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蔷薇,蔷薇

回到阿瑞斯,念能力自动解除,我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依然每日都要戴上眼罩才能出门见人。妮翁时不时地会突发兴致,在我的眼罩上画画玩。

有时我不禁会想,失去一只眼睛,在某种意义上是不是也算与窟卢塔族的一种命运羁绊呢?

库洛洛送的那块鱼骨留在身边,我如鲠在喉,于是很快便打听到了雨林的下落,将东西寄了过去。只有收到东西的时候她发信息向我告知了一下,除此之外我们便再没有过什么其他交流。

我不知道她是否已经知道我冒名顶替去见了库洛洛的事了,也不清楚她知道以后会是什么反应,只是我这次行动实在破绽实在太多,即使侥幸没能被当场戳穿,可一旦她和库洛洛有了联络我就一定会暴露吧。

即使这鱼骨我没有寄回去,只要稍微一分析便能知道伪装者是我,通过我的目标是自动天使笔记,也能判断出我和诺斯拉家族有瓜葛。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妮翁的预言能力恢复了,整个诺斯拉家族为此松了口气,我也能开始专心陪酷拉皮卡收集火红眼。为了报答我们,诺斯拉答应将会全力协助我与酷拉皮卡的行动,并且每个月无条件让妮翁为我二人占卜,以此躲避灾厄。

从一名小提琴演奏家那里收回了第十二对火红眼时,我突然提议一起去看一场音乐剧。这段时间以来我们——特指酷拉皮卡,实在太过紧绷,需要一个短暂的休假。

我承认自己向来是个不太靠谱的家伙,即使在这样的境况之中都想要忙里偷闲。

剧场外的街道热闹非凡,人群熙攘,时常能见到各种摆摊卖些小吃的商贩,还有背着花篮卖花的小孩。小马形状的氢气球和玻璃般的泡沫一同飞上天空,消失在绚烂无边的金色日光中,孩童的笑声和哭声同嘈杂人声混作一片,高高的树枝将紫色花瓣抖落,洒向这人世泪谷。

恍惚间觉得,过去这些我颇为钟意的意象,此刻竟再也不能惹起我的刹那的迷离了。

我从路边小贩那里买了两个棉花糖,将其中一个递给酷拉皮卡。

第十三对火红眼在库洛洛手里,但我很清楚自己已经再不会有接近他的机会了,所以还是选择了一个一本万利的做法——直接许愿将火红眼从他那里夺了回来。料想他也一定早有防备,果不其然,盛放那对眼球的容器底座,嵌着一块如果不仔细观察就不可能发现的监听器。

我看了酷拉皮卡手里的资料,目前他查到的火红眼持有者,除了我们手上这十三对,额外还有十四个人的信息,这十四人共持有总数十七对的火红眼数目。

这统共三十对的火红眼,将在未来的日子里很快回收完毕,这件事即使不做占卜我也早有预料,有诺斯拉家族的协作,今后的事自然事半功倍。

我一早清楚世界上现存的火红眼总共只剩三十六对,除却已经几乎近在眼前的三十对,剩余六对不出意外……就是在卡金帝国的四王子——切利多尼希手中了。

即使我已经知道了后面绝大部分的事情进展,可在彼时另一个世界读到王位争夺战这部分故事时,四王子这个人究竟有多么危险,即使只是翻阅纸张里的内容我也已经清楚,并情不自禁地对他感到战栗,那个人的存在注定会成为我们最大的威胁之一。

我实在不愿酷拉皮卡卷入那场复杂至极的皇室纷争,可我亦别无他法,也别无他求,为了保全酷拉皮卡……我必须先下手为强。

我要想办法让四王子退出这场王位争夺,不论用什么手段。

只是明白,在那艘渡轮上,牵扯进去的人和势力实在太多、太过庞大。其他人的事虽说我本没必要干涉,可是那些曾经与我交好的朋友……尤其是西索和伊路米,过去我们毕竟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他们对我亦是有许多恩惠,若日后所有人都能聚集一处,我行动起来其实也方便,必然不会见死不救。

如果苦难是摆脱不了的轮回,那一味逃避也断然没有意义。只有走进局中,才能破局。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选择,究竟是不是对的。

