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青冥……东方青冥!”一个粗暴而陌生的声音将她唤醒。青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似乎正在经过一条田间的土路,身体被颠得发麻,头昏恶心,远处光秃秃的山林失去了色彩,群鸦在争吵中掠过苍白的天空。近处是……她的目光慢慢聚焦,近处是铁笼。
青冥的脑中一片混乱,她们家究竟出了什么事,一天之内就要被抄家,二人要被流放到北境外。父亲和母亲现在又在哪?
忽然有人从身后抓住了她的头发,用力将她拽到了后面的铁栏边。她后脑撞在铁棍上,让她的脑袋嗡嗡作响。
“还想睡到什么时候!你这个懒惰愚蠢的小东西!”
青冥后脑的头发被紧紧拉着,让她被固定在铁栏前转不了头,只能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恶狠狠地说着。
“发生了什么?”她一边问道,一边自己努力地回忆着:我最后记得的,是他们将我和安塔从家里拉了出去。“父亲母亲根本没有罪!”她大喊道。
那人不屑地笑了一下,一拳打在她头上,青冥翻滚着撞上另一边的铁栏。她抬起头,看到安塔瑞斯坐在角落里,两只手上都套着一个铁环。
她连忙爬过去,握起安塔瑞斯的手,仔细检查铁环上的文字。
“没用的,这里没有笔和纸。不会再让你像破解古境之契一样破解这个制约的。”
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人靠到笼边说道。
“古境之契?”青冥不解地看着他。
“装傻也没用。就是让人不得踏出长城的契约,你们家和它可大有渊源。十年前,你父亲就是因为动了装着破除契约的盒子而被革职,离开了北境。”
那人冷笑了一下,从手中掏出一只卷轴展开,上面是有青冥笔迹写下的神字:“这个你总认得吧?”
“这是我一个月前破解的【契】。”青冥立刻认了出来,那是她为了像父亲和母亲证明自己,花了半个月写出的某个【契】的破除神字。
那人看到青冥的模样,嘲笑地将卷轴收了起来,“这就是古境之契的核心部分,真没想到破解它的人竟是你这样的家伙。从塔中世界来到这里的人必须立下永不离开的誓约。那个誓约是一千年前初代国师写下的,无人找出除念方法的誓约,所谓解除的盒子不过是为了钓上你父亲这样对国家有二心的人。”
“没想到你能够解开它,于是蒂亚斯就带着这个放走了一名罪行重大的囚犯。”
青冥感觉自己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她缓缓转身看向安塔:“你知道这件事吗?还是只有我父母二人知道?既然要放走那个人,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全家一起逃出去?”
“因为契约会变化的,只要有人除念成功,那么核心之外的神字都会发生变化。”那人说道,“这便是初代国师大人设计的精妙之处,虽然这一千年来从未变化过,但还是派上用场了。你父亲违背规则后,你们四人就都被印上了古境之契,而蒂亚斯没有办法在一个月内再次解出周围的神字。”
“你父亲原本是黑殿的杀手,他抛弃自己杀戮他人所背负的罪孽,逃到了城内与你们一同生活。国师大人本来放了他一马,但这一次你们家再次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只杀了你的父母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青冥捏住自己的肩膀,感受到身体正不自主地颤抖着。杀……杀是什么意思?他们说杀了父母,这是什么意思?
“喂!听傻了吗!”身后穿着灰色制服的人忽然用一把剑的剑鞘狠狠戳在青冥后背上,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青冥回过头,看到那人手中拿着父亲的刀:“谁让你拿着那把刀的!那是我父亲的!”
“哦?是吗?”那人随意地掂了掂手中的剑,“在长城这里,死人的剑是没有主人的,这也是你父亲曾经定下的规矩。所以现在他的剑也是我的了,哈哈哈哈!我今晚要拿着它去村子里搞女人,就用这个——”那人坏笑着冲向青冥,用手握着剑柄上下套动。
“什……什么意思?你说,长城?”
