

有人将他背了起来。

李莲花轻柔的将他放到自己的背上，一步一步远离厮杀的地方，向莲花楼走去，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方多病却将自己交给他，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脸上的血迹已被清理，身上的衣服也已更换，李莲花躺在他旁边，见他醒来，开口问他。

“怎么样了？”

方多病沉默了一会，没有看向李莲花的方向，他自顾自回答着。

“单孤刀覆灭天机山庄，是为了天机山庄的技术，天机山庄的东西是这个江湖里独一份的，但天机山庄不入江湖，不和任何门派合作，单孤刀从前和我亲生母亲因此分开，单孤刀劝我母亲和他合作，我母亲不愿意，所以他下毒，害死了我母亲，盗取了一些天机山庄的技艺，只是十年来毫无建树；

后来你也拒绝了和朝廷合作，单孤刀再次碰壁，原本的计划受到了极大的阻碍，于是本来不喜欢你的他，干脆直接将你杀了，还将他自己的死陷害到你头上，污蔑你的名声。”

“他隐匿十年建立万圣道，和金鸳盟合作，发现我是他亲生儿子的时候，他想让我帮他造出天机山庄的机密的东西，只是单孤刀没有想到，我没有向他屈服，当时以他的势力已经足以毁灭天机山庄，抢过天机山庄的东西，所以他干脆直接覆灭天机山庄，以此威胁我。

而单孤刀只有找到母痋，或者我家藏起来的东西，才能进行自己的下一步计划，他想复国，就必须找到其中一样，所以他还留着我小姨和我，那时放我出来，就是想跟着我去查到天机山庄的东西，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一开始出来时，我是想直接按照他说的去寻找冰片，但是我没有想到遇见了你。

知道你是李相夷的那一刻，我改变了自己的计划，我要让你去对付单孤刀，单孤刀害了你，我相信你一定会将这些事查到底，杀了单孤刀，毕竟你一直都是李相夷，所以一开始我和你去了灵山派。

不过我意想不到的是你中了碧茶，这个单孤刀并没有透露给我，所以那时我意识到你现在的武功不如当初了，但是那时候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因为以李相夷的性子，一定会杀了单孤刀。

从头到尾，每一步，我都在算计，后来你一步一步知道真相时，我也想过是不是我不该如此，”

方多病说着，转头望向李莲花，“可是，我所有的算计，我做的所有事都没有错，我利用了你，利用了笛飞声，但我没有错。”

阳光照在两个人身上，方多病叙述着事情始末。

他本来没有愧疚，只是对上了李莲花，无故的心疼他。

“我知道。”

李莲花看向方多病，伸手抚向他的眉眼。

“我知道你的计划，知道你的想法，也知道你做的一切算计，但是正如你说的，你确实没有错，所以不必愧疚，也不用愧疚，你做的对，小宝。”

李莲花的话音落下，方多病沉默了会，突然起身抱住李莲花，整个人扑在他怀里。

他安静的抱了李莲花很久，直到窗外的鸟叫声响起，方多病的声音也从李莲花的怀里闷闷的传来。

“还有一个人。”

李莲花伸手，摸着方多病的头，他问他，“你要自己动手吗？”

方多病沉默了一番，没有出声，李莲花便又开口。

“那等老笛回来，让他去吧。”

“嗯。”

闷闷的声音传来，怀里的人不愿起身，不太薄的衣衫上隐隐传来一点湿意，李莲花抱着他，也没有松开。

当初结束后，笛飞声带着李莲花的血进了皇宫，废了几天才找到极乐宫进去，将母痋及其宫殿毁了，出来后就收到了李莲花的信，便又顺道去了百川院，杀了云彼丘，回到莲花楼时，已经过了半个月。

他在莲花楼里呆了几天，照常催促李莲花解毒与他再比一场，随后便也急着回金鸳盟处理一众事务了。

莲花楼又只剩李莲花和方多病。

如此安静平和的过了半月，方多病手被拉住。

“一切都结束了，你会陪着我吗？”

李莲花的声音低声响起，只有方多病听得到。

“会的。”

太阳落下山去，李莲花和方多病躺在一起，进入梦乡。

夜里，方多病睁开眼睛，描摹着李莲花的轮廓。

也许一开始就不该将李莲花牵扯进来，以后的日子，李莲花要怎么办。

方多病拿过一旁的忘川花，扶着李莲花坐起来。

夜里窗没关严，月光透着缝隙洒进来，碧茶之毒很难解，废了方多病全部的内力，解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才彻底将碧茶之毒解了。

方多病放下手的那一刻，李莲花睁开眼睛，扶着方多病。

方多病推开李莲花的手，站起身去将窗户打开，阳光透过窗，打在方多病身上，暖意随着阳光透在方多病身上，将他身上从前的冷意都融掉。

转过身，看向李莲花，方多病笑着缓缓开口，“莲花，今天的太阳很好。”