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是救他还是害他。

在那之后的日子,我便一直和酷拉皮卡一块儿受雇于诺斯拉家族,和他一起回收火红眼。那段日子其实算不上紧张,但也过得并不轻松,每每火红眼多寻回一双,酷拉皮卡心中的缝隙就要裂得更深几寸,直至最后化为难以填满的沟壑。他实在是没办法开心起来,我拼尽全力想要给他安慰,可是好像也只是拨开了表面的浮株,却触碰不到水中的茎叶。

那颗心,是藏在树根下越埋越深,再难寻觅的宝藏。

他拥抱我的力度越来越紧,透过那双黑蒙蒙的眼睛,我看到压在我身上,一个疲惫不堪的脆弱灵魂。

我发现大黄虽说是只狮子,但口味倒还挺挑剔的,它喜欢吃牛里脊,其次就是羔羊肉,偶尔还会吃几块蘑菇。诺斯拉家的厨房有时候会炖一道奶油蘑菇浓汤,大黄青睐这个,每次自己就能吃掉一大盆。

天气渐渐开始回暖之后,我傍晚经常会和大黄一起在院子里吹晚风,让它用尾巴给周围和我一起出来躲懒的人点烟。

时间飞速流逝着,眨眼间就到五月份了。随着火红眼回收的数目越来越多,酷拉皮卡忙得没空关注其他事情,我倒是开始频繁留意起了最近的新闻。我知道NGL那边的暴乱现在已经开始了,再过不了多久,蚁王就要出生,届时蚁兵流出NGL自治国,我们就能在电视里看到真正关于嵌合蚁的新闻了。

我没和酷拉皮卡说小杰他们在NGL即将经历或者说正在经历的事,一方面是因为,若我擅自介入会影响事件原本的走向,说不定会将众人推向更危险的境地;另一方面是我觉得在嵌合蚁事件中每一个人都已经竭尽所能,这是参与其中每个人的必经之路,我无权干涉,而且……以酷拉皮卡现在的状态,他承受不了更多的压力了。

虽说我还是暗暗担心着奇犽他们现在的处境。

到了夏天将至的时候,有一天,妮翁突然悄悄跟我说,她准备离开诺斯拉家族。

我十分震惊,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做了这样的决定。在她常待的那个空中花园里,植物较年初初见那时变得更加蓊郁,花开了又谢,换了一批又一批。这时,她和我说了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憋在心里的秘密。

她反问我,说:“爸爸爱我,难道不就是因为在我身上有利可图吗?”

“小姐……你这么聪明,应该也明白的。诺斯拉老爷并非像你说的那样……”

“不要对我说教啦,这种事明不明白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早都想清楚了。”她无所谓地歪了歪脑袋。

看着妮翁的神情,我明显能感觉出这半年时间里她有了很多变化:“如预言所说,我已经拿回我的‘钥匙’了。这么久以来,我只是在等合适的时机而已。”她说。

“那你想去哪里?”我问她。

“至于要去哪里嘛……话说,生桑,这件事你会替我保密的,对吧?”妮翁侧坐在躺椅上,前后晃着脚。水蓝色纱裙的裙摆柔软地堆在床边,她的手指攥住躺椅边缘,因力度而少了几分血色。

我点点头。

“如果你能帮我保密的话——那我也不告诉你。”她笑嘻嘻地说,“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想拜托你。”

“什么?”

“你把大黄借给我吧?”

“什么?”我怔了怔。

“大黄。”她重复了一遍到,“我想要带它一起走。”

“可……”

“我会好好照顾它的。”妮翁态度很坚定地说。

事发突然,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作答,妮翁便很快岔过话题,叫我明天再来答应她。后来我问了大黄的意见,它不表态,看来是打算把一切都交给我们决定。我思来想去,最后同意了妮翁的请求。

妮翁和大黄感情确实很好,或许跟在她身边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尤其是今后的路怕是只会越来越难走,甚至生死未卜。我不应该再牵扯进来更多无辜的人陪我们冒险了。

无辜的狮子也是。

六月份的时候,妮翁带着大黄逃走了。诺斯拉顾不上黑/帮的一切活动,发动整个家族的势力去寻找妮翁。我想,其实妮翁心里应该也清楚,诺斯拉爱她不可能只是为了利益,只不过妮翁正巧能为他带来巨大的好处罢了,所以他才会在涉及到自己女儿的诸事上都更加谨小慎微,不敢出丝毫纰漏。

但也因此,我又能明白妮翁不顾一切想要离开这里的心情,爱和利益掺杂在一起便注定将要变质,她如果不离开,又该要用什么方式让诺斯拉意识到这一点呢?

