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县,天桥山。
一轮明月镶嵌在漆黑的夜幕上,不断撒下太阴月华,滋养这片天地。
山边茅屋外,一个娇弱的蓝衣女孩正盘膝打坐,点燃艾条,对月吐纳。她的身边还有一个书籍模样的书灵悬浮空中,正拍着书页为她护法。
修行会让人上瘾,花正幽就沉浸在修行的过程中无法自拔。
虽然修炼到午夜已经很晚了,但对于花正幽一个凌晨三点还能在网上浪的现代人可不算什么。
没错,花正幽是个穿来的,或者说重生的。
说来话长,长话短说,算上这一世,花正幽也是活了三辈子的人了。
往前三世的记忆有所残缺,花正幽只记得第一世的自己是末世女王,丧尸破城后,她死于丧尸爪下。
第二世的自己是现代阿婆主,支援前线抗疫,染病而亡;第三世却重生成了安南县天桥山脚下的一个猎户女。
猎户女父母双亡,只有一个祖父,她自幼假充男儿教养长大,去年祖父过世,便继续女扮男装,独自上山打猎、采药,倒也能勉强度日。
可惜一次上山打猎,被毒虫咬伤,回家没多久就去了,接着花正幽便穿来了。
再次重生,花正幽已经不惊讶了,但翻过一遍今生这个躯体的记忆,弄清楚自己穿越到了什么世界后,却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个世界竟然有道法,有仙术,有狐魅,还有修士神仙!是聊斋世界!
若有机会问道修行,谁不想修仙长生,逍遥自在!
更巧的是,自己在末世得到的书灵青缃和道书《太昊万神圭旨》也跟着自己穿来了。
如今花正幽修炼的正是这篇功法,以香养神,纳气炼体,性命双修,只待筑基过后,便能在万千仙神之中择一位仿其形态,锤炼法相,以求得道成仙。
寻常人自然是看不懂道书的,不过花正幽有青缃指点,修行起来容易得很,不过半个月便入了门。
花正幽每天吞吐日精月华,养气修行,不曾有丝毫懈怠,如今已有炼气一层的修为。
她一修炼起来就忘了时辰,直到日上三竿,方睁开双眸,结束修炼。
花正幽伸了个懒腰:“哎呀——修炼真舒服。青缃,今天吃什么?”
青缃道:“吃什么?吃西北风吧。”
花正幽诧异地看向它:“为什么?”
青缃叹气:“主人,米缸就在那里,你自己去看看。”
回到自己的茅屋里,花正幽揭开角落里的米缸,打眼一看。
呵,米缸里面已经一粒米也不剩,空得能跑耗子。
修士没辟谷之前也是要吃饭的,尤其是花正幽,她性命双修,必须多吃点大鱼大肉,人参鹿茸,精米白面之类的补补身子,方能修行有成。
花正幽入道后沉迷修行,食量比之以往还增加了三倍,吃这么多,却不曾打猎、采药去换米,米缸可不就见底了吗。
花正幽又掏出荷包,倒出里面的钱数了数。
很好,只有三个铜板,半斤米都买不到。
花正幽长长叹息:“唉,既没米,又没钱,日子怎么这么难过?”