李莲花看向方多病带笑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方多病这样笑，温暖的，释然的笑。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身上的少年气。

李莲花的手颤抖着，看着方多病走回床边，又躺回了他的身边，他看着李莲花，眉眼的笑意遮掩不住。

“陪我回一趟天机山庄吧，莲花。”

他又和他回到了天机山庄，他的家。

彼时与此时相同又不尽相同，天机山庄的墓已生了新丫，大院里荒草丛生无人打理，往里走去，他的小姨一如既往。

高处的树上，方多病靠着李莲花，征然的看着这一片萧条。

方多病昨日夜里为他解毒时，已第三次毒发了。

他为他解了毒，自己却要离开他，他想让方多病留下，留在他身边。

可是，看着方多病，他却完全说不出让他留下的话。

他眼前是天机山庄望不到头的墓，他见过荒草丛生的天机山庄和方多病，也见过他满身灰暗的小姨；他知道单孤刀在万圣道对方多病的折磨，也知道他的父母在他的面前死去；他听说过天机山庄的二堂主和少庄主以前是活泼的肆意的，也听说过他是被宠着长大的。

方多病已经太累了。

明明不想要他离开自己，不想他离自己远去，可是，又怎么能将你留下。

怕你痛苦，也怕你含恨余生，所愿如今，放你归期。

今天阳光很好，微风拂过发梢，方多病白衣素净，白绫飘过李莲花的眉眼，他的意识慢慢沉下，睡意涌上来，靠在李莲花的身上，闭上了眼睛，方多病做了个很好的梦。

“臭小子，真是跟了我的，怎么学的这般快，才几天就这么精通了，诶不行，这君子六艺一样不能少，先给他请个先生教他琴乐，再送他去国子监，夫人你觉得如何？”

方大人在请了先生教他射箭后，嫌他学的太快，没有成就感，便和何晓惠商量着给方多病找个先生教他琴乐，再送去国子监上学。

“诶不行！小宝得跟着我和晓凤学机关，你将他送去国子监他还有没有时间学啊，啊？”

何晓惠有些不满方大人老是霸占着他的时间，便连身拒绝方大人的提议，想要方多病跟着自己学。

“而且，他现在还没到上学堂的年龄，在家请先生开蒙可以了！”

小姨则在一旁，跟天机山庄的其他弟子切磋武艺，她赢的次数不多，老是不满意，便一直拉着其他弟子比试。

而对方大人和何晓惠的话，只远远的应着她姐姐，表示赞同何晓惠。

方多病彼时还坐在轮椅上，看着父亲母亲两人争议，过了一个下午，方多病才得到自己的学习议程。

方大人要他早上学习琴乐，何大美女让他下午学机关，晚上便放他自己玩，关于国子监，再过几年也不迟。

两人到底溺爱他，不放心他这般年纪坐着轮椅去国子监，最终何大人也是妥协。

梦里的太阳很大，阳光很好，欢声笑语充斥在天机山庄内，炎热又温暖。

“小宝，发什么呆呢，你今日要开始学了！”

好像不是梦了，他见到他们了。

夜色渐晚，李莲花终于起身，抱起身上没有呼吸的人，回到了莲花楼。

莲花楼里放着一封信，将人放在床上安顿好，李莲花拆开信看。

“莲花，见谅。

原本我不知该不该写这封信，可我想了想，还是写了。

我知道你喜欢我，莲花，可你算尽我的计划，却大概不知道，我也喜欢你。”

看到这里，李莲花的心忽然一颤，他想到了方多病的所有计划，却独独没有算到，那个他以为是木头还什么也不懂的少年，其实早已暗地里生根发芽，对他的爱早早的绽放开了花。

“你心里总是想着自己活不长，所以从来不跟我说，可我也从来没想隐瞒，我其实也没想活，只是不怎么说，也不怎么表达，莲花，为你解毒，不是让你必须活着，而是让你自由，做你想做的，生也好死也罢，你想如何便如何。

我想，如果你活着，大概也会记挂我，你啊，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也不瞒你，我也喜欢你，很喜欢。

认识你后很少说这么多话，信就写到这里，李莲花，我走了，为我开心吧。”

他私心里依然希望李莲花活着，不过面对李莲花，他更多的还是希望他自由。

李莲花看完了信，勾唇苦笑着。

一开始我不知道你不想活，所以我也想活着，你让我教你扬州慢，所以我教了，你让我解毒，我也笑着没有反驳，后来，我毒解了，你看着我的眼睛，希望我能理解你。

我理解，可我难过，方小宝。

我爱你，知道你一路走来有多累，舍不得你离开，又不忍心这样自私的留下你，我闭着眼睛才能阻止自己没有打断你的决定，猜出你想法的那一刻，决定支持你后的每一秒我都在后悔。

月光照进莲花楼里，往昔所有的爱恨纠缠就此消散，从此以后，他们都飞往自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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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长日一灯明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