临近七月末的时候,“蔷薇”在南方国度绽开,猎人协会会长尼特罗因病去世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世界。我不禁回想起仅有的一次与尼特罗碰面的场景。

那时我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半年,参加最后一场猎人考试时,我盯着眼前这个精壮的老头,他手中拿着装药瓶的盒子,另一只手捋着下巴上一缕白色胡须,看向我时候那鬼灵精怪的眼神与他外表的实际年龄,实在有太多不符。这样,便是我见过他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面了。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我在酷拉皮卡的手机上看到雷欧力打来的未接电话,还有许多未读的电子邮件。我什么也没有和他多说,当时我们已经回收完了第二十三对火红眼,那些眼球浮动在透明的玻璃缸中,整整齐齐摆满了一间地下室。地下室的墙壁上有耶稣与圣母的浮雕,周围是一些被养在不见光处、已经有些泛黄的花。

酷拉皮卡从花瓶中把那些花取出来,然后又拿来了一捧新鲜的花,将它们一点点摆进清洗过后重新注满水的花瓶。他擦拭着玻璃罩上几乎不可觉察的灰尘,每一只绯红的眼睛,都在虚空中同他视线交错着,像是仍有痛苦的灵魂寄于其内,尚未得到安息。

“还有十三对……”他嘟囔着说。

在抚摸我脸颊的时候,他一定会做的一件事就是摘掉我的眼罩,亲吻我失去的左眼;或者轻声计数着,用那只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十分宽大的手,一根一根抚摸我的肋骨。

我情不自禁哭了起来,他怜惜地皱着眉头,声音轻轻地、有些沙哑地对我说:“你怎么还是那么爱哭。”然后替我擦去眼泪。

我哭着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时候已经到了八月,新会长的选举也开始了。酷拉皮卡无暇理会,也从未参与过,都是我直接替他随便投了一票出去。这时候的小杰也已经躺在医院了。在这个世界里,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和雷欧力。明明他们都是酷拉皮卡最重要的朋友。

过不了多久,亚路嘉也将重新获得自由。我一早也便知道,这同样意味着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轻易靠近伊路米了。

我心中充满一种相较别离,更加酸涩的怅然若失感。可我早该明白,只要我还是“神的聆听”这项能力的持有者,只要亚路嘉和奇犽的关系还存在着,我们就不能永远做最初那样的朋友。

过去,以为没有控制拿尼加方法的伊路米,同样也没有对利用我起过什么念头,可现在的境况却大不相同。在推测出了奇犽有能力控制拿尼加之后,他便连自己最喜欢的亲弟弟都不打算放过了。

我记忆里的伊路米,虽然冰冷,却也不像现在这样。不过我无权搬弄是非,只是感慨,这么多年过去,我们都变了。

酷拉皮卡苦苦追查剩余火红眼的下落,另一边,新会长的选举闹得沸沸扬扬,进展竟也快要过去一半。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

这天,我突然收到了一封生蔓发来的邮件,粗略看了一眼之后,发现是她不知从何处找来的一篇新闻报道。上面记载着一场重大的火灾事故,就发生在东大陆边境某座小岛上,当时正巧有一支考察队在那座小岛停留。1976年,救火的人员赶到时,大火已经熄灭,搜救队员在那座小岛上找到了总计268具被烧毁的尸体。

我看出来,这是关于当年这副身体原本宿主——也就是镜,遇难时的报道。

我继续向下翻看,里面除了记载着事件的大体经过,还记载着一些火灾的详细情况,以及一部分被识别出来的遇难者信息。我大略地向下扫去,突然有一组数字吸引了我的注意。

10月27日。

是火灾发生的日期,也是我在从前那个世界的生日。

我突然感觉到一阵脊背发凉。

在此之前,关于自己以及镜的来历,我其实早已经有过诸多猜测,但终究没有太多头绪,也无从考据。而此刻这条信息,便是几乎直接验证了我之前的猜想——我与镜,绝非毫无瓜葛,1976年10月27号,细细算来正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十八年前,也就是说,镜遇难的时间与我出生的时间是同一天。

难道……真的是因为她的死,才促成了我的生吗?

