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她大概，真的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在最后一根红线缓慢但不容拒绝地绞上脖子时，苏珊却在这么想着。

或许是因为猎物已经无处可逃，在最后时刻，怪物仁慈、或者说恶趣味地松开了钳制着她的缰绳，而她在重新获得唇舌的控制权后，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你杀了他——！！！”

“是呀，怎么了呢？”怪物好声好气地回答着。

“不可能、这不可能！”苏珊语无伦次着，不可置信地说，突然逆转的形势和失去搭档的楚痛让她大脑一片混乱，“我看到了——！我无比确认，那颗子弹击中了你！他不可能出错，我的判断不可能失误！你的Evol——明明应该已经被消除了！至少在48小时内不能使用了！”

怪物笑了起来。

苏珊的质问似乎取悦了她。停下即将完成修复腹部的动作，有着人类外形的怪物转而抬手，将一颗完整的芯核放到口中，链接着耳麦的红线收回，转而绞断了芯核。随着“咔嚓”一声脆响，金色的能量弥漫了整个口腔，将那双不似人类的金红色眼睛也染上一片斑驳的光斑。

“这个问题值得我亲口回答你。”

她震动着刚刚修复好的声带，还是那种温柔到叫人毛骨悚然的语调，但脱离了耳麦略有失真的机械干扰后，苏珊终于听出了那层温柔表象下涌动的恶意，像在冰川下安静燃烧的火种。

“你的判断没有失误，他的能力也没有出错，子弹精准命中了我的肺部，理应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但你为什么会觉得，同一个陷阱，我会中两次呢？”

她叹息着说。

“看到两辆6座的车却只有11人的时候我就提高了警惕，你还将我往不利于作战的空地引，更让我心生怀疑了。没有谁比我更了解自己，我一个中近远战手，最怕的就是远程攻击手段，就像这样——‘碰！’地一下，只要一颗子弹就能要了我的命。”

“我预估到了有狙击手，但没有预估到他没有瞄准我的头部，也没有预估到，你们实在太贪心了，那是一颗Evol消除弹，你们的计划差一点就成功了。”

“——前提是，我是Evolver。”

她，不是Evolver？

这个答案太过震撼，苏珊瞠目结舌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不可能！不可能——！！！”

这个回答比Evol消除弹突然失效了更让她无法接受，苏珊尖叫了起来。

“只有拥有Evol的人才能做到这样的事，连利莫里亚人都不可能做到这样堪称魔法、如同奇迹一般、硬生生地拉开普通人和Evolver之间的差距！那道普通人穷极一生也无法跨越的鸿沟，如果那种恐怖的力量不是Evol，那你——！”

那你，难道真的不是人类吗。

“唔，”那个怪物看着突然失语的苏珊，歪了歪头，平静地做出判断，“所以，你之前是明认为我是个人类，仍然想将自己的同类作为货物，交易给实验机构……噢，无能力者对Evolver的嫉恨吗？”

这句评价瞬间击破了苏珊埋在心底最深处的隐痛。

“你懂什么！你这个怪物、怪胎！你们这些生来就拥有强大力量的家伙永远都不会懂！”她目恣欲裂，怒火引燃了她的求生欲，让她不甘地挣扎了起来。

“无论我在那个领域做得再好，只要那些Evolver动动手指，就能轻易抹去我的努力！我付出十倍百倍的汗水血泪获得的成果，永远被掩盖在他们的光环下！我凭什么不能嫉恨他们？这些自大狂妄的家伙，以为拥有了这些东西就能踩在我身上耀武扬威吗？”

“我就是要看着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被我这样一个普通人从天上扯到地下，踩碎他们高傲的嘴脸！”

“嗯，这就是你明明实力不俗却选择当雇佣军的原因，这就是黑水公司明明有这么多合作伙伴，你却选择更加倾向与杉德医院合作的这支雇佣军的原因。抓住那五个与你无冤无仇的Evolver，将他们高价卖给杉德医院，不仅让你获得了高额的回报，还让你从中获得了很高的成就感。”

“然后你们开始对利莫里亚人下手，对手无寸铁的平民下手，对相依为命的母女下手，”怪物淡淡地说，“以此满足你那脆弱的自尊心。”

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更加激怒了她。

“怎么，你是在为他们鸣不平？”苏珊讥讽地嘲笑了起来，眼中充满怨毒，“那不该怪他们自己吗？古话说的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却不知道加以利用，技不如人，就活该被其他人夺走！”

“说得好，”出乎意料地，怪物没有反驳她，反而微笑着，轻轻鼓了鼓掌，“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很失望。”

什么？她在说什么？苏珊愕然地抬起了头。

“你说的全对，Evol作为一种只在少数人身上体现的能力，理应和唱歌、绘画、写作、奔跑、舞蹈这样的天赋为同一类，为什么只有它被特殊化了呢？这样的状况是谁造成的呢？是谁造就了这样的不公，在能力者与普通人之间划下无法跨越的沟壑。”

“明明都有着双手双脚，血一样都是红色的，”怪物将手指搭在下唇，作出一副苦恼的表情，“看到大家被分为了三六九等，真是让人难过呢。”

“我也很能理解你的嫉恨哦，毕竟你也看到了吧，我同样也有着一副过于羸弱的身体。”

“好苦恼，即使在流浪体中，我也是最异类的那个，因为身体原因，总是拖后腿，连每次吃人都只能吃别人剩下来的残羹剩饭，结果导致我越来越营养不良，长得不像流浪体就算了，还沦落到被你们人类欺负，唉，我真是太可怜了。”

擦了擦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眼泪，怪物转过头，一脸热切地看向苏珊。

“你也能理解我的烦恼吧？那么你一定也会愿意帮我摆脱这样生来存在的弱势吧？你不是想要强大的力量吗，我的力量很强呀！让我吃了你吧——！我会继承你强健的身体、你的面貌、你的记忆，区区一两个Evolver算什么？让我们一起，把这个不平等的世界屠戮殆尽吧！”

金红色的眼睛亮了起来，在漆黑夜幕下如同野兽冰冷的瞳孔。她张开手臂，摊手，口中森白的虎牙反射着幽幽的寒光，腹部尚未痊愈的伤口还在蠕动。

“海风捎来讯号，文明的疆岸即将陷落，大群的声音指引着，将整片大地熬至深渊，行为模拟生长和腐烂，化为海生孽物的温床，世间的万物都将回归族群的体内，繁衍、适应、征服，终有一日你我会成为进化链顶点的完美生命！”

“从此！世间将不在存在任何不公！不存在任何差异！成为我的血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我的面貌再无任何不同，世间的万物都将在覆潮之下迎来最后的伊甸！”

“回归！大群！”

“回归！族群！”

“回归——我！”

“你应当与我融为一体，为我颂歌！”*

*苏珊（交流前）：你懂什么适者生存！（发怒红温）

苏珊（交流后）：你貌似有点太极端了（流汗黄豆）

*发癫的台词改编自明日方舟，参考了红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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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