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说完,不知道又触及了祝老头什么伤心事,瞪了外间的孝子贤孙一眼,拉着自己的老妻,老泪纵横。
大家都以为他是刚刚苏醒过来说胡话,根本不相信。但祝老头又说了一遍同样的话。
一段话重复说上了两遍,就是不相信的人,此刻心里也犯了嘀咕,心道这祝老头死后是看到了什么事,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罗明安听到这里,也算是明白了祝老头的打算,心里倒是颇为不赞同他的做法,当然,对于老太太的做法他也并不赞同。
人这一辈子,没有比性命更为珍贵的东西了,死后的世界好?要是罗明安没有作为一个魂儿生活过,他就信了,死后的世界好不好,是相对于活着的时候说的。
但凡活着,且活得还不错,都不会生出想死的心思来。
譬如现在的罗明安,他有那么好的金手指,让他能够躺平吃瓜,混吃等死。
混吃才是关键,等死只是最终的结果,如果可以,他一点也不愿意死,只想向天再借五百年!
这个世界上有吃不完的瓜,磕不完的瓜子,作为一个乐子人,变成魂儿以后可以无障碍吃瓜,这里简直是他的天堂,谁想死?反正他是一点儿也不想!
是瓜不好吃,还是零食不香?
想到空间里的零食囤货,他再伤心也不想死了,没有什么事是一包猪肉脯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加上一包牛肉干!
所以不止是在场的宾客相信祝老头是下去以后遇上了什么事情,导致性情大变,就连围观的罗明安也是这样想的。
尤其是祝老头的老妻,与丈夫相濡以沫数十年,知道丈夫是轻易不掉泪的,除了父母过世与孩子夭折,就是病得快死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哭过。
她听着祝老头哭诉的话,看着场中宾客若有所思的神色。她的心里也不得劲儿,瞥了自己一屋子满满当当的儿孙,心里突然就有些腻歪,犯起了嘀咕,过往的一些刻意忽视的细节,如今品着越发地不对味起来。
她相信,老头子不会无的放矢。
但这人也不是说死就死的……
且老头儿自己都活过来了,老两口子相扶相爱,也暂时不必倚靠儿女,老太太就更不舍得死去了。
于是,老太太对祝老头说:“这样倒也挺好。只是我现在活生生的,怎么就能一下子死了呢?”
祝老头摆摆手说:“这个并不难。家里的日常事务,你先快去作些安排,只管安排好我们的身后事就行,旁的有儿女们,你不必多管。”
老太太心里隐隐有所感,心中的不舍更甚,更是笑着不肯走,祝老头又催促她,她这才走到门外,站了一会儿又进来了,哄他说:“我已经安排妥当了。”
祝老头又说:“你不要哄我!快去,把我买给你的好衣服穿戴了起来,还有我平日里给你买的银镯子、金簪子,赶紧都戴起来,这都是我老头子的心意,你都得给我带去地下去。”
祝老头心急火燎地,催促着老太太去梳妆打扮一下,老太婆不愿去,老头催得更紧了。
老太婆不忍心违背他,只好到里屋换衣打扮了一番。她再出来时,媳妇女儿都在一旁偷偷地笑。
“老婆子,你的银镯子呢?”
“一人一只,给两个儿媳妇了。”
“快,交出来还给你娘!”
“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要回的道理?”见了祝老头的作为,老太太却被臊得慌,见了儿媳妇退下来的银镯子,怎么也不肯上手。
“金簪子呢?”