青冥透过铁栏看向远方,一道巍峨的黑色影子若隐若现。
她们被送到城根下,头也没来得及抬就被押入黑漆漆的城墙里面。城墙里面的甬道漆黑狭窄,石砌的墙壁凹凸不平。她们往汗臭味愈发浓烈的地下走去,一直进到一片黑漆漆的大房间中。
“这里是哪?我看不清。”安塔瑞斯声音颤抖着问道。周围不时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以及一些粗鲁的呼吸声,二人被推着向前走,脚下不断被、干草绊住。
“是监狱。”青冥说。
“不愧是东方家的人,眼力真好!正常人被关在这里,就连送来的饭和周围爬的虫子都分不清,呵呵呵!”旁边押送的士兵说道。
青冥回过头,看见他脸上带着一个墨绿色的护目镜,“那个能够让人在黑暗中看清吗?”
二人被粗暴地推进了一间铁笼,身后传来铁锁冰冷的声音,然后士兵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别害怕,安塔瑞斯,铁笼里就我们两个。”青冥说道,她拉着安塔瑞斯的手,走到墙边,用脚踢开稻草,一只巨大的蜈蚣飞快地爬上了她的脚趾。青冥尖叫一声,将脚使劲踢出去,拼命将它甩走。
“这里也是,那里也是,全是虫子。这怎么办啊!”
安塔瑞斯默默走到的墙角,将地上清理干净坐了下去,“坐到我腿上吧。”
青冥默默坐到她怀里,靠在了肩膀上,歪着头看着安塔的侧脸,她的存在让青冥的心稍微平静了下来。
“那些罪名都是骗人的,父亲母亲一定还活着。”
接着她把手指咬破,拿起一根稻草沾着血在手心写出简单的神字:
“夜视仪有两种,一种通过热成像,一种通过增强输入的光信号。这里士兵用的夜视仪,应该是后者,因为他们能够清晰地看到铁杆和锁孔。也就是说如果发出强光,就能让他们暂时失明。就算没有笔,简单的神字也能够写下来。”
“我们要逃出去吗?逃出去以后去哪里?”安塔瑞斯问。
青冥停下了笔,“不知道。”
大约到了晚上,二人困意逐渐蔓延。
老旧生锈的铁门一被推动便干涩地呻、吟起来,青冥瞬间警觉,一扭身从安塔瑞斯怀中钻了出来。
进来的是两名士兵,透过护目镜看到青冥提防的样子,立刻举起了双手。“小姐,别紧张,我们二人是东方将军的旧部,是这个监狱的看守。大人和夫人都无事,东方大人正在外面想办法。”
青冥的警惕一下被卸掉了一半,“我要见妈妈。”她说道。
“小姐不要着急,等时机成熟,我们会带你们出去的。今晚只是来确认你们的安全,可有哪里受伤了吗?”
“没有,我现在就想见他们。”青冥说道。
“那好吧,一会儿我就带你们逃出去。先让我检查一下小姐的手脚有没有扭伤吧,扭伤这东西不好察觉,有时候跑起步来才能发现。”
“好吧。”
那人走了过来,示意青冥坐下,他的同伴则走到了安塔瑞斯那边。
他拽住了青冥的脚踝,顺着她的小腿摸了上去,将那只脚抬过了肩膀,青冥心中忽然觉得恶心,朝后想要躲开,却一下摔倒了地上,双手被男人一把抄住固定在了头顶,然后被他用身体紧紧压住。
“你在做什么?”
“就是这种检查方法。”
青冥使劲用后背贴着地面,努力避开贴上来的男人,目光朝安塔瑞斯那边看去。看到的画面让她大脑一片空白,不远处的男人一只手死死捂着她的口鼻,另一只手压在她胸前,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做不到。
“喂!你在对安塔瑞斯做什么!”青冥愤怒地喊道。
“不是吧?这么黑都能看到!”压着安塔瑞斯的人惊叹道。
下一瞬间,一只大手猛地攥住了青冥的头,按着她砸向地面。脑后瞬间的疼痛直冲鼻尖,猛烈的撞击快要把她的意识都甩在后面。接着她的刘海被攥住,迫使她仰起头,与近在咫尺的男人对上目光。
“看见没……用你那冷血的灰眼睛好好看!”他恶狠狠地说道,瞪大一只义眼,眼皮下被一片金属覆盖,“这是你那混账老爹挖的!他在所有人面前,把我的眼睛活生生挖出来了!然后往里灌上滚烫的铁水!”
“你们东方家的人,还有那对姐弟都是魔鬼!”他大吼道,“而今天,上天终于听到了我的祈祷,我要报复他们!我要把你**,然后再把你的头割下来,剖开肚子,把肠子涂到墙上!”
