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四天没有摄入蛋白质了。
呃,好饿。
草叶摇晃的窸窸窣窣声忽而响起,你停下脚步,慢慢扭头向那边看去。
好像有吃的。
你摸摸肚子,调转脚步。
微微睁大的浅色圆眼睛里,流露出强烈的进食**。
*
兔子在你手下疯狂挣扎。
棕色毛皮沾满了湿润的泥土和枯叶,看起来让人难以下口。
你打量这只并不肥美的兔子,不由想起一条不知是真是假的信息:小鸡崽的骨骼轻盈脆弱,内壁是中空的,如果将鸡崽握紧手心慢慢捏死时,能听到咯吱咯吱的碎骨声。
兔子和鸡会一样么?
……不知道。
但你不想捏碎它的骨头。
碎骨扎进肉里,可能会划伤你的口腔与喉咙,造成不必要的受伤。
于是你小心地控制力气,略微抬了抬手指。
兔子挣扎地更厉害了。
它疯狂翻滚扭动,温热的体温透过毛皮贴在手心。那让你觉得自己正抓着一颗毛茸茸的心脏。
胃部抽搐了一下。
你更饿了。
那种胃袋被灼烧一样的疼痛,让你回忆起当初喝毒奶的体验。实在难以忍受。你皱起脸,决定不让兔子体会和你一样的痛苦。
你扼住它的脖子,收紧手指。
兔子在挣扎,一直在挣扎,你几乎为它的生命力感到吃惊了。
是呀,你被扔进枯枯戮山四天了,滴水未进,只靠吃浆果维持行动。你能感受到自己的力气在流失,但你的力气仍然不可小觑。
你该很轻松就能结束它的生命的。
……可它竟然不肯死!
不仅不死,反而越来越像一只毛茸茸的心脏了,砰砰砰剧烈鼓动着,让你的心脏也砰砰砰跳起来。
你想那大概是饿的。
你生怕下一刻兔子会叫出来,于是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加大了力气。
咔嚓。
它立刻就放松了下来。
你看了它一会儿,戳戳它的鼻子,又摸了摸它的小尾巴,眼巴巴看了它一会儿,确认它不会再挣扎。
你松了口气。
蹭了蹭脸颊上的泥土,你坐下来,双手合十,对着树上的摄像头说:
“我要开动啦!”
吃了这顿迟来的午餐,足够你应付完剩下三天了。如果不够,兔窝里还有一只小的。
树上的摄像头对着你,一点红光闪烁。
七天过去了,你被管家捡了回去。
洗刷干净吃完饭顺利恢复人形,就在你准备往床上爬的时候,你爸派人把你拎了过去。
他问:“有什么感受?”
你回答:“困,想睡觉。”
天都黑了。
你甚至已经看到基裘的女侍往你卧室这边走,确认你妈肯定正准备给你一个爱的抱抱然后和你一起睡呢!
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但席巴判定你的精力还没消耗到需要立刻回床恢复的地步,他眼神示意你谈完才能走。
你很不开心地看着他。
你爸视若无睹,把你提到椅子上后,拿出一张满是红点的地图,在桌上铺开。
你看了一眼,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你这七天的行动路线图。
七天前,被准许提前开始训练的你被扔进了枯枯戮山,进行一场为期七天的荒野求生体验。
空腹进山,不能携带食物,没有防身武器。
你爷桀诺笑眯眯提醒,这是为了让你在学会剥夺生命前,先体会到生命的可贵。
有没有体会到生命可贵不好说
反正这几天你过得很自由很开心,唯一的缺点就是饿得慌。
席巴指了指地图,“这是你第一天和第二天的行动轨迹,分别从东34°和西南76°开始,由腹地向外跨越枯枯戮山。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地图上,红点连结的行动轨迹几乎成两条直线,和后面五天集中成块的踪迹相比,显然目的性十分强。
你打了个哈欠,把下巴搁在桌子上,眼皮直打架,“开始还有力气,所以要摸清枯枯戮山的情况。”
东34°和西南76°分别是枯枯戮山的最短最长山脉线,沿着这两条线走完一遍,就能大致摸清枯枯戮山从山脚到腹地的环境状况。
然后找个没那么恶劣的地方,就能顺利苟完剩下五天。
当然啦,你一落地就闷头往山下跑的行为大概被误解为想离家出走,所以两次都在即将跑出枯枯戮山分界线时被从天而降的管家礼貌地请了回去。
……是真的从天而降啊!