“在……在……在闺女那里呢?”老太太犹豫了片刻,还是嗫喏着说了实话,怕两个儿媳妇心里有想法,偷偷地看了一眼她们的神色,只感觉晦暗不明,心里更加不安。
但确实是她偏心,金簪子虽然是金包银的,但是还是比银镯子贵重,她的最好的东西,还是想要留给心爱的幺女。
因为小时候没有受过父母的宠爱,自从有了女儿以后,老太太就想要将自己小时候受到的委屈,在闺女身上找补补偿回来,所以,祝家的小女儿一出生,就是父母兄长疼宠着长大的。
儿媳妇的东西,要回来就要回来了,可是金簪子,是女儿在婆家的脸面,即使祝老头催促,老太太也难免犹豫不决。
“赶紧地,让她还回来!”祝老头又催促道。
“这……”老太太更加犹豫了,祝家不是重男轻女的人家,自己千娇万宠养大的闺女,怎么舍得她受委屈。
但是,众人都在祝老头那愤怒得快吃人的目光中投降,小闺女在俩个大嫂幸灾乐祸的目光中,眼泪汪汪地上交了金簪子。
祝老头看不得小女儿犹豫的样子,一把接过金簪子,眼疾手快地插在老妻满是银丝的发髻上,乐得拍手。
“还是我家老婆子带着好看。”祝老头像是打了一场胜仗一般,洋洋自得地夸着,夸得老妻的脸上都起了两团红晕,他却只觉得高兴。
“唉,老头子你,年纪这么大了,还浑说这些,没得让儿女们听了笑话。”老太太是真不好意思,从前老头子虽然对她也好,但都是私底下的,哪里这么大张旗鼓过。
他们年纪大了,做这种事老太太总觉得失了分寸,不好意思,脸红心跳,心里却由不自觉地泛起一丝丝甜蜜,她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嫁给了老头子。
“管他们做甚,我只要你高兴。”听了老太太的话,祝老头却不以为然,浑不在意地说。说完看了看自己的装扮,很好,贵重的东西自己都要到身上了,死了也能安心合眼。
检查完,祝老头又自己安然躺下,把头移到枕头上,用手拍着叫老太婆躺到他旁边。
老太太说:“老不羞,儿女们都在咱俩跟前,咱俩一起躺着睡,像什么样子?”一边说完,一边做生气状,轻巧地锤了老头胸口一下。
这动作,要是小女儿做起来,显得娇俏,但是老太太做出来,现场的人都觉得有些不习惯,不过看老太太熟练的动作,看来两人私底下都是这般相处的。
不过,毕竟是才死而复生的人,在老太太心里,祝老头现在就跟豆腐一样脆弱,她可不敢使劲儿。
老头见状,用手捶打着床催促说:“咱俩是去一起死,有什么好笑的?”
又红了眼,怒瞪着满屋子的儿孙:“老头子我倒要看看,谁敢笑?不怕老头子我半夜三更去找他麻烦。”
吼完儿孙,还不忘传达自己此行最大的吩咐:“等我俩死了,就按照我俩死了的装扮下葬,特别是老婆子的东西,谁要是敢动,老头子我一定从地下爬出来找他算账!”
最后那一下,祝老头的笑容阴沉沉的,像是暴雨前压城的黑云,压抑中潜藏着暴怒的能量。
儿女们见老头又发脾气,只当他死而复生魇着了,心里都有些嘀咕和害怕,都劝老太婆迁就老头,照他的意图去做。
老太太一辈子温顺惯了,老头在的时候听老头的,老头死了听儿女的,如今,听了儿女们的劝告,只能忍住羞意,和祝老头并排笔直地躺着。
见此情景,家人又都笑起来,刚刚被老头逼迫的不快散了些。
老头儿都疯成了这样,还能计较什么?
等过了些时日,自然就和从前一般好了。
老太太见儿女们笑了起来,心里轻松了许多,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会儿功夫,只见老太婆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敛,两眼也慢慢闭上了,再也没有声息,好像睡熟了一样。
人这么多,以老太太害羞的性格,真能心安理得地睡着?
众人心里直觉不对,靠近一看,发现老太婆的肌肤已经冰冷,呼吸也早已停止。
“娘!”小女儿率先哭出了声,没多久就靠在女婿身上哭成了一个泪人。心里不知道是同时失去了老娘和老父亲的伤心多一点,还是失去了金簪子的伤心多一点。
总之,小女儿这一刻的伤心尤为真心实意。
两个儿媳妇也不甘落后,两家的孙子都是要娶媳妇的年纪了,这银镯子早就有了计划的去处,本来可以让亲事加加砝码,结果现在……
这俩也哭得真心实意。
倒是两个儿子,不知道是今日受到的打击太大,还是怎么回事,在场上只顾着发呆,全然没有往日的机灵和通透,两个老人一死,倒是像抽走了他们一半的魂儿。
主家人哭的哭,呆的呆,现场的宾客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老太太一死,众人心中本就惊诧莫名,又赶紧去看了看老头子,这一看更是被吓得不轻,刚刚还火力十足、活蹦乱跳的老头子,不过片刻功夫,也成了僵尸。
这突如其来的双重打击,让人又惊异又悲伤又害怕,各种情绪萦绕在心间,已经不知道如何反应了。
罗明安此时,却没有再看灵堂中的闹剧,而是和谢必安一起,看到了这次闹剧的两个当事人。
“这位小哥是?”祝老头先向谢必安作揖致谢,感谢他今日的帮助,复又看向罗明安,眼神带着几分询问和探究,恰到好处的好奇,并不惹人讨厌。
“一位路过的小友。”谢必安不欲多说,催促两夫妻上路:“都有各自的债要还,且早点回去吧。”
说完这句话,带着两人,一下子就没有了踪迹,独留罗明安在原地,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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