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8月19日
意义重大的一天,因为妻子的预产期终于到了。
早在八个月前,医生就告诉了他们这会是一对双胞胎。
在这期间,妻子也确实多有不易,甚至差点意外流产。
还好,他们没有真的失去其中任何一个。
足够了,他想,即使稍感遗憾也无妨,因为他明白这是父母的不慎,风险却由孩子最后承担。
总之,有了前车之鉴,以后妻子在孕期就不会再出门做任务了,意外将会被百分百避免。
至于那个孩子……
虽然医生说她现在发育得不如另一个男孩,他仍为她感到无比骄傲:
她已是数亿人中也难出一个的天才,才能在念能力者的攻击下,尚未出生就被强制打开气脉,却奇迹般学会念并活了下来。
——在出生之前,她就能时时刻刻维持缠了。
余下的孕期中,妻子总喜欢使用圆去感受她那微弱但稳定的念,频率甚至已经到了烦人的地步。
唉,但正是她的这种对生命每时每刻的宣告,使孕妇多变的情绪都稳定了不少。
……帮大忙了,真是个好孩子。
事实上,待产中的妻子现在就在这么做,她肉眼可见的紧张,又抑或是期待。
谁又能不期待呢,连这孩子的其他长辈都没见过这种类型的念能力者。
就算她先天有损,作为父亲,他也会接受并爱她的一切、将她培养成优秀的杀手。
——这就是揍敌客。
孩子们今天将正式来到的地方。
*
意识恢复……不,意识清醒的第一瞬间,我感知到了混乱的一切。
比如光感,我的眼皮外面不是纯黑色的。
比如触觉,虽然我好像无法随意运动。
“……”
什么也不想感知。
什么也不想知道。
什么也不想说。
什么也不想想。
除了好想死。
除了让我死。
可只有活人才会说“好想死”。
……算我口误。
毕竟我也是第一次亲自去死……嗯,可以原谅。
难道是因为“死亡”被我们分为了生物性和哲学性两种?所以每个唯物者都得被这样——
这可怖的窒息感。
似乎我的一切就要悄然地坍塌在这里。
那匹诺曹说“我的鼻子现在会变长”时,鼻子到底会不会变长呢?
因为即使这一切将归属那愚蠢至极又搞笑的唯心主义,我的意识仍只会坚定地相信自己不能决定物质。
……松懈的恐怕只是我而已。
唯物是不可能不存在的。
只要我能遵循客观、理性和科学的原则——
它的原则去证明。
即使死人应陷入的正是无法思考的长眠……
那这个自觉清醒地思考着的我,到底是不是死了呢?
……或许还要加上“看我干什么”“我不知道”“是我在问你”“你自己想”“我教过的”。
这个句式似乎一直是我的最爱。
因为面对我们无懈可击的语气和神态,学生往往会习惯地纠结于“察言观色”的陷阱:
“到底是善意的提醒,还是钓鱼执法呢?”
这个陷阱最精妙的地方就在于这种心理:我们说的都应该对,不应该错或不知对错。
我们确实一直在只传授它的真理,但不代表我们传授的一切都本是它的真理。
尤其必须让学生意识到这一点。
因为这也是它的真理。
所以无论出于善意的提醒、“厌蠢症”的隐忍又或是相对邪恶的钓鱼执法,这个问句永远是我的偏爱。
因为我们可以不继续做它的代理者了,我们最重要的使命就要完成了:
学生将自己真正地直接面对它。
其实成为教育者后,就会自动学会如何完美地拿捏学生:保证自己一直正确无误,当然随时都有提问资格。
因为我们是只能独立直面它的大人。
不过人类正是一种会时不时遗忘真实记忆,转而用虚假的记忆来欺骗自己的动物。
所以“记忆组成的认知是否是客观、理性和科学的”——
这当然是我们一生都应该持续进行的自我检查。
我不会经常故意刁难人,其实这个问题也是很简单的。
因为我猝死的现场没有任何目击者,而且下夜≈失联也很正常,故而不会有谁能在短时间内察觉我的不测。
无需质疑医学的严谨性,那百分之三当然百分之百地轮不上我。
没错,被人发现的时候我估计已经硬了。
不过,从循证医学的核心要素来看,还剩一块拼图可以供我使用:
我的现况。
可惜了,这反而注定了我的正确。
因为我们都明确约好过,因为我们绝不会背叛彼此,因为谁都不会接受任何的有创治疗。
所以这份振动声带的快速呼吸。
这条正在默默地奋力啼哭的……生命。
——正是我死亡的铁证。
产科或NICU的或许能比我更早地反应过来吧……但无所谓,最后我还是得到了应得的答案:果然我是不能、无法、也确实没有被抢救成功的。
毕竟那才是不客观、不科学所以不唯物的事。
而已经这样生物性死亡的我,又怎么可能、怎么配让真正的真理腐朽于它哲学性的永垂不朽呢。
不应该正相反么?为日心说荣耀献出余生的伽利略,和信耶稣又背叛、背叛又惭愧自|杀的犹大——
生物性死亡恰好是最后的佐证、恰好是补全的拼图、恰好是哲学性永生的奠基。
即使是用自己的事业将全人类推离他所信奉的“上帝和他的作为”的牛顿,到死也未曾停止从信仰中获得满足。
……我也一样。
因为我死了,这是唯物永存的最好证据。
这唯物的死自会唯物地终结一切,当然包括我的意识和对它哪怕一秒也不应的怀疑。
——以上,就是推导的全过程了。
其实我总能回答正确的答案不是吗。
毕竟这是一个“活到老学到老”的职业,毕竟我持续在进行这样的自我检查,毕竟我的基础功底一直相对扎实。
所以在生命的最后,我依旧以正确收尾。
