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漆黑亘长的甬道，一人一鸟走出了地洞。

夜黑漆漆的，厚重的迷雾笼罩在大地上。

傅秋语感觉自己在树林里鬼打墙一样转了一圈又一圈。树林沉浸在浓雾中，失去了月光照耀，变得很难辨认方位。

转了好久，她们才从树林里出来，来到一条废弃马路上。

这里的路面被破坏得很严重，地面上遍布裂纹，个别地方的柏油被高温融化后又凝固成一坨。

傅秋语看小红身上的光仅能照亮方圆四五米的范围，不由担忧起自己能不能看到救援队的信号。

小红看了看四周，说：“顺着这条路一直走，我们就能到东海岸了。”

傅秋语习惯性地观察四周情况，不慎踢到一块铁板。

她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块断掉的路标。原本白蓝的路牌已经锈迹斑斑，上面被烟尘熏得发黑。

傅秋语用脚拨开掩在上面的落叶，看上面的文字。

随后，她僵住了。

她抬头再度仔细辨认地形。

虽然已经和记忆里完全不一样，但现在她认出来了——顺着这条路往前，是她曾经工作了六年的基地！

原本，傅秋语对基地的周边环境了如指掌。

但她没有第一时间辨认出来，是因为半年前的灾害中，这边的树林已经被烧掉了，现在熟悉的树林已经被新长出来的灌木替代。

空气中的放射性元素，也让她本该熟悉的物种发生了异变，如果不是看到了路标上写着“前方2km 新阳实验基地”，她都没有认出来。

傅秋语看向浓雾深处，她的手轻微颤抖，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挪。

她畏惧那个地方。

不仅仅是因为放射性物质泄漏，前面整片区域都已经沦为了生命禁区，也是因为……即使这个基地本身就存在各种问题，但最后导致灾害发生的，还是因为她的失误。

如果没有那次失误，这里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那些无辜的人不会受难，老师不会被逼自杀，她就不用和那些沟鼠撕破脸，闹成最后那个样子。

她害怕面对这里。

每晚午夜梦回，她都会看到冲天的火光、刺鼻的烟尘……耳边萦绕着永不停止的警笛声。

为什么偏偏是这里？

小红担忧地看着她：“秋语……如果你实在不想去，可以把想说的话都写下来，我去联络他们。”

傅秋语摇头。

她按着太阳穴，深吸了几口气后，她抬头，目光中的退缩与畏惧已经尽数褪去。

她对小红说：“继续前进。”

既然她这么发话了，小红虽然仍然担忧，但也不会劝她。毕竟就算是可以代为传话，它终究无法取代傅秋语。

她，还有祁煜，都要完好无损地逃出去，现在不是可以放任情绪的时候。

忽然，傅秋语余光处掠过一道红影。

登时，背后汗毛倒立。

傅秋语：“谁在那儿！”

小红完全没察觉到有人，骇然回头。

下一秒，傅秋语追着那个人影跑进了浓雾里，大喊道：“前面那个人，回来！再往前是污染区，不能进去！”

小红很崩溃，“啊啊啊啊你等等啊！！！”

在这个地方，它唯一不能感知到存在的只有傅秋语。所以那个人影，八成是傅秋语的某个记忆碎片。

傅秋语追着那个人影追了好一段距离，那个人才终于停下来。

小红连忙叼着她的衣服往回拉：“拜托！有没有看过恐怖片啊！这种黑漆麻乌的雾天里谁会跑到荒郊野岭啊！肯定有问题，我们快跑啦！！”

傅秋语死死盯着那个红色的人影，不肯挪动半分。

那个身影……好熟悉。

漆黑微卷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那鲜红、残破的嫁衣，在风中鼓动，在雾中若隐若现……

那低沉的声音也是那么熟悉——

“傅秋语，你怎么还没有死？”

傅秋语瞳孔紧缩。

曾经被这货捅过一刀的祁煜：不是……人至少，不应该，狠起来连自己都杀吧？！

啊啊啊别愣着了快跑啊！！

还没有等傅秋语做出反应，紧接着她就听到什么重型金属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一种既视感浮上心头，傅秋语猛地回头，还没有看清人，她首先看到了铁器划过地面带起的一串火星子。