据青缃所说,这个世界的修行等级分为四类——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
化神为人仙,再上一层为真仙,人仙、真仙处于炼精化气阶段,是这个世界的修士最底层。
修为在人仙之下者,如在炼气、筑基、金丹、元婴、阳灵这些等级的人都是未蜕凡的修士,是更底层的存在。
这个道法显化的世界里,妖魔横行霸道,鬼怪遍地开花,僧道纷争不断,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并不算安全。
而花正幽这个炼气一层的新人,无依无靠的散修,在这个妖鬼横行的世界里则是菜鸟中的菜鸟,底层中的底层。
她要钱没钱,要修为没修为,要资源没资源,要靠山没靠山,稍有不慎,就会沦为妖魔鬼怪们的口中食,或者死在成仙历劫的路上。
比如说现在,要是吃不饱肚子,别说修仙了,坐等着饿死投胎吧。
“咕咕咕咕——”
花正幽的肚子适时打起了鼓,她唉声叹气道:“算了,下山换点吃的去。青缃,你跟我一起去。”
青缃的书页点了点:“嗯。”
待青缃钻进识海后,花正幽拿上以前攒的药材,锁好小门,沿着山道快步下山,打算到镇子上换些粮食回来。
天桥山是十万里广的南岭山脉的一部分,它绵延三千里,人迹罕至,百年老树多如牛毛,一片片的到处生长着,遮天蔽日,边缘地界毒虫、猛兽时常出没,甚至有时还能看见一些低阶妖兽。
花正幽却不怕这些野物,她在末世来临前是个中医大夫,精通草药知识,还在青缃的指点下,学会了炼药,穿越后收集药草炼了不少驱兽驱虫的药丸,串成香珠手链戴在腕上,因而一路走来没碰见一个野物。
到了天桥镇,正逢初一赶集的大日子,人们自四面八方的村寨里汇聚而来,不大的街上人流如河,砭石浇筑的小路两旁摆满小摊,到处都充斥着人们的叫卖声。
“卖米勒!”
“有要布的吗?上好的麻布!”
花正幽挤开人群,来到药铺,笑着和门口伙计打了招呼:“好久不见,张小哥。”
镇子上药铺只此一家,前身的祖父采到药后,常常带着前身来这药铺卖药,一来二去就和伙计、掌柜们都混熟了。
药铺伙计见她来了,热情地接待了她这老熟客:“花小哥来啦?快快进来!”
伙计一边迎她进来,一边扯着嗓子喊掌柜的:“掌柜的,花小哥来了!”
药铺掌柜闻声而出,一见到她,老脸上立即堆满笑容:“花小哥来了?这次的货是百年山参还是十年当归?”
花正幽笑笑:“百年山参没有,冬日刚过,山上草都没长齐呢,只有一些旧年的黄精。”
花正幽将包药的袋子放上柜台,药铺掌柜亲自掌眼,这些黄精根部壮实,年份大概在十年左右,可惜保存不当,有些干瘪了,价格要差上不少。
她戥了戥后,竖起指头,给了花正幽这个数:“一两银子,这黄精有些干瘪了,否则价钱还能更高。”
花正幽皱眉,这点银子可不够她花的。
但药铺掌柜说的也是实话,她急着用钱,就道:“好,一两就一两,多谢掌柜的了。”
拿了钱,花正幽直奔米面铺子,先把粮食买了再说。
这里的东西还不算贵,猪肉十五文一斤,排骨十七文一斤,白米八文一斤,白面五文一斤。
花正幽吃得多,买了一百斤的米,二十斤的面,六斤猪肉,剩下的钱买了个新拖车,拖上东西就走,一边走一边算账。
花正幽计算着自己的食量,眉头紧皱:“这点东西只够我吃半个月,艾条的香气太浅,已经压制不住修行时阻路的魔头了,必须得换更好的沉香、檀香之类的来修炼,这笔开支可不小。”
花正幽正处于修炼的关键时刻,基础必须打牢,她大概算了算,起码还要二十两银子才够她下个月生活、修行所需。
而现在她的荷包空空如也,一文不剩。
花正幽不由得叹气道:“唉,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途经镇口的大樟树下,一堆人正围着告示栏指指点点,声音颇大。
“哎呀呀,李家公子好好的怎么被鬼吓病了,真是造孽哦!”
花正幽好奇地扫了一眼,不料就是这一眼,让她停下了脚步。
她挤进人群,发现大家在看一张榜单,看清榜单内容后,勾唇一笑:“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镇子上有名的富商李老爷家闹鬼了,悬赏一百两寻找道士、神婆,驱逐鬼怪,保他儿子平安。
花正幽上去揭下榜单,对守在一边的小厮道:“有劳小哥,带我去见你家主人。”
看守的小厮见来者是个十一二岁的清瘦少年,目露怀疑:“就你?知道这榜单上写了什么吗?我们要找的是能驱鬼的法师或壮士,你一个……”
下一刻,小厮的眼珠暴凸而出,差点瞪出眼眶。
只见眼前的清瘦少年单手托起了那个装得满满当当的拖货车,脸上却带着笑容,仿佛自己托起的不是百来斤的重物,而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花正幽笑容不变:“请问,我有这个资格给李公子驱鬼了吗?”