而作为奖励……它也没有抛弃我。
因为我的意识能“认出”的这场新生、这和我记忆里新生儿生理学毫无差别的现实——
当然也仍然属于它的范畴。
显然,我的意识仍坚定地属于它。
显然,它仍然允许我继续做它绝对的舔狗。
所以它怎么可能会崩塌呢?没错,不然我真的会以为我其实是得了很严重的精神疾病。
确实……正因为伟大,它甚至能轻松让我陷入癫狂。
不,只是我还不够忠诚和聪明罢了。
我才意识到,其实它早就发现了:
思维的存在使人类必须专门找点盼头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所以明明已经不再需要盼头的我,仍在信仰的、仍被允许信仰的——
当然是它那最坚定、最正确、唯一的、不可动摇的、绝对的真理。
无需再彷徨和恐惧,我坚定地睁开了眼。
“……”
如果我还是成人我就会需要一个眼科会诊了。
因为视野内的一切,包括视野本身都难以描述——
只有些许光影,感知不到物体,一切似远似近,胡乱晃动,也没有颜色。
不过当距离逐渐缩短到足够近时,我成功看到了她,甚至我们应该对视了。
她有一张毫无缺陷的脸。
不只是生理性的毫无缺陷,我是指在颜值和审美上的。
即使没有颜色,或者说黑白反而更好,即使我在用仰视的死亡视角从下巴看她,她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一位姑娘。
——只是,我真的从没见过她。
突脸怪啊,她使我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毛骨悚然。
……恐怖谷效应罢了,因为她长得就是(唯物地球)人类的模样。
“……”
我……没有幻想过可以得救,没有幻想过可以留下遗言,没有幻想过先用完年假再猝死。
当然。
也没有幻想重新成为你们的孩子。
嗯,好在我已经是一个见不到你们的死人,一个听不太清声音的聋子,所以——
我可以哭一下。
打扰不到任何人。
真怀念,时隔多年,我再次想起了哭泣的动机。
——因为人类有时无能为力,所以人类有时别无所选。
呼吸也好,哭泣也罢……抱歉啊,即使已经死了,我也无法对抗这种生的本能。
*
我没有询问ta的性别,为了ta,我会保留这个惊喜。
因为ta是我第一个孩子!ta也想最快把谜底带给我……所以我也愿意等待。
如果ta排在第二个的话就糟了……但ta当然不是,ta怎么可能是呢!
最后的等待最为磨人,宫缩的感觉正在增强,但仍保持一定的规律,这当然是ta在急迫地呼唤!
但ta的缠,却始终保持得那么稳定!我的孩子……ta抚慰我的缠,如此平静的缠,如此可爱、如此顽强、如此柔软的缠,曾战胜死亡……
就为了来见我!!
甜蜜的期待折磨了我们彼此,但当她真正地降生,却没再给我带来任何刻骨铭心的痛苦,她总是如此心疼我……我的女儿,我的侑路伊!妈妈当然也最心疼你了!!
她比我想象中瘦小一些……但她是个可爱的女孩,所以那不是什么大问题。而且她哭的那么大声、那么有活力。
啊啊啊,她那么快就安静了下来,甚至不懂多哭一会以换取我更多的心疼,她可以更贪心一点的!
我的侑路!她的乖巧、她的怜爱、她的懂事……她也知道了,不可能有更多的爱了!因为我爱她早就溢出来了!!
当我把她抱起来时,我发现她也正在看我。她有双和席巴一样的眼睛,看我的时候坦然又好奇,眼神落在我眼里时又变得如此惊喜。
她的眷恋、思念和委屈是多么强烈……我全部、全部收到了!不过很遗憾,你爱我永远无法超越妈妈爱你!!
当我想把她抱给席巴也看一看时,她又哭了。她哭得如此凄惨,仿佛要被我永远地抛弃。
我的侑路!拒绝离开、挽留我的侑路!愤怒又悲伤的侑路!她完全不想离开我的怀抱!她总是是那么依赖我!
她根本无法离开妈妈啊……
——啊啊啊,侑路!别再哭泣……我怎么会抛弃你,妈妈永远、永远也不会抛弃你!!!
狗屁无用医学小知识:
1.8月19日是中国医师节。
2.新生的婴儿已经有触觉和视觉(感光,近视超高度,没色觉),不过听力还没那么好。
3.国内医疗并不差的某一线大城市,大概是202X年的一个数据吧,院外心脏骤停抢救成功率甚至不到3%,所以真的建议大家都去学一下心肺复苏,哪怕只为了家人。
4.循证医学的核心思想是在医疗决策中将临床证据、个人经验与患者的实际状况和意愿三者相结合。
5.新生儿的正常呼吸频率是成人的差不多两倍。
6.有创呼吸机作为一种高级生命支持要切气管,气流基本就不会走声带产生振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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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父 X 呼吸 Da Capo X 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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