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加茂直人不甘离去,我终于放心,长长呼了口气。
精神松懈、脖颈被击中的地方就格外疼痛,刚刚那些禅院控影的咒术师在投掷来的东西里混了毒素,就算我不主动撕掉,颈下的鳞片也会脱落吧。
必须速战速决,回到宿傩身边。
我学着加茂的模样将他的刀悬在腰间,拿到手后才发现它并不适合在林间使用。这是一振装饰用的太刀,大概我会是第一个使它染上鲜血的使用者吧,想想还挺有纪念意义,毕竟我也是第一次杀人嘛。
哈哈。
嗯,好像不是笑的时候。
在林间行走不久便捕捉到气息,我停下脚步,与溪水对面的源信和尚保持距离。他对我的出现并不在意,双手浸没在溪中,水顺着他的指缝流逝。分明看见了我,本以为源信会像之前那般显露“狂性”,对我的存在评头论足一番,偏偏现在一副与世无争模样,凭空让我多了几分不安。
真是够了。
事到如今还纠结正当性,我不就变得与加茂直人没有区别了吗。
于是我拔出太刀,淌水过去。
“卜部千菊丸,你还有话说吗?”
“没想到你会用幼名称呼老僧,”源信笑道,“为减轻罪恶感,还是别的缘由呢?”
“杀死幼童与杀死高僧对我来说没有区别,罪恶感无从谈起。”
只是我想与过去做个了结罢了。
听了我的宣言,源信不怒反笑,“你杀不了我。”
“你对自己有信心,还是对他们有信心?”
我抬起刀,挡下带有术式第一击。
自源信身后隐匿的咒术师双手结印,召来式神,同时使用咒具的男人凌空,自上而下劈斩而来。溪水断流,炸裂声不绝于耳,水雾散去,我看清包围过来的咒术师,粗略数也有十几人。
怪不得他不躲不藏,这和尚以自己为饵,是想把我困在这里吗?
“若你化回原型,只需瞬息,”源信摊开手,水从指尖滴落,“人的性命,在龙神面前不过草芥。”
“你在诱导什么?”
源信笑而不答。
让我猜对了。
他一直想利用我做什么事,虽然不清楚具体如何实施,必要条件大概就是“龙”出现在此处。为了这个目的,背离“拯救世人”的佛道,用人的生命做垫脚石。
......
勉强接下几招,想到咒术师用在宿傩身上的手段,不免束手束脚。
我不知道这些人中有没有像加茂一族能够控制血液或者之前的禅院利用血生出影式神的咒术师存在,因此不能贸然伤人性命,只能小心翼翼行动。
咒术师们没有与我交流的意愿,老和尚喋喋不休,总说些不明所以的偈佗。趁对方拉开距离,我在水中站定。
我不如宿傩,若不能一击必杀,迟早会被轮番拖垮。
如果是宿傩的话,他会怎么做?
“放弃吧,龙之子。”
源信嘴角浮出笑意。
“来我这边,我带你去——”
“敬谢不敏。”打断他的话,我将刀收回鞘,横在胸前,“我想到了迅速解决问题的方法。”
“你这邪龙!那刀是——”
咒术师中的一人突然暴起,目眦尽裂,恶狠狠对我说,“那是加茂的家纹,你是怎么取得此刀的!”
嗯?现在才发觉吗?未免太过迟钝了吧。
“怎么取得?我不记得,死掉的咒术师那么多,大概被我吃了,或是被踩成肉泥了。”我冷笑着回答他说,“看见就随手捡来用,你要向我讨回去吗?”
经不起撩拨的人做不到大事。
男人暴怒,失控般朝我冲过来,被我攥着手臂撂倒跌进水里。
“不必一个个送上来,给你们看个有趣的东西。”
听我这么说,对面的人止住动作,改作防御。虽然没什么用,还是称赞他们勇气可嘉吧。
我握住刀柄,借助“抽出刀身”释放神力。
“领域展开——”
果然,我看见咒术师们错愕不解的神情,不枉费我花了心思刻意模仿。身周的水被神力卷携,形成漩涡,待风浪平静,连同源信和尚在内的咒术师们被困在“神力”构造的“蜃气楼”中。
与宿傩的领域相比缺少了牛骨之山,可佛龛我还是有仔细仿制的,血色之海被替换成普通水面,虽不及他的帅气,对不清楚“真相”的对手来说已经足够了。
名字的话....
“伏魔御厨子。”我笑着念出那个练习过很久的词汇。
唔,早就想这么说一次了!就算是假的也好,真的很有趣啊!
“伏魔御厨子!”
咒术师中有人悲鸣,“是宿傩的领域!怎么会——”
“怎么不会,我能使用宿傩的领域有什么奇怪吗?”
在“领域”加持下神力化作无形刀刃,精准击中处于其中的活物,我踏着水面走近,咒术师纷纷溃散,终于清静下来。
只有源信不动如山,他双手合十,似乎在等待最后一击。
我对主动求死的人没有兴趣,不过这次就破例,送他前往“极乐”吧。
挥下手中的太刀,刃身破开风、发出尖细的啸唳声。
锵。
刀刃应声落下。
出乎预料的是,刀并未切开老和尚的皮肉。手心钝痛、我握住手腕低头,足下的水面竟开出形状奇特的花。
这是什么?