小厮当即变了一副嘴脸,眉弯眼笑,点头哈腰道:“当然有!刚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敢问这位壮士贵姓?籍贯何处?”
花正幽笑道:“免贵姓花,天桥山猎户。”
小厮忙去为她拉车:“请花壮士跟小的来。”
小厮一边帮忙拖东西,一边引花正幽到了李家的大宅子,面见李老爷。
这位李老爷是一个清瘦的中年大叔,身着襕袍,头戴东坡巾,一派斯文书生模样。
他端坐在大厅中间,左手边的位置上坐了一个年纪颇大的神婆。花正幽一进门,对方便冷冷地看了过来。
神婆眼底满是敌意,花正幽没理会她,只拱手向李老爷笑道:“在下花正幽,天桥山猎户,李老爷,不知公子如何了。”
李老爷叹气道:“不太好,我儿已经认不得人了,家里人日夜守着,就怕他……唉!”
说这话时,李老爷眼底青黑,满脸疲惫焦急,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花正幽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先去看看令郎,再商议如何驱鬼。”
李老爷忙不迭点头:“好。”
他屁股刚离开椅子,就听神婆道:“慢着。”
李老爷看向神婆:“婆婆有何指教?”
神婆阴沉地瞪着花正幽:“李老爷是信不过我老婆子吗?驱鬼有我老婆子一个就够了,怎么又叫了这毛头小子过来。”
李老爷忙道:“婆婆误会了,我怎么可能信不过婆婆。婆婆与花壮士都是为李某的孩子驱鬼而来,实乃李某之幸,还望二位能联手治鬼,还小儿一个平安。”
神婆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冷道:“驱鬼可不容易,李老爷,我和他同时为令郎驱鬼,你打算让谁为主,让谁为辅?”
“你曾许诺说驱鬼成功后,封我老婆子一百两银子的谢礼,现在多了一个人帮忙,若是驱鬼成功了,这功劳算谁的,酬劳算谁的?”
“这……”李老爷皱眉,神色为难起来。
花正幽算是明白了,同行是冤家,这老神婆明显是怕自己断了她的财路,想要赶自己走呢。
她心下冷笑,不巧,她也缺钱得很,这个差事她非接不可。
想毕,花正幽勾唇轻笑:“李老爷,婆婆说的有道理,驱鬼确实不容易。”
她看向李老爷,话锋一转:“不过花某在深山老林里打猎过活,见多了山精鬼怪,杀多了野物,驱个小鬼的本事还是有的。”
见神婆还欲开口,花正幽立马道:“今日我班门弄斧一回,先为公子驱鬼,若是我败了,也不要钱,婆婆接着出手便是,李老爷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就请花壮士先行驱鬼。”李老爷点点头,对神婆道:“婆婆,你……”
闻言,神婆怒容满面,她冷哼一声:“不必了,我老婆子才疏学浅,救不得令郎,告辞!”
神婆拄着拐棍愤然离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门口。
花正幽脸上笑容却依旧温和:“李老爷,我们先去看看公子吧。”
“好,请。”李老爷连声应和,带花正幽穿过回廊,来到李公子的房间。
屋内,李公子就躺在东面床上,身边三四个丫鬟围着服侍,她们粉面上泪痕犹在,眼底青黑一片,却还是尽心守着主子。
花正幽凑上去观看李公子的面色,只见后者面色惨白,唇色乌黑,显然是被小鬼吸了精气,看似严重,但其实还有救。
花正幽感应到了屋子里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息,眯起眼睛:“好重的鬼气。”
她转头四望,明明正值暖阳天,屋子里还燃着炭盆,这些丫鬟们却是穿着棉袄。
李公子的屋子比一般的屋子阴冷不少,不是因为湿气太重,而是因为这里充满了鬼气。
李老爷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鬼气很重,难道害我儿的鬼实力颇强?这、这可如何是好?!”
