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在前,醉无眠在后。
醉无眠无意识地追随面前鹤骨松姿的身影,从前如是,现在亦然。
落座时,醉无眠的身体微微晃动,左手扶住桌角才刚好稳住。
意识到李莲花伸出手,醉无眠眉头微挑,开口:“在下无事,李神医不必忧心。不知李神医是否有什么想问的?”
李莲花收回手,轻敲桌面,随后眉头上扬,柔声询问:“敢问无眠失眠之症可是毒吗?”语气和缓平稳,但李莲花放在桌下的手却团成拳,紧握到发颤。
“是的。确实是毒。”醉无眠的眼神滑过一丝惊讶,抿唇斟酌良久,波澜不惊地说:“一开始,只是偶尔失眠。等意识到很久没睡后,我才发现自己可能是中毒了。这些年,我也有四处寻医,私下也时常自己研究,然而最终也没什么结果。不过好在下毒之人并不想要我的性命,因而这些年最多不过是困倦、意识不清,记性不太清楚。”
醉无眠言语间平静淡然,一边倒茶,一边观察李莲花的神情。
“我先前觉得无眠的佩剑有些眼熟,不知是从何处买的?”
“佩剑?”醉无眠重复了两遍,并没有回答李莲花的问题,而是意味深长地看向李莲花。
“不知李神医是以什么身份问我这个问题?”从药包系法,香囊,不知名的熟悉感就萦绕在李莲花四周,更何况李莲花频频注意到他与过去相联系的物品。
须臾,醉无眠用廿十剑挑走李莲花的香囊,却被李莲花徒手拦住。两人打了几个来回,都没用上内力,最后以醉无眠险胜。
醉无眠眼疾手快地点了李莲花身上的几个穴位,如愿以偿地为李莲花把脉。然后,茶色的瞳孔中满是冷意与讽刺,他嘴唇翕动,吐出一声冷哼,说:“原来毒已经深入肺腑了啊?我看你还是嫌自己活得不够长,觉得十年都太多了。你说是吧,师父?”
李莲花原本不打算与醉无眠相认,但没想到醉无眠是有备而来的。先前的那杯茶里放的东西能很快使他丧失力气;而后在打斗间用招数迷惑他,以拖延时间;又故意近身,不让他使用内力,趁机点穴。点穴的方式也十分独特,李莲花现在是真的动弹不得,短时间内还不能使用内力。
“弗元这十年来武功长进不少,都快超过我了。这点穴的方法,也格外独特……”李莲花知道醉无眠一定认出他了,现在只想着转移话题,准备一恢复内力,就赶紧离开。
“师父又想逃是吗?好啊,您尽管走,最好走得远远的!别管这天下的死活,也别管我的死活好了!”
李莲花没再顾而言他,表情凛然。现在两个人的身份好像掉了个个儿。
“师父不会是想法子帮我治病吧?那我要是和师父说,我这毒无药可解呢?就像是师父的碧茶之毒,不也同样没-法-治吗?”最后几个字醉无眠说得极为缓慢,语气中反讽之意几乎要漫出来。
碧/茶/之毒,虽然是天下至毒,但哪会真的没有办法解毒呢?不过是李莲花根本就不打算活罢了。
眼看李莲花又要开口,醉无眠比了个停止的手势,问:“您有什么资格劝我?这么多年,我时时刻刻都在寻访名医。今天在场的,不论是神医或是名医,有哪一个我不曾去拜访过,六百卷医书我卷卷都翻过,可有什么意义?该死的人,到头来都是要死的……这十年的苦功夫,不过是一场空。”
心中酸涩涌起,醉无眠咬牙朝门外走去,丢下一句“您要走尽快,谁知道我会不会改主意”。
关上房门后,醉无眠跨步来到桌前,写了几封信,分别寄给了三个人。
窗外的明月一如既往,记忆中的人却回不来了。醉无眠突然想起了六年前的一件事。
六年前,那时的李弗元在师公漆木山的忌日来到了云隐山,在路上见到了一位戴面纱的人。虽然她与李相夷已有四年未见,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师父。
“李相夷!”她使用婆娑步企图追上那个教她婆娑步的人,但那人的身影却渐渐消失。
“李相夷,你真好样的!”李弗元泄气似的狠狠捶了一下树,“不是中毒了吗?还敢用婆娑步……”她已经找了李相夷四年,现在好歹她知道李相夷还活着。可李弗元真不知道下次再见李相夷时他是否还活着。
李弗元苦思冥想,总算有了法子,她决定派人盯着师公的墓。据她猜想,李相夷肯定会去找单孤刀的尸体,而找到尸体之后,李相夷肯定会回来。要不是单孤刀的尸体被偷,李相夷指不定还真死了。
尽管知道李相夷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死掉,但李弗元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红了眼眶:“为了个死人忙前忙后,就不能为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想一想吗?你要是……李相夷,你最好别那么容易死。再等我一会儿吧,我会找到解药的,混蛋师父。”
四年了。
李弗元凝望着李相夷离开的方向。
李相夷,你究竟何时才打算回来?或者,你是不想回来了吗?
