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库洛洛差不多摆脱了深重的挫败感。
不是今晚能解决的问题,没必要折磨自己。
他站起身,牵扯到伤,轻微嘶地龇了一下牙,心里又想,回去时不如表现得足够可怜,最好让侠客忘乎所以,迫不及待地今晚就去烦她。
巷外,路灯的光柱与月光交错,是动态的黑白对比。他在其间游走,宛若森林深处一只捕猎的狐狸。
屋内,红色的小恶魔手机静静地卧在枕边,床头柜半空的水杯装着一个微缩的颠倒世界,显示器的轮廓与侠客模糊的背影糅合其中。
电脑上跳动的数字反射到侠客专注的脸上,明暗闪烁,他仍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着,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甚至连问候短信都没发出一条。
各怀心思的夜晚并没有比别的夜晚漫长。
迎着晨阳,伊洛丝走出家门。还未融入新的一天,就好似踩中了隐形的警戒线。
她的步子停在半空,视线定格在前方转角的一道黑色身影上。
那人转过头,笑得灿烂,眉目流露出生动的惊讶,脸上的伤一晚上已经好得差不多,像个被早晨的柔光雕刻出的艺术品。
他自然地挥手跟她打招呼,“好巧。早上好。”
“……”
她低估了库洛洛的厚颜程度。
伊洛丝目视前方,手揣在白色羊绒大衣的口袋里,自顾自往前走。
库洛洛跟上去,话语在风里散开,“我在晨跑,刚结束你就出现了。”
她抬手揪起衣领,把下巴埋进高领毛衣里。
下手轻了。
伊洛丝想,趁他只敢防守,应该一次打到他不能自理的。
库洛洛不紧不慢地继续问:“你冷吗?今天真冷,但让人很有精神。”
清晰的声音环绕在安静的街巷上空。
没有回应,他就自己接话,“怕冷也有办法,我们可以走近一点,我很暖和。”
伊洛丝加快了脚步。
走出住宅区的小路,行人越来越多。库洛洛似乎也难以找到新的话题,安静下来。
他走到她右前方,侧身歪头盯着她,盯了一会儿又换了个角度,绕到她左边继续,似乎想从她身上找出什么东西。
怪异的行为不断吸引路人的眼球,伊洛丝放在衣袋里的手指慢慢攥紧。她绕进一条弄堂,听跟来的脚步声渐进,终于站定。
“想死?”
那人从背后搂住她,双手扣住她的肘,下巴轻轻压在她肩上,愉快地说:“我总算找到你的声音啦。”
她偏头躲他,眼里划过一丝利光。鼻尖抽入的凉气带着细小的楞刺,刺得她更烦了,“松手。”
库洛洛不算笨地听了劝。伊洛丝拉开距离,转身直视他。
“我错了。”
“……”
他认真的神色似乎安抚了她的怒火。
“那些不是真心话,我口不择言了。”
库洛洛试探地迈了半步。她没动弹,于是他又多了点底气,再加一些伶牙俐齿,“我知道你气坏了,只是想来给你出出气。”
斜照的光穿透了大衣的纤维和她的发,形成簇拥她的柔和光晕。伊洛丝的眼神似乎也跟着软化了。
库洛洛捉住机会,拥她入怀。
真实的触感让他愈发安心,“我这方面实在很笨,体谅我一点,好不好?”
半晌,她揽住他的背,拍了拍,“我没在生气。”
库洛洛的脊背却在她掌心僵硬起来。
伊洛丝抬手按住他的头,要他把话听完,“但我真的不喜欢被你期待,也不想再期待你了。”
空气静了一瞬。
她叹了口气,“我们确实很像。你不肯认输,我也不肯,你需要被哄,我也需要,所以要么针锋相对,要么都满肚子委屈。怎么亲密得起来?”
风从巷口灌进来,吹动她发梢,和声音一起拂过他脸颊,又凉又软。
“你不开心才会对我说那些话,我明白。接受不了我但想试一试,这也不是错。”
“……”
伊洛丝顿了顿,“但是,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
“比起互相磨损,我们更适合当朋友,你定义的那种‘朋友’。我们都能活得很好,你也不必患得患失,相信我,你会更开心的。”
“……”
她的逻辑绝非无懈可击,库洛洛也并非无话可说。
他只是刚刚才想起来,她始终在理性分析一道选择题,他不过是并排陈列的样本,排名靠前的选项。原来这仍然是场竞争,他却视她为理所当然的必然。
认知是错位的,辩驳什么?
她的手从他后颈缓慢滑下,停在他肩上,又松开,“我要上班,你身上还有伤,快回去吧。”
他理因抬头判断她的神态,而不是任由视野陷在一片黑暗里。
他向来不怕她生气,甚或可以说享受。激烈的火焰至少能同时灼热两个人,证明彼此的存在。
又或是,为了在这场没道理的战役中平衡自己的心态?
她不气了,无异于没收他的武器。库洛洛迟钝地意识到,尽在掌控的一次次尝试影响了他的思维定式,以致他的行为逻辑不自觉地朝激怒她的方向滑动,变成了愚蠢的惯性。
一股冰冷的虚浮感从胃底蔓延开。
环抱她腰背的指节有些僵硬。
手里是一把流沙,挤压只会漏得更快。
可是此刻还明确地握着。
难道伊洛丝身上真有什么机关阀门,打开关闭,情绪就能跟着收放自如?
“好。”
他直起身,像剥离了一层短暂的幻觉。
她的瞳色被日光晒得太浅了,几乎照不出任何东西。
库洛洛缓慢弯起唇,眼底的情绪被掩得极深,“我送你去,然后回家。”
她没说话,算是默许。
一路无言。
走进行政区,监察局高大的建筑映入眼帘。伊洛丝先开了口,声音小得像风吹树叶:“普索所谓的‘调查’,是查现役和最初‘忘伤’的研发团队有关联的研究人员,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库洛洛回过神,“找他们和塞勒有没有八竿子能撞上的交集。”
伊洛丝正要补充什么,余光却瞥到停车场走出来的身影,笑容立马冻结在她被风吹红的脸蛋上,半晌才化开。
顺着她的目光,库洛洛看见一个身形高挑的青年。黑色短发在风里翻动,卷曲的刘海掠过眉峰,没挡住被阳光点亮的紫色眼睛。
对方似乎也看见了伊洛丝,径直走来的步伐沉稳从容,西服上套着的长款黑色风衣随之摆动。
库洛洛读过他的资料。
远远望明了她那一脸“怕什么来什么”,塞勒确实没忍住。他十分故意地在她面前站定,俯首,唇角微微上翘,“快迟到了,走吧。”
看到此人迥异于她说辞、也迥然于传闻的温和亲昵,库洛洛又宕机了。
难不成,塞勒也是她的“好哥哥”?
伊洛丝同样有点木。
她正准备说他坏话,还带了个帮手,他笑得心知肚明,仿佛什么心思他都猜得出来,根本不在怕的。讨厌死了。
归于面上,她只扭脸,平淡地撂下一句“下午联系”,便和他一起朝里走去。
塞勒的左手虚放在她后背,扶了她一下,略侧过头,这时候才似有似无地扫了库洛洛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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