她僵硬地往上看，一个高大壮硕的人影，缓缓从雾中走出来。

他拖着一把厚重的比她人都高的大刀，光着膀子，身上血迹斑斑的罩衣在微弱的火光下，反着油脂的光泽。头上那个布满锈迹、厚重的铁三角头，更是辨识度拉满。

傅秋语：“卧槽了！寂静岭！！！”

她回头再看，那个红影已经不见了。浓雾中传来她渐渐远去、似哭似笑的声音……

傅秋语有心想追，奈何这个三角头踏马的已经提着大刀砍过来了！

小红：“啊啊啊啊啊啊祁煜救命啊！你小子就知道偷懒现在要出人命了好好的双人副本结果成单刷了要是我们死了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祁煜急得要死，谁偷懒了是他想偷这个懒的吗？！

他倒是想过来，但问题是现在他也没办法啊！

总不能让秋语倒头就睡，要是这么操作，等他过来的时候傅秋语都凉透了！

傅秋语身体变小了，体力耐力都有限，眼看她和三角头距离是越缩越短。

忽然，她看到前面路边停了辆车。她认得出来，那是基地内部的专用车，她以前经常开。

傅秋语当即下令：“小红，尽最大的能力拖住他，我需要一分钟的时间！”

小红当即调转方向冲向三角头，它卷起一道火墙，挡住了三角头。

傅秋语不敢回头，加速冲向基地车。

拉门把手，果然锁着，拉不开。她四处找工具，随后在地上找到一个锤子。

她砸开车窗玻璃，拉开车内保险，开门，扫掉座椅上的玻璃碎屑，然后把所有坐垫都垫在驾驶室座椅上。

做完这一切，四十秒已经过去了。小红身上的火已经不旺了。它的力量不完整，没有办法长时间消耗。

傅秋语坐到驾驶位上，她人小了很多，伸手够不着方向盘，伸腿够不着刹车油门。

她调整位置，但因为车子是设计给成年人开的，她调到最前面也只能用脚尖够到油门。

但是这样足够了。

傅秋语对窗外大喊：“够了，回来！”

随后她踩下油门，车子飞速窜出去。三角头跑得过小孩子，但跑不过车子，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被甩开了。

小红飞到车子里，傅秋语没精力分心看它，这个路稀烂，她要专心避坑，便问道：“东西都带着吗？”

刚刚跑太快，都忘记带救援箱了。

小红身上的火弱了不止一半，它疲惫地点头，松开鸟嘴，东西叮铃哐啷地落到副驾驶座。

然后它飞到傅秋语肩膀上，团成一个小红团子，靠在她的颈侧休息。

傅秋语看了眼后视镜，还好，没有追上来。

这大雾天，路况又差，她实在是开不快。

越是接近基地，路况越差，不止是道路开裂的问题，有的地方甚至路面整个都翻了过来。

还剩二百米的时候，路况差到实在没法开车了，傅秋语从后座翻出防护服，用夹子夹起过长的衣服，穿戴好才下车。

实验室泄漏后，这里长时间没有人来，一路过去，大片的荒草长在曾经车辆来往的道路上，看上去一片生机。

然而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些植物已经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基因变异。

这里仍然存在着大量放射性物质和剧毒物质，傅秋语不清楚在幻境中是否会还原现实中被辐射的后果，但她不想尝试。

她时刻惦记后面的三角头，故而把小红收在口袋里，不让它的光暴露她们的位置。

她离开马路，沿着路在旁边的林子里走，只要一有不对劲就往林子里跑。

赶路的时间很枯燥，傅秋语虽说不想遇怪，但她一路上都在找那个红衣，但她直到翻过封锁基地的护栏，都没再遇到红衣。

小红从口袋里探出个头，问：“你好像有点失望，就这么想遇到她？”

傅秋语把它的头塞回袋子里，“也不算吧，只是有点好奇……任谁看到另一个自己，都会很好奇吧？”

小红震惊：“……你居然认出来了？”

傅秋语：“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我就穿着那件嫁衣。不过那是个噩梦，最后的结局是我发狂了，把所有人给刀了……也是很符合我的性格吧。”

小红：“……你应该离她远一点。”