在我用神力模仿出的领域中,不应该存在我从未见过的东西。
“是虎杖花。”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侧头、看见来人的面容。
虎杖知在三四步远的地方站着,他受了很重的伤,右手折断,隐藏在袖中。他向我走来,每走一步都有血顺着衣角滴下,混进水里。
本以为虎杖会因为对宿傩的围剿之战受到牵连,没想到他竟没有死在山里!
“怎么受这么重的伤?不过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对虎杖说,“我正要了结他,你不是有事相求吗,趁着源信还活着,快些要他为你实现了吧!”
得知感兴趣的人生还,我心中十分愉快,便想让这老和尚在死前派上一些用场,也算是他的功德。
“龙姬,你不该对源信有如此大的恶意。”虎杖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看着我的眼睛,问,“为什么?”
这种时候竟问这个吗。
仔细回想,确实如虎杖知所言,我与源信见面不过两次,他只是向我表达了渴求,并未作出伤害我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
为何我会想要杀死他呢。
“或许是本能?我觉得他会....”
嗯?他会做什么?
想不起来。
我只知道必须排除名为源信的障碍这件事。
“你入魔了,两面龙姬。”虎杖知用完好的那只手捉住我的手臂,借力与我交换位置,来到源信面前,“我要向源信师父所求之物——”
他转向源信,接着说。
“是您的性命。”
欸?
我愣住了。
混沌的思维获得一瞬清明,可还未等我弄明白原委,就听见源信如释重负的笑声。
“甚好,甚好。”
源信摊开双手,“老僧正等着这一刻。”
他的身体随话音扭曲变形,纠结成网向我张开。
我吓了一跳,向后撤离,却晚了一步。手臂被捆在身侧动弹不得,与源信化成之物接触的皮肤刺痛烧灼,神力迅速溢散,最终撑不住幻化的腿被迫跪在水中。
“这是什么东西!”我朝虎杖知吼道,“你和源信做了什么!”
“源信师父圆寂,这是活着的咒物。”虎杖面露凄凉,宣判似的对我说,“吾乃御三家五条之子,五条知。”
虎杖....五条!
果然是这样吗!
“五条知!”
他欺骗了我。
“不会让你们如愿。”
区区咒物,凭什么困住龙神?
只要宿傩还在,我就——
五条知抬手扔来一物,在我脚下砸出带血的水坑。
“宿傩的手指。”
“你不是问是谁将我击伤吗?龙女。”
“御三家联手讨伐两面宿傩,不求速赢,前赴后继只为夺走他的手指,你知道为什么?”
他根本没想听到我的答案,自顾自解释道。
“失去手指,哪怕只有一根,两面宿傩就无法展开领域,他虽是诅咒之王,□□再生也不能轻易做到。再加上你、真是可笑,偏偏有你这么一条软肋。”
“你们输了。”他说,“当你看见这根手指的时候,一切都成定局。”
五条知阖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蓝变得浑浊。我被他的眼震慑,几乎忘记自己的处境。
什么都听不见。
什么都看不清。
可又什么都能看见,什么都能听到。
“领域展开——芥子须弥。”
话音落地,五条知的眼睛迸出鲜血、染红瞳孔,捆住我的枷锁上随之睁开数只巨大的眼睛,死死盯着,烧灼着我的身体疼痛不堪。
“强行取得的‘六眼’只能成功展开一次领域。淤迦美,怀抱着你的迷梦,永远沉睡下去吧。”
可恶、可恶,可恶!
竟中了他的计!
从一开始就是欺骗,是为了捕捉我才故意出现在那条河边。
啊啊,竟导致这般下场。
都是我的过错。
“我诅咒你,五条知,欺骗我的代价,我迟早会亲自讨回。”
生生世世,背负着我的诅咒。
挣扎再无用处,在陷入永无止境的黑暗前,映入眼中的五条知空洞的眼眶和他凄苦的笑颜。
我读到他的唇语。
*
“做得好,五条知!封印了邪龙,你便能承袭家主之位。”
“我已经没有六眼了。”
“主持大局之人不一定需要力量,功绩也可保你半生安稳。”年迈的老者拾起布满眼睛的小盒,“这咒物——”
“叫他狱门疆吧。”
五条知失去视力,足下不稳,扶住侍奉在侧的仆从的手臂支撑身体。
“芥子纳须弥,可惜只能困住她一段时间。不过宿傩的手指亦被封印其中,暂时无需担心。”
“什么?”
“束缚只有一个,而她已经——”五条知欲言又止,“走吧,去向两面宿傩宣告龙女的死讯。”
“和平之世就要到来了。”
*
后日谈。
夏油杰抬手,扼住自己的脖颈。
“啊啊,好厉害,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他发出诡异的笑声,之后不久自称“真人”的人形咒灵也回到此处。
五条悟最后好像说了什么,我懒得去听,夏油启动“关闭”的术式,将狱门疆握在手中,不料后者竟然瞬间增加重量,自他掌心落到地面。
狱门疆表面睁开数只眼睛,密密麻麻,似乎在凝视着什么。
“这家伙!”
夏油杰面露不甘,但很快平复情绪,恢复往常的可憎模样。
“五条悟,封印完成。”他转头对我说,“怎么这副表情,龙女,这东西让你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了吗?”
“邪魔外道,我与你可不是合作关系。”
我拍拍衣襟染上的尘土,蹲在狱门疆前,手指戳进那些睁开的眼。
冰冰凉凉的触感。
“知(satoru),悟(satoru)。”
读音完全相同。
我想起那个时候五条知的唇语。
永别了。
....永别?
这不是又见面了吗?
代替先祖承受诅咒的五条之子。
究竟是因果?还是轮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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