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当局者迷(叁)

这场雨来的快去的也快,至多不过一二刻便歇了。

李莲花在窗边站了许久,久到李相夷处理完公务时照例来看他时依旧在窗前吹着风。

本来李相夷远远见灯火已灭,便歇了进去瞧他的心思,谁承想近前来却发现院中房门大敞,自己心尖尖上的人怔愣立在窗前,刚下过雨的天十分明净,月光凄清惨白,照得人仿若孤零零的游魂一般。

李相夷呼吸蓦地一滞,心头不知为何漫上几丝痛楚,好几息才缓过来。他走到窗前,因轻功极佳,足落无声,直到屈指扣了扣窗棂,才让李莲花虚无缥缈的眼神重又聚焦。

李莲花漫不经心抬眼一瞥,又漫不经心浅浅一笑:“李门主何事啊?”

“本想亥时未至,与李神医手谈几局。远远瞧见你屋里没有点灯,还以为睡下了。”

李莲花回头看了看因寻找纸笔作画而被弄得乱糟糟的房间,细而长的发带随着主人的动作摇曳生姿。

他以手握拳抵住嘴唇咳了几声:“屋中杂物过多,不若明日吧?”

李相夷见他咳嗽,也没说棋局的事,冷峻的面容攀上几分关心的神色:“李神医身体虚弱还吹了风,不如我让分堂驻守的大夫过来给你瞧瞧?”

李莲花扯住李相夷转身寻人随风飘荡的衣袖:“不用不用,我自己就是大夫,何必劳烦他们,再者我身子还没这么差,只是略吹了吹风罢了,哪里就要去看大夫了。”

李莲花拦着不让,李相夷自然也就遂了他的意,又是一番关心嘱咐后才堪堪步出院门。

李莲花合拢门窗,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转身却觉天旋地转,瞬间软倒在地。

李莲花这一倒便碰掉了笔墨纸砚,叮铃哐啷好几声脆响不绝于耳,李相夷还未走远,听在耳里觉出不对,连忙旋身回了李莲花居住的小院,推门一看便见屋里笔墨纸砚散作一地,而他的心上人正无知无觉晕倒在一地的混乱里。

李相夷瞳孔一缩,忙将人打横抱起,几个起落回了主院,又命人找大夫来给李莲花诊脉。

“如何了?”李相夷看着大夫收回把脉的手,眉头紧蹙,心中焦急。

“门主放心,李神医大概是贪凉导致邪风侵体……”大夫捋了捋胡须,“喝上几服药,略睡上几日就好了。”

李相夷颔首,随后挥手让大夫退下,他圈着李莲花探出衾被露在外面的一截腕骨,细细摩挲了一番,才把他手腕塞回衾被。

他给陷进床榻里的人掖了掖被角,就这样倚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李莲花。

他从前便觉得李莲花像只瓷娃娃,经不得触碰,一碰就碎,于是金尊玉贵地养着,希求能把人将养好,可惜无论如何,这人病骨缠绵十年,即使沉疴尽去,也依旧一副琉璃盏美人灯的模样。

“莲花……”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慢慢描摹着沉睡之人的面容。

“莲花……”他再度唤了一声。

只有在这种静谧的没有旁人打扰的时刻,他才敢唤他莲花、阿莲甚至更亲昵的称呼。

这般仔细凝视,李相夷与李莲花面貌上的相似便显露出来。

其实李相夷第一次见李莲花,就觉得他面容有些熟悉,只是想不起来像谁。等到第二次相见时,才赫然发觉李莲花与他竟有五六分相似,当时便起了几分怀疑,日复一日相处下来,李相夷无比确信——李莲花与他,应当是同一人。

不过他并未因此而感到震惊,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能遇见另一个自己,属实是种缘分。遑论他初见便对李莲花起了那不可告人的心思。

只可惜……

李莲花似乎对自己有着防备之心。他进一步,李莲花退十步。

没关系,没关系,他告诉自己。

李相夷,耐心一点儿。

半梦半醒间,李莲花被扶起来喂了药,他双眼半阖,眼前朦朦胧胧,他本应看不分明,但不知为何,有一刹那,他睁开双眼,借着晨间的曦光将李相夷温柔缱绻的神情看了个彻底。

这种神情,这种眼神……好熟悉。

李莲花眼睫微颤,似断翼蝴蝶。

他想了想,自己似乎曾在何处见过这样的神情……

在哪里呢?

啊……

是在一对眷侣身上见到过。

那是看心上人的神情。

他内心惊诧不已,实在无法想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又暗悔自己同李相夷走的太近。然而李莲花还在病中,思考实在太过费力,是以不多时人就再度昏睡过去。

李相夷守了人整整一夜,人依然精神抖擞。李莲花那微末反应自然没有逃过他的“法眼”。他心知自己的心意可能已经被李莲花知晓大半,此刻见人不言不语,彻底捅破窗户纸的想法也暂且搁置,预备等回到四顾门再做打算。

等几人从滇西回来时,时节已进入八月。

“如何?信送过去了?”

“是。”

李相夷默了默,良久才道:“他有说什么吗?”