歘一下就出现了!
你沉痛扼腕,遗憾自己没能真的离家出走。
你爸对你的解释没有做出评价,他继续追问,“摸清了枯枯戮山的大致情况,你有什么想法?”
你耷拉着脑袋:“……巴托奇亚该给揍敌客颁发一个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奖。”
枯枯戮山作为一座海拔3700多英尺的死火山,被原始植被全面覆盖,生态环境优越的不可思议,除了密集的摄像头外几乎没有人类活动的踪迹。
但与此同时你又发现了一些生态紊乱的现象,本该出现在不同纬度的植被长在了一起。显然世居于此的揍敌客对这座山做了一些改造。
……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你迷迷糊糊地想,明明这种生态改造的技术应该出现在科技更发达的地方才对。
席巴对你的回答不够满意,他耐心地看着你,等你说出一个符合预期的答案。
你对床和枕头的渴望让你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于是你露出一张皱巴巴的小脸,伸出白嫩依旧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下次训练的话,应该在这个地方吧。”
“理由。”
“这里有大型野兽出没的痕迹。”
第一次室外训练,是自由度拉满的荒野求生。第二次大概就要提升难度了,一个有各种野兽出没的丛林地带就很符合条件。
至于第三次。
你想起了神出鬼没的管家们,猜测到时候就会从荒野求生变成荒野逃生。
不是什么难以预料的事。
你爸听完照常没有做出任何评价,只是抹走你眼角的生理性泪水,大发慈悲地放过你,“好了佐伊,可以回去休息了。”
你慢吞吞地抬起脑袋,看着席巴把地图收走。
席巴没问题了,你还有。
“爸爸?”
“嗯。可以抱你回去。”
你:?
有谁问这个了么?
你皱了皱鼻子,问:“我身上被放了跟踪器吧,爸爸。是放在哪里了啊?”
席巴语气自若,“为什么这么觉得?”
“地图不对。有段路线我有在躲着摄像头走,管家也不是贴身跟着我,但地图上还是显示了,连停留时间都标了出来。显然有跟踪器啦爸爸。”
而且跟踪器应该不是贴在衣物上,那样太容易损坏丢失了。
你爸看着你,脸上露出了自今天看见你后的第一抹微笑。他似乎对你十分满意,越来越满意,满意到流露出十分克制的喜爱。
但席巴不会用频繁的亲吻和直白话语表达他对你的喜爱。
他只是向你伸出手,把你抱了过去,下巴压在你的头顶。
“是有跟踪器,”你爸这么说,“佐伊可以自己想一想,是什么时候,又在哪里被放了跟踪器的。”
……妈的。
半夜突然临时加作业。
你当霸总的时候,从来不会临时、尤其是半夜给员工增加工作的!
你很不开心,但今天已经无力再继续思考,趴在席巴的肩膀上困成一团。
他带你回房休息,一路上安静无比,没有丝毫脚步声。迷糊中你听到了爷爷桀诺的声音。
“唔,一点儿没瘦,看来在山里过得还行。”脸上被戳了一下,你闭着眼,张嘴就咬,没咬到,反而招来你爷的嘲笑。
你愤愤扭头,把脸埋进你爸颈窝。
两人声音很低,简短地交流。
“这次训练怎么样?”
“很好。可以继续训练。”
“嗯,你做决定就好。”
谈论声就像出现时那样,消失的也悄无声息。墙上的火光在你眼皮上跳跃,直到你落入一个柔软怀抱,你才发现席巴把你带到了他俩的房间。
“佐伊,”揍敌客唯一的女主人紧紧抱着你,嘴唇贴在你耳边,声音微微颤抖,“七天没有见到妈妈了,佐伊想妈妈了么?”
你胡乱点头,“想了想了!”