他猛地挺起身来,将青冥的腿分开,双手急不可耐地摸上裤腰带。
“他要做什么?”疑问涌进青冥大脑的同时,一股恐惧和反感让她想要躲开,“杀,我刚刚的确听到说他要杀了我。”
“呐——”青冥含着泪看向他:“你是骗我的吗?父亲母亲还活着,也是你骗我的吗?”
男人已经解开腰带,“嗯,对啊,你们离开那天晚上,二人的头就放在了城边的高台上。”
青冥心中的恐惧上涨到了极点,一股愤怒忽然爆发,从醒来后见到的每个人,每个人都是骗子,全都在对她说谎。这股愤怒冲进她的血液,拉住恐惧与不安一同变为难以抑制的暴力的**。
她直接朝男人挥拳上去。然而却被对方一掌接住,然后将她压在了地上。
“我要杀了你!”青冥嘶吼道,然而手脚却如同被铁锁牵制住一般动弹不得。于是她借着二人的距离,扭头一口扯下他的耳朵。那男人痛苦地叫喊起来,挥拳使劲砸在了青冥脑袋上。
“你这怪物!”他骂道,用力地朝她的头砸拳而去,巨大的冲击让青冥很快陷入晕眩之中,然而就在这时,拳头停了下来。
她感受到一点冰凉的刀尖抵在了她的额头上,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一只闪烁着寒光的长刀从男人头中间刺穿,混着白色浆液的血水顺着流光的刀刃流到青冥额头上。
他的假眼掉了出来,哐地一声砸在地上。眼眶里面是凹凸不平的铁块,那刀向上一挑,将他的脑子劈成两半,男人倒在了一旁的地上。
“是谁……”青冥不可思议地撑起身,看到那把刀悬在空中,然后忽然砸到了地上。
“是父亲的刀……”青冥看着刀身上逐渐散去的气,泪水不受控地流了出来,“这是残念,残念在消失……父亲……”
一直在一旁压制着安塔瑞斯的男人震惊地看去,只见青冥抽出死人腰间的匕首,然后面朝他站了起来,于是他也拿起剑朝这边冲来。
“我希望你能够在危险时保护自己。”然而刀上的气消失殆尽。如果这个时候我再不站出来,还有谁能为我战斗。
青冥趁着男人抬手挥剑的空隙钻进他身下,将匕首用力顶入他的右腹之中,然后再拉开距离,等待对方挥剑砍击后朝旁边躲开,跳起,挥臂,将匕首捅进他胸中。
那人瞬间松开了拿剑的手,倒在地上拼命地呼吸。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使用匕首,却十分顺手,全身的神经与肌肉都在欢呼雀跃。不靠别人……青冥觉出头上的血管砰砰直跳,就凭我自己,我能够战斗,我能赢!
监狱口镇守的士兵冲了过来,“她杀了我们的人,杀了她!”
青冥的手朝安塔瑞斯张开,里面的神字放出光芒,冲向安塔瑞斯的士兵哀嚎着捂住自己的眼睛。
而她接着灵敏地钻到一人身下,刺进肚脐位置,趁他弯身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匕首插进那人喉咙。接着她抵住那人的身体,用他挡下接下来的攻击,绕到人身后跃起,将匕首快速地插进后颈。
她跑到走廊中,正面对上那名戴着面具、穿着红黑云纹服的男人,他一只手扶在刀柄上,似乎在等待着她。
青冥迅速拉近二人的距离,反手拿着刀朝他脖子刺去,却被对方拔刀挡下。
他借着出鞘的速度朝她挥刀,青冥连忙将匕首竖在身侧挡住攻击,朝后跳出很远的距离。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拿着匕首的左手已经完全麻了。
安塔瑞斯跑上来挡到她面前。
“你在做什么!快让开!”青冥喊道,然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男人的动作却顿了一下,本应已经砍在安塔身上的刀却还悬在空中。
青冥立刻张开写着神字的右手,一瞬间走廊中被强光充满。她趁机一个滑步切到男人身后,跳起身,挥动匕首朝他的后颈刺去。
“【圆】”只听他嘴中念叨,侧身一闪。
青冥扑了个空,直朝安塔扎去。她连忙刹住车,握紧匕首将它停在了安塔身前咫尺之间。
她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手忽然冰得动弹不得,膝盖与小腿,也传来猛烈的寒气,让她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
一个人从身后缓缓接近,然后握上了她持刀的手,说道:“战争的开始,永远需要一个祭品。”
一瞬之间,青冥只觉得浑身被投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一切思维与动作都停了下来,她只知道身后的不是那名黑殿的战士,而一个更加深不可测的,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悬在她的头顶——她想要去看,手却被冷不防地被她他朝前用力一推,将整个匕首没入了安塔腹中。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继续握住着她的手,将匕首搅动着旋转了九十度,然后快速地拔了出来。
“这才是真正杀人的感觉。”
身后的人直起了身,拿起一只手帕擦干净溅在手上的血,“而你屠杀那些士兵时的快感并不是。好好将它印在你的脑子里。”
“安塔瑞斯!”青冥想要抱住她,却被两边的士兵拉住,他们将她拖出地牢。被拉开的瞬间,那个人的身影进入了她的视线之中,那正是赌场中的那名罩着黑纱的老人。
那之后,青冥被带上了长城的顶端,面具男人拿着她父亲的刀也走了出来。
“这把刀名叫花火,是你父亲从十三岁起就一直佩戴在身上的武器。武器与武者,相伴的时间越长,便越容易产生共鸣,也就越容易留存残念。”
“你要做什么?”