第二天,金满堂被发现死在密室中,与金羚剑董羚一块儿。
醉无眠昨晚没睡,正靠在椅子上假寐,迷糊之际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回过神来,醉无眠发现众人似乎都在看自己,说:“我来元宝山庄是为了求一株草药,而且我与金员外在交流中没有任何冲突,当时金管家也在场,你们可以向他求证。”
李莲花与方多病完全压制没有脑子的宗政明珠,两人配合非常默契。虽然宗政明珠表现古怪,但醉无眠觉得神奇的是李莲花虽然一副死人样,但分明还是有一颗江湖心,看他这鲜活样,谁能想到快死了呢?
和朋友一起走江湖的师父,和人吵架的师父,重新闪耀光芒的师父,真是好久不见了。
醉无眠无意识叹了口气,皱着的眉头总算松了几分,偷瞄一眼李莲花的表情,心里也有几分愉悦,如同一只茶色眼眸的冷酷猫在不停摇曳尾巴。
他没发现的是,李莲花偶尔也会瞟一眼他的方向,见他偷看后转头假寐,不由想起过去喊李弗元起床练功时,她也是这样假装生病又装得不像,然后就被打手板。
“臭师父,坏师父,烂师父!混蛋李相夷!我都生病了还打我!你等我,等我练完就去和乔姐姐告状!”十四岁的李弗元张牙舞爪地威胁李相夷。
“你这声如洪钟的样子还敢说自己生病了?你师父我小时候可是一次都没赖过床。对了,你是不是又扔了我的糖?”李相夷可不怕她撒泼,毕竟他的情商一直很低,尤其是在面对徒弟李弗元的时候。两人的争吵是四顾门的一出景色,与早上四五点的鸡鸣交相辉映。
“我不-知-道!就算是我扔了,怎么着!天天吃糖,你知不知道你每月在这上面花了多少?”被打了十五下手板,还全都落在左手上,现在拿起剑就疼,李弗元正憋着一肚子火呢。
“还说我!你那个画纸光是一张就要一两银子,还有狼毫笔,颜料哪个不要钱。”18岁的李相夷也不是吃素的,听说自己好不容易买的糖被扔了,运用一招素月分辉避开李弗元的剑锋,然后闪到李弗元身后准备偷袭。
“我画画怎么了?而且我画画还不是要卖来给你买糖吃!李相夷不是我说,你马上都要行弱冠礼了还吃糖,你可真不知羞!要是让外面那些崇拜你的人知道了,还不得笑掉大牙!”李弗元及时回身,正好躲过李相夷的攻击。
最后,李弗元的剑落地为败。李弗元捡起木剑,仔细检查了一番,抱起木剑,白了李相夷一眼,转身跑去吃早饭了。
乔婉娩从远处款款而来,柔声说:“相夷,你这样不留情,别把弗元真惹生气了。”
李相夷摸了摸鼻子:“我也不是故意和她吵,而且我已经很手下留情了。偏偏这小鬼性子就是这样,喜欢背着我练功,就上个月就被我撞见五六次。每次我还要想法子不知道,真不知道她在干嘛。”
乔婉娩温婉一笑:“是啊,弗元她明面上表现出来的和暗地里完全不一样。上次我当众给她买了颜料,她表面上推拒我还以为她不喜欢,结果第二天弗元她送来了青楚轩的首饰。这么乖的孩子,也不知她的父母怎么养大的?弗元这么用功,近来又快到她的生辰了,你可想好送她的生辰礼了?”
李相夷对礼物十分自信:“放心吧,阿娩。我早就想好了。我送的礼物,我徒弟肯定满意。”
李弗元的生辰正好在元宵节。李相夷好不容易给她放了一天假,李弗元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拿上小金库,在外面疯玩了一天,带着战利品——灯会上赢到的兔子花灯,回到了四顾门。
天色昏暗,李弗元的房间却是亮着的,李弗元知道这肯定是乔姐姐留的灯。
房间里没人在,只有桌上摆的礼物。李弗元走上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句“谢谢”,期待满满地察看礼物。
这个是乔姐姐送的,这个是佛彼师叔送的,这肯定是白石师叔送的……
唔,好沉。
李弗元双手晃了晃那个长盒子,盒子上写着“师父赠”。
李相夷送的,会是好东西吗?
抱着六分怀疑三分期待的心情,李弗元打开了大红的盒子。盒子里躺着一把长约三尺、剑身泛青色、锋利无比的宝剑。
这剑……得值多少钱啊?
等等,既然送我了,那这剑就是我的了。至于混蛋师父可能吃不到糖应该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明明糖也不能多吃……算了算了,拿人手短,大不了让乔姐姐多给他些银钱买糖就是。
李弗元想通后,握住长剑练起招式。长剑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灵性,与她的动作一齐舞动,格外顺利。连先前一直困扰李弗元的头发经常缠住剑的问题也没出现。
李弗元试完剑后,高兴地直哼哼,在准备盖盒子时发现一张写了“名字你取”的纸条。
李弗元向来不喜欢看书,取名这种事情自然也敬谢不敏。但可能是因为今天特别幸运,她灵光一闪,就决定了长剑的名字——廿十。
廿,即二十。现在李弗元的画已经可以卖到二十两一张了,希望明年能卖到三十两一张,所以是廿十。
或许有一天能卖到一千两也不一定?
后来,李弗元的画真的卖到了一千两,可是她却没再拿起画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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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师徒相认,两次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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