傅秋语：“为什么？”

小红：“她会无差别攻击所有人，包括你。”

傅秋语：“哦，我不是很在乎。我只是很好奇，这个幻境里，为什么还会出现梦境中的人，甚至还有三角头。”

小红：“这里什么都有，什么都能成真。”

傅秋语若有所思：“……你似乎知道一些事情。”

小红：“是的，我知道很多。但我不能告诉你，如果你不能自己发现真相，你就无法得到力量。”

傅秋语：“这种力量和V.E物质有关？……那我就更要找她了。”

小红戳穿她：“你找她根本不是想寻找真相，而是想让她带走你的生命。”

傅秋语仰头看着上空。透过防护罩，她看到曾经熟悉、忙碌的基地，如今夷为平地……楼层被炸毁，残垣断壁上满是焦黑的痕迹。

傅秋语承认：“没错。”

小红：“不要去。”

她的视线往下移，落到占据了整个断墙的爬山虎上。

这种被人类视为生命禁区的地方，却被大自然温柔地包容。没有人每日清理，植被已经重新占领了这里，一如过去的千千万万年。

傅秋语叹息：“人在这天地之间，如蜉蝣，如微尘，死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别说只是消失一个我……就算是整个人类文明都消失，对于这个地球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听就知道虚无主义又作祟了。

小红：“但只有人类才能懂地球的美，只有人才能创造文明。”

傅秋语：“人的文明，不过是地球母亲翠冠上的一颗明珠，就算把这个明珠摔下来踩碎了，最多也就是折损翠冠的美丽。”

小红：“……你的存在，或许对于地球，对于文明来说的确不算什么……但对于爱你的人，你就是一切。”

傅秋语：“昭昭吗……？她没有我，也能活得很好……”说完她沉默了一下，补充道：“大概。”

小红：“还有祁煜。”

傅秋语：“都说了，我不记得这个人。他最好别爱我，否则他会很惨。”

小红：“既然你这么不想活，那为什么还一直这么努力地寻找出去的办法？”

傅秋语脱口而出：“当然是因为祁煜还在……”她愣住了。

小红替她说完：“因为祁煜还在这里。”

它又从口袋里探出头，目光似乎看穿一切：“你的脑子忘了，但是心还没忘。”

爱的知觉已经消失了，但爱的本能还在。

祁煜：……

傅秋语怀疑人生。

这个人……她确实不记得，但为什么，她下意识地想保护他？

……难道是因为责任感？

她脑子很乱，习惯性地想拍拍头，但手伸出来只拍到了面罩，她愣了愣，只好放下手。

她问：“他到底是谁？我的生活中，应该没有这个人。”

小红：“这是一段奇遇，你们原本不会相遇。”

傅秋语：“你特么念诗呢？”

小红委屈道：“但这就是事实嘛！”

傅秋语拍拍它的鸟头：“一看就是没经过社会的毒打，才会满嘴都是爱来爱去的。”

“爱这种东西，脆弱得像是一个古老的谎言……一句话，一件事，一时的拮据，都会导致爱的破碎。”

她温柔而麻木地说：“我不爱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爱……即使他真的爱我，这种脆弱的东西，也只会让人痛苦。”

小红：……

它特么的没法和她辩下去了！

祁煜，从现在开始想辩词！

它敢打包票，如果他俩逃出海岛之后仍有纠缠，那么百分之百会爆发关于这个话题的争执。

某种程度上，傅秋语和祁煜是一类人，他们绝对能吵得旗鼓相当。

但两个同样固执又嘴利的人，到底是碰撞出思想的火花，还是碰撞出思想的火灾，它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

红红我啊，只是想给秋语找一个活下去的锚点，至于这个人是不是你，其实无所谓。

但既然我都替你把招套出来了，你要是再辩不赢，就别怪红红我去助攻其他人了嗷！毕竟深空是特么的乙女游戏，男主有五个呢！！

小红：我只想让秋语开心，对象是谁无所谓。

小鱼：？？我还没发力呢，你就想着找我对家了？我和你讲，你想都别想！

秋语：谢绝拉郎。

小鱼：看看，她拒绝了，她心里有我！

秋语：……包括你。

小鱼：？（垮起批脸）不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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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0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