为了避免基裘问出既然想妈妈了为什么不睁眼看妈妈这种折磨人的话,你立刻往你妈怀里钻,搂住她的脖子用力贴贴。
“好困啊妈妈,想和妈妈一起睡。佐伊爱妈妈,妈妈快哄哄佐伊。”
快安静吧妈妈,你实在没有精力回应她喋喋不休的倾诉和爱意了。你明天会一整天都待在她身边的。
你嗅闻着基裘身上的气息,有些遗憾于她身上的气味过于洁净。如果有苦橙花的香气,你大概能闭眼就睡。
基裘果然没有啰嗦,只回复给你越发让人窒息的怀抱和亲吻。你躺在她怀里,就像又回到了子宫里,精疲力尽的身体蜷缩起来 ,安心地沉浸入静谧温暖的羊水中。
黑暗中,有人分别亲吻你的额头和脸颊,彻底把你推进黑暗里。
*
大概是看你这几天饿得慌,第二天午餐你家里一致同意给你加了道菜。
你盯着那盘菜左看右看,觉得那个脑袋怎么看怎么像兔子。
错不了,前不久你刚用石头割下来一个。
……抬头环视一圈你的家人们。
不知道怎么的,你竟然察觉到了一股微妙的恶意。
你问:“这是兔窝里的那只小兔子么?”
基裘语调高亢:“佐伊认出来了!没错,就是那只小兔子!”她笑意盈盈,哪怕隔着电子眼,也能感受到她投注在你身上的视线有多么专注满足。
她热切地催促你快吃兔子。
“佐伊不是说了很喜欢这只兔子么?”
你握紧了勺子,“可是妈妈,我也说了我希望能养它的啊。我对着摄像头说了,妈妈肯定能看到。”
你说了,要是你能挨到最后死不了的话,就不会杀它的。
不让养就算了。
怎么弄成一盘菜就给端上来了?!
基裘的声音轻飘飘的:“不可以养宠物哦,家里没这个规定呢。佐伊没必要养什么宠物。”
“既然喜欢它的话,吃掉就好了,这样也算在一起了。”
你盯着那个兔头,被拔了毛的脑袋萎缩成拳头大小,牙齿很长,失去眼睛的眼眶正对着你,让你觉得有点恶心。
杀手不让养宠物,好像也能理解,你家走的就是传统的冷血兵器路线,没有一点反差萌。
你也并没有对这只小兔子产生多深厚的感情,只是略微有些喜欢而已。
只是稍微表现出了,一点喜欢,而已。
“佐伊,”席巴说,“吃饭。”
他没有催促你吃兔子,但你仍然感受到了那股轻微的恶意,淡淡的,从他们注视你的视线中蔓延,将你包裹。
胃里在翻涌。
你拿起刀叉,在家人的视线下吃掉了那只兔子。
你嚼碎了骨头,咽了下去。
……
你吃完了今天的午餐。
……
你吃完了餐后甜品和水果。
……
吃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直到你放下餐具,注视着你的视线纷纷转移,静止的餐桌恢复了正常。你感觉到那轻微的恶意消融在空气中,和汹涌粘稠的爱融为一体。
……你意识到了。
通过第一次训练就像按下了什么按钮,让你的家人开始对你露出更深层的面目。
他们觉得你很棒。
他们觉得你很优秀。
他们觉得你很可爱。
越看你越喜欢。
看你面对兔子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就觉得有趣,看你毫不犹豫吃掉喜欢的小兔子就觉得满足。
如此恶意满满,又满心怜爱。
你觉得自己的胃袋已经被填满了。
但来自家人的情绪从毛孔、从眼眶、从口鼻灌入体内,和被嚼碎的食物混在一起,让你难受地捂住肚子。
口腔里有腥苦的气味蔓延。
你咽了咽,觉得大概是吃多了,串味儿了。
毕竟你家的饭一向味道不错,小兔子也做的很美味。你从出生到现在,吃过最难吃的东西大概就是那只自己动手处理的母兔子。
那只兔子是什么味道?
是腥苦的么?
你记不清了,当时你太饿了。
你只记得兔子体内有两套生殖器官,两个子宫,子宫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你抖着手把它们剥离出来,一边哭一边想把它处理的干净点。
大概是很腥的吧。
毕竟那只兔子不仅不肯死,血也好像很多啊。
高祖马哈吃完了,慢慢踱步到你身边,伸出干瘦的手掌摸了摸你的头。
他说:“第一次扼杀生命,哭是正常的。下一次,就没有眼泪了。”
高祖马哈是个矮小的老头。
但即使这样,你也得抬头看他。
因为你才刚两岁。
你看着他,恍然意识到,这是自你出生以来,他第一次对你说话。
你也意识到……这只出现在餐桌上的小兔子,大概就是因为你当时哭了吧。
还是当着摄像头哭的。
唉,你好像不该哭的。
你摸着肚子,心里想着,当时再忍忍,忍忍就好了。
呕。
好恶心。
私密马赛!!!最近在改论文,所以没空更新,会继续更新的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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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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