他第一次摘下了面具和头套,露出一头灰发,以及一双墨蓝色的眼睛,冷漠地看向青冥,那个眼神让她浑身打了个寒战。
“我是凌人会宇,你父亲曾经的伙伴。”
他轻轻挥了下手,青冥手腕和腿脚上冰冷的感觉便又消失了。
会宇拿着那把刀缓缓走向长城边缘,“他和你说过吧,长城的脚下燃烧着永不熄灭的黑色火焰,仿佛为葬生永恒而燃烧一般,任何东西都能吞噬,山石、钢铁、不死者。对于印下古境之契的人,一旦踏出过这个条长城,便会被那黑火不停地追逐,直至烧尽。”
“等等,你想对父亲的刀做什么?”
他不做回答,只是站在墙边,转过身看着青冥,面无表情地举起了刀,悬在空中,只要松开手便会落入十几米下的黑色火焰之中。
“求、求求你……把它还给我,那是我家人唯一的遗物了。”
“把它还给我,求你了,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行!”她嘶喊道。
然而会宇闭上眼,转过身,将刀用力向上一抛,刀身的弧光在空中映出下落的晶莹雪花,疯狂挣扎着的青冥,以及身后延绵的长城与广阔无垠山野,然后加速落向了火焰。
“你也安息吧。”他望着消失在火中的刀说道。
又过了一段时间,安塔瑞斯也被送了上来,她肚子上被简单缝了几针,鲜血还不断地洇出来。
“你们的处刑方式已经决定了。”凌人会宇说道,“送他们下去吧。”
话音刚落,从他身后走出了一个人,白色的卷发在寒风中吹荡。那位老人摘下了纱罩,他看上去要有超过八十岁,久久俯视着青冥,紫罗兰颜色的双眼中,除了淡漠外却还有一丝她也说不清楚的感情。
“我是玖江。”
寒风吹过二人之间,青冥一言不发,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的人。
“跪拜!还不参见国师大人!”身后的人踩在她的小腿上,迫使着她跪了下来。接着两根铁棍卡在她后颈上,将她的额头死死地压在地面上。
玖江笑了起来,“凌人,等风雪停下来再执行,我要亲眼见证。”
风雪安静下来后,士兵推着二人来到城墙边缘,站了上去,玖江走到二人身后,苍老的双手放在她们背上,轻轻一用力,便能将人推下去。
他们现在能够清晰地看到远处的森林与山丘,眼前的山岭已是一片银装素裹,寒冷而清新的空气中,还寥寥飘着几朵雪花。
下面几十米高的垂直墙壁不由得让她们脚底一软。青冥用脚趾紧紧抓着鞋底,感受到心脏砰砰直跳,血液撞击着耳膜。神智慢慢恢复以后,她看清了下面的景象:一团团黑色的烈火在燃烧,它们仿佛那些地狱下挣扎的恶灵,朝你伸出手,要将你也拽入那深渊。
黑色的烈焰不断挥舞着它们的爪牙,顺着墙壁朝上爬来,它们越来越大,越来越凶猛,劈劈啪啪的声音在耳边作响。它们要吃了我!青冥想道,脚朝后踩去,想要躲回安全的地方,却才恍然发现,自己早就被推下了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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