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里
我走到白起营帐外，听到里边传来军医无奈的声音：“殿下，您这伤势不能再劳累了，要多休息呀。”
“知道了。”白起的声音听着颇有几分“你随便说，我听算我输”的意味。
军医叹息着离开了，我等他走远了才进了营帐，白起一手整理衣袍一手翻着战报，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地冷声开口：“什么事儿，说。”
我没说话，在他面前坐下来，他抬头看到我，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战报柔声问：“你怎么来了？”
“军医不是说让你休息吗？殿下就是这么休息的？”
他笑了起来，那种从心底散发出来的柔软笑意是我来漠北这半年第一次看到，仿佛压在他心上的那些东西消散了不少。
他伸两只手捏住我的脸轻声说：“知道啦，你怎么像个小管家婆啊！”
“什么呀？”我避开他的视线目光下移，他随手掩上的衣衫因为刚才的动作散开，“你……”
他身上缠满了厚厚的绷带，我扒开他的外衣刚想仔细看，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委委屈屈地说：“你，青天白日的，你就这么扒我衣服是不是不太好，万一有人进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在胡说什么？我只是想看一下你的伤。你松手！”
我瞪着他，白起见拗不过我，只好松手，我看不到绷带下是什么情形，但有几个地方血色已经透出了纱布，想来不会太好，我伸手轻轻摸了摸，心中酸涩难言。
白起突然抓住我摸到纱布的手，我吓了一跳急忙问：“怎么了，弄疼你了吗？”
他红着耳朵小声说：“你，你别摸我了。”
“我……你……”我背过身去小声说，“你快把衣服穿好。”
身后传来他闷闷的笑声，听到他窸窸窣窣整理衣服，我心中恼怒，突然想起他那天晚上跟我说的话，于是质问道：“你不是跟我保证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吗？这满身的伤就是你说得平平安安？”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哼，我赶忙转身，白起捂着胸口眉头紧皱。
见我转身他向我伸出手，我过去挨着他坐下，他倾身靠在我身上低声呼唤我的名字，拧着眉头说：“我疼。”
我心中着急： “那怎么办，我去找军医。”
“不用，军医来了也没用，你让我抱一会儿就好了。”他在我颈间轻轻蹭了蹭，声音低低地说，“以前每次受伤，我都想，要是有你在就好了，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一点儿都不疼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靠着我睡了过去。
“殿下，名单我整理好了……”顾征边说边掀帘走进来，一抬头他看到我俩，脚下一顿扭头就往外走。
我听到他嘴里嘀嘀咕咕，“打扰了打扰了，大白天的见鬼了……”
我看了白起一眼，顾征这么大声都没能吵醒他，想来他是真累了。
我忽然想，时间要是能永远停在这一刻就好了，他能不为身份所累安然入睡，我亦能守在他身边不必有任何担忧。
白起睡着的时候很安静，嘴角含笑，时不时在我脖颈蹭一蹭，像个乖巧的小朋友。我忽然想起儿时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
那时候赵皇后还在世，那年元宵节皇帝大宴群臣，我也跟随母亲进宫，在坤宁宫的西暖阁见到了赵皇后。赵皇后温柔随和，殿中气氛很是轻松。
白起坐在赵皇后身边吃汤圆，我抬头正好看到皇后用帕子帮他擦拭嘴角。
白起那时候七八岁的样子，冷着一张俊脸由着母亲擦拭，嘴里却酷酷地说：“母后，我已经长大了，这些事情我可以自己做。”
赵皇后捏了捏他的脸温柔地说：“好，以后你都自己做。”然后又亲手帮他盛了吃食。
那之后没两年，赵皇后就崩逝了，我偶尔会在年节想起那位太子殿下，不知道没有了母亲，他在宫中过得好不好。
此后没几年，京都城里渐渐传出太子愚笨的传言。
后来，我入弘文馆读书，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和外面传闻都不一样的皇太子白起。
而此刻，这个人正安静靠在我颈边，打在我脸上的呼吸，短暂地抚平了我心中的不安，让我想要永远停留在此刻。
我忍不住轻声嘀咕： “要是能永远不回去就好了，我们一起去看那些地方志上描绘的万里河山，我想，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是最好的。”
“好。”白起轻轻应声，我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你……不是睡着了吗？”
“醒了。”他坐起来帮我按揉肩膀，“刚醒来就听到有个人说要和我去浪迹天涯。”
“醒了你也不提醒我，还偷听我说话。”
白起眼中像是揉碎了漫天星光，流淌着粼粼笑意：“本来就是说给我的，这可不算偷听。”
他双手捧起我的脸，“之前我说过，等破了戎狄，有一个问题，我想听听你的答案，虽然现在我已经知道这个答案了，但我还是想问你，等天下大定了，你愿意嫁给我吗？我们一起离开京都，踏遍四方。”
我们心意相通多年，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对我说这句话，可等他真的说了，我仍然有种被他一句话砸晕了的感觉，我的心开始飘飘荡荡的，像是要飞出来。
白起眼中的坚定情义给了我无限地勇气，我听到自己说：“我愿意。”
笑意从他眼角眉梢漫出来，他捧着我的脸慢慢靠近，我慌忙闭上眼睛，感觉到他的呼吸打在我脸上，心跳如擂。白起的额头抵上我的，闷闷地笑出声。
我疑惑地看他，他手指在我脸上摩挲着，轻声说：“我原本想亲亲你，又怕情难自抑，控制不好自己，会唐突了你。”
我时常觉得惊奇，阴暗扭曲的燕王宫里竟然能养出白起这样的端方君子，而这个人，他是我的，只要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此生再没什么遗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