细思极恐,我无意识地深陷进了沉思当中。直到酷拉皮卡看见我对着手机发愣,于是到我身边坐下,这时我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

我回过神,晃了晃脑袋,犹豫一番之后还是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口。我顺手把手机塞进了口袋里。

“关于其中几对火红眼在谁手中……我好像有些头绪了。”我说。

酷拉皮卡注视着我的瞳孔微微缩了缩,有些不可思议地问:“真的吗?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只不过……目前也只是有怀疑对象而已,还不能确定对方的身份。过段时间我会自己去调查清楚,你不必和我一起,留在诺斯拉身边就可以了。”

“你又要自己一个人行动吗……?”

“放心,还要好久,而且只是调查而已,没事的。”我摸了摸他的脑袋,让他放宽心。软软的头发在手中,触感像一只温顺的金色小狗。

“多久回来?”

“连去的时间都没定下来呢。”我笑着说。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神情悲切又有些急躁地说:“不论什么时候,你真的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吗?你明知道每次你单独行动我有多担心,可你还是总要这样自作主张……我知道,你一旦决定了的事,也是我无论怎样劝说都没有转圜的余地的……”

“不要这么沮丧嘛,”我双手轻轻捧起他的脸,歪着脑袋,鼓起腮帮子,摆出一副卖萌的表情逗他开心,“酷拉皮卡,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你总会食言。”他蹙着眉,垂下眼帘,不肯看我的眼睛。

“真是的,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是要闹别扭。你快点抬头看看我!”这样说着,我硬生生扳起了酷拉皮卡的脑袋,强迫他和我对视。

今天他少见的没戴黑色美瞳。那双暗沉的棕色眼睛,迷蒙,仿佛受了惊后在森林迷失方向的小鹿,仅仅对视的一瞬,一阵悲伤就涌上我的心口。

“酷拉皮卡,别怕。你不记得我有多强了吗?你知道我的能力有多无敌的,不要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了,好不好?”我看着他的双眼,真切地说,“我只是去做调查而已,当然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且,就算真的运气不好遇到什么,我也一定会第一时间逃回来的,我会永远陪着你。到时候我们就随时保持联系,好吗?”

空气沉寂了良久,只能听到我们两个人微弱的呼吸声。

直到他终于点了点头,然后俯身,轻轻吻我。

我明白他的担心,因为任何一次拥抱都有可能会变成最后的触碰,任何一眼对视都有可能成为我们相见的最后一面。

我们都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酷拉皮卡,你觉得幸福是什么?”在一片巨大的芭蕉树叶下,我手指搅着头发问他。

“幸福吗……”他端来刚刚沏好的一杯茶,放在一旁晾着。

难得今天他有空闲,能陪我聊聊天。

“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和大家生活在一起,虽然当时不觉得有什么,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每天都是幸福的吧。”他说,“还有就是,跟你在一起生活的日子。”

“酷拉皮卡长大了,变成大男孩了,明明不久之前还是个嘴上不饶人的臭小鬼的。”我感慨着说。

“你不是也和我一起长大了吗。”他笑着应到。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抬头盯着头顶叶片的纹路,继续问:“那,哪怕到了现在,你还是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吗?”

“是吧。”

“可是你的情绪越来越低落,我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开心起来了。”我说,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不像小时候。”

“你能好好地留在我身边,就已经最好的了。”他柔声说,“只是有些事,你我都没有别的办法。”

我静静聆听着,很久之后才继续开口道:“很多年以前……就是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男孩,名字叫鱼。那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感知到有人死去,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当时我还是暗暗为此难过了许久。因为他的死亡,我也算是助因。”

“只不过有一件事我没有对别人讲过,”我继续语气随意地说到,“就是当时,我其实很羡慕他。”

“羡慕?”酷拉皮卡不解地重复了一遍我的话。

“是啊,羡慕。谁知道呢,或许是羡慕他有为重要的人从容赴死的勇气吧,那一瞬间,我以为我们真的是不同世界的人。我哪里有那样的执念、那么纯粹的心思啊,更何况,我胆子也没那么大。”我微微耸了耸肩,然后从酷拉皮卡身上爬起来,盯着他的脸,说,“那时候,我也没想有到,有朝一日自己真的会变得像他一样,能为了所爱的人……奋不顾身。”

酷拉皮卡久久注视着我,然后低声说:“若没有你,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坚持到今日,那种感觉,哪怕只是想想都令人害怕。”

“幸好,我们都在呢。”我回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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