他忙抓住花正幽的袖子,痛哭道:“花壮士,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儿!我就这么一个孩子,要是他没了,我这把老骨头可怎么办啊!”
花正幽正色道:“李老爷放心,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定当尽心竭力,老爷且看我手段就是。”
她问道:“李老爷,不知李公子病倒前遭遇了什么,还请老爷告知。”
李老爷含泪道:“我儿平日里读书用功,常常熬到深更半夜,一次实在太困熬不住,便上床歇息了。”
“谁知半夜他感觉身体越来越重,迷迷糊糊地睁眼,就看见自己身上趴着一个大舌头鬼,正在舔他的脸!”
一边的丫鬟们泪流满面,七嘴八舌地补充道:“我家少爷受了惊吓,就这样一病不起。”
“开始两天嘴上嚷嚷着有鬼在吸他的血,他胸口疼,现在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花正幽沉吟一会儿,方道:“我明白了。”
她对李老爷道:“请老爷按我说的做。”
李老爷忙擦了眼泪,肃容道:“壮士需要什么,只管吩咐。”
花正幽道:“我要一些带枝干的陈年老艾,一捆干掉的端午菖蒲草,上好的朱砂半斤,大公鸡一只。”
她一口气说完,又指向床上的李公子:“还有,今晚我要和恶鬼斗法,公子不能待在这里。”
“请老爷为公子沐浴更衣,换上丫鬟的衣裳,洒上香粉,送往丫鬟房内安歇,多焚香料,掩盖气息。”
“再将公子换下的衣裳和生辰八字、指尖血送来,我另有它用。”
李老爷一一点头答应,他身边的小厮更是机灵,听完便转身下去准备这些东西了。
趁着他们准备东西的时候,花正幽赶去吃了晚饭,将李公子院子里的人统统请走,就在屋内的书案上开始准备临时法器。
花正幽用朱砂在菖蒲草上写满天蓬杀鬼咒,以草为绳捆扎艾草,做出三条草鞭。菖蒲艾草鞭阳气极重,对付鬼怪这类阴邪时注入一点灵光,打在鬼身上和受凌迟之刑也无甚区别了。
大公鸡的冠子鲜红如日,这种公鸡素有驱邪之能,鸡血混合朱砂写出来的符箓可是能驱鬼清心的好东西。
花正幽一刀剁掉它的脑袋,顿时血流如注,她拿碗接来鸡血,混合朱砂画了数百张驱鬼符纸,而李公子的指尖血则被涂在了那张记载了他生辰八字的纸上。
随后,花正幽又用李公子换下来的衣裳扎了个大娃娃,塞入这带血的生辰八字,制造了一个有对方气息命数的替身,好引来鬼怪。
一切准备就绪,花正幽将符纸分发给附近下人以保平安,随即潜伏在李公子房间内,等恶鬼上门。
入夜,得了吩咐的下人们早早关好门窗,怀揣符纸和衣睡下。
屋子里一片静谧,花正幽躲在博古架后,闭目假寐,耳朵却高高竖起。青缃也帮着她警惕四周。
远处尖利的鸦声刺破长夜,一阵阴风卷入屋内,花正幽眼皮子一跳,登时警惕起来。
来了!
花正幽眸色一厉,悄悄从架子后面探出半个脑袋,窥视鬼怪。
花正幽在末世练就一身武艺,敛息屏气之术修炼得更是炉火纯青,此刻她屏息凝神,宛如一个不会动弹的雕塑,哪怕有人点灯站在架子前,都不会发现她的踪迹。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窗户开了一条小缝,泄出一地水银般的月光。
一个小小纸人以一副大力士的模样顶开沉重的木窗,钻了进来,跳下窗台。
这纸人迎风见长,不及落地便已经长成了一个手持长矛、如人一般高大的身影。
见状,花正幽微愣,不是大舌头鬼?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