刘如京摇头:“李神医只收了信。”

李相夷叹了口气:“罢了。你退下吧。”

他怀揣着不可言说的心思给李莲花去了封信,邀人中秋往扬州赏月,也不知那人会不会来。

李莲花只觉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看着纸上铁画银钩龙飞凤舞的字迹,李莲花颇为头痛地捶了捶额头,他一看到信纸上“扬州”两个字眼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偏偏李岁安还从杭州来了信,好死不死地问了一句李相夷什么时候红绸舞剑,两封信叠加的效果堪称双重打击,他感觉自己的头更痛了。

但他还是去赴了李相夷的约,也提笔给李岁安写了封回信。

会昌四年,八月十五,中秋,扬州。

李莲花一袭碧落色窄袖外袍,搭了一件桃夭色内衬,衬得整个人尤为鲜活娇嫩,一头如绸缎般柔软顺滑的长发一半用竹节冠挽起,一半披散垂至盈盈腰间,如出水芙蓉一般。

他以手支颐,低垂着头,神色郁郁,对接下来的红绸舞剑可以说是漠不关心毫不在意,甚至有点坐立难安。

可其他人就不同了。

整个扬州,一眼望过去全是人头,密密麻麻的,搞得人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各家酒楼客栈,主打一个座无虚席,全都是来围观李相夷舞剑的。没错,这场在江山笑屋顶的舞剑,李相夷早在滇西时便露了口风给四顾门的门人弟子,一传十,十传百,层层递进,这样传下来,几乎全大兴的人都知道了四顾门门主李相夷要在中秋之夜的扬州江山笑屋顶上舞剑的事了。

李莲花所在的雅间名为溪客,相邻两间分别是风弄影和丹若,三间房俱位于三楼,是极开阔的布置。

赵清宁提着裙子兴冲冲地往丹若去,就在她衣袂飘飘然掠过风弄影的房门时,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了什么,而后大惊失色地倒回风弄影的房门,左手捂嘴右手指着谁人道:“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是!”赵清宁才刚开口说出两个字,又咽下话语,小心翼翼打量过四周确认无可疑人员后悄摸地进了房间。

赵清宁关上房门,来到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你是皇帝啊,今日还是中秋,不应该在金陵皇宫大宴群臣吗?怎么跑到扬州来了?”

齐焱拿起桌上的剑仔细端详:“国师难道没听过微服私访这四个字吗?”

赵清宁呵呵一笑:“燕王殿下没意见?”

“皇叔能有什么意见?”齐焱拔剑出鞘,“啊……我和皇叔说……有国师贴身保护,定能让我安然无虞。”

闻言,赵清宁差点没气吐血:“什么?你……”

“难道国师对自己的武功不自信?”

“怎么可能!”赵清宁一掌拍在桌上。

她虽然知道齐焱是在激她,可是她就是上钩了,当场许下了绝不让齐焱掉根头发丝的豪言壮语。这也亏得齐焱不是站在赵清宁对立面的人,否则这等激将法,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有国师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赵清宁指了指外头:“那陛下……我?”

齐焱下巴一抬,赵清宁顺势告退。

雅间丹若中,李岁安屏退仆从,手扶着窗,四下张望,整个人几乎要探出窗外。

赵清宁一进门,便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寻觅绝佳角度。”李相夷红绸舞剑这等数一数二的名场面,当然要找个最好的位置。

“啊?”

李岁安“哎呀”一声,回过身,恨恨道:“你说我都穿越了,给个摄像机很难吗?”

赵清宁对她这副偏离原本温婉人设的样子见怪不怪:“不是有系统自带的吗?”

李岁安睨她一眼:“摄像机更有仪式感。”

赵清宁冷笑:“不是很懂你们这些人,走了。”

李岁安“诶”了一声:“你去哪儿?”

赵清宁垂头丧气:“给顶头上司做贴身保镖。”

“啊?”李岁安将这句话咀嚼了一遍,瞬间了然,“啊!那你快去吧,别让人降罪与你。”

赵清宁从丹若出来,又去到风弄影,候在齐焱身边等待李相夷舞剑。

浓郁的桂花香裹着醇厚的酒香在扬州城弥漫,此时明月万顷,华光如练,清风阵阵,幽香袅袅。

白衣墨发,清酒长剑。

江山笑屋顶上喝酒的人不是李相夷,又会是谁?

他依旧一身雪白的衣裳,少师被他握在手中,丈许长的鲜艳夺目的红绸穿过少师剑柄,在风中肆意飘扬。

这一幕简直是静与动的极致。

倏然,众人只闻得一阵清越剑鸣,寒光一闪,少师已然出鞘。

而后,众人有幸观看了一场令他们永生不敢忘却的红绸舞剑。

李相夷剑术通神,平日里见他拔剑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比武,一种是杀人。

能让他从头到尾舞一遍剑法,大庭广众之下高调示爱,众人不禁浮想联翩,这李门主的心上人,究竟生得何等模样?是倾国倾城还是沉鱼落雁?

李相夷舞剑伊始便称是为博心上人一笑,如今他的心上人正茫然地立在溪客窗前,观他游龙之姿惊鸿之态。

他略有些无奈地敲敲眉心:“小朋友就是小朋友,年少气盛,顾头不顾尾。”

说完,他又迷茫起来,不知所措的感觉在心中波起云涌。

李相夷,你把一颗真心捧给我,我该怎么办呢?

他纠结了许久,想去隔壁雅间寻赵李二人倾诉时却迎头撞进李相夷怀里。

“好!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好一个醉如狂!好一个李相夷!国师,你果然是料事如神!这等恣意洒脱,朕恨不得现在就去结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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