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厉害,真冷静。没有比他再高深莫测的了。
他现在已经敢这样对我了。
如果没有我,他库洛洛不还该缩在教堂那个逼仄的小房间里,夜夜翻来覆去?
担心下一秒就被哪个变态看中?担心他那副手无缚鸡之力的身体配不上那颗漂亮聪明的脑子,只能眼睁睁意识到灾祸将临,却无计可施?
如果没有我,他破得了四区岗哨?他走得出来?
他除了去八区捡垃圾还有什么办法?他还有别的选择吗?如果不是我……
我还能冒出更多,更多恶意的假设来刺他、刺我自己。他说得对,我本该大声唱出来:我根本不需要他们,我早就不需要他们。
管他听了会不会多想,管他是不是受得了。
不是。
难道我以前就需要他帮忙了?
我没他,不行吗?
那时候如果我动了念头要把这些人全杀了,也就是挥挥手指的事。
早知道这么烦……
不。
哪怕现在,我就站起来,把桌上的人一个个宰了找点清净,只要伊路米愿意配合,完全做得到。
从哪个角度进攻,如何避开防线,怎样最快速、最干净、最有效率地结束战斗,那些场景像数据一样在我脑子里刷屏一样浮现,毫无难度。
杀人有什么难的?
真正让我想不通的,是身体的哪部分出了问题。为什么这一刻,这一刻,胃里突然翻腾起当初被佛罗控制时的那种呕吐欲。
更烦了,不是吗?
“伊洛丝。”
分辨不出是谁在喊我,声音在抖。
即使没等到我的回答,那个有温度的生命体还在不知死活地靠近。先碰到我的右肩,他的肢体在我外放的杀气中应激地战栗,却一鼓作气把我揽进怀里。
一个熟悉的、暖和的、滑石粉味道的怀抱。
侠客的脑袋抵着我耳边。我听到他松了口气,贴着我的肌肉也慢慢松懈了,另一只手跟着环过来,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
他把声音压得很轻,轻到只有我能听见。
“不怕。”
似乎是在对我说,可是无论怎么看他才是在害怕的那个,所以更像他在和他自己说。
然后,非常奇怪的事发生了。侠客软绵绵的两个字,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将我所有成型的念头剪得稀碎。碎屑里抖落出单纯的想法。
总之不是杀人了。
周围寂静得近乎诡异。抱着我的那个人身上传来的热度,将我脑中所有的躁动,喧哗,与伤人的**一寸寸地蒸散。安静到能听见白炽灯的嗡嗡声响在耳膜里盘旋,像隔绝现实的结界。
侠客……他真的知道我在害怕吗?
就像那次他说起他的“怕”,他说得那么轻松、随意,像在讲别人的事。可我听懂了。所以现在我也突然觉得,也许,他其实也懂我的。
我已经意识到,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
我太在意他们了。
我甚至愿意放弃效率,推迟最优解,只因为想知道他们怎么想,想避免伤害,想……不被误解。这种转变本身就很可怕。
更可怕的,是库洛洛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根本就不懂。
他什么都不懂,他感受不到,所以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我为什么要为一个蠢东西生气?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
我慢慢地推开了侠客,像是从一个巨大的透明气泡里游出来,带着一点眷恋,却也不想再躲了。
我睁开眼,重见光明,端起杯子,把剩下的水喝光,清洗掉残留的杂念。我的目光与伊路米在空中相触,交换了一秒情绪。
他看起来挺好的。
“大家正常修炼就行,比赛和别的都不用着急了。”
伊路米眨了眨眼睛。
我接着说,“我们要去的是顶点,需要打下结实的基础。”
玛琪和侠客一起应下。飞坦跟着“嗯”了一声。
我起身要上楼,扭头看向一个方向,“阿飞,跟我来。”
余光里的那个人,脊背挺得笔直。
终于见到软和舒适的床,疲惫感像个铅块,毫无征兆地投向我,把我砸的晕晕乎乎,我感觉自己躺下就能睡着。
为了保持一定的清醒,我还是爬上床,打开窗,任夜风灌进房间,然后看向还在门口呆站着的飞坦。
“把门带上。”我倚着窗盘腿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他啪嗒关了门走过来,不知道是故意发泄还是没控制好力道,震得我脑壳发昏。
好幼稚,我昏昏沉沉的意识忽然有点想笑。想了便笑了。
“你凶谁呢?”因为在笑,我的视野边缘虚化缩小,不断靠近的飞坦的倒影却逐渐放大。
他把鞋蹬掉,坐了过来,却错开了我的视线不看我,好像是在生闷气:“没凶。”
飞坦看看窗又看看门,“是风。”
确实是合理的解释。我捏着他的下巴要他和我对视,以更专注地听讲:“一点小风的扰动,你就控制不了门了?不是给我下马威?”
阿飞这回不得不看着我了。今晚他的眉解不开似的总蹙着,但此时,金眸被月影照得清亮,看不出什么不爽郁结。
“手滑。”他又从牙齿间挤出两个字。
“别装大爷。”
“你别动我。”
我松了手,“那你好好看着我说话。”
他点头。如他所应承地没挪开目光,眸光却被风吹得晃动,可能是我的眼睛开始朦朦胧胧了,好像看见了一条条细细的金线。
“……”
“……”
他是认真了,我却毫无征兆地失语了。夜风把他与生俱来的多余锐利吹散开,两池暗金色的湖水跟着晃啊晃。
收起爪子,翻出肚皮。
我摸了摸鼻子:“我没有要瞒着你什么,只是……”
“我不想逼你说。”
“啊?”我困得狠了,反应不过来,“干嘛这么想?”
飞坦眉骨一扬:“那你干嘛单独喊我?怎么不喊玛琪?不就因为你觉得我在生闷气。”
“你不在?”
“我怎么会生闷气?”他一错不错地盯着我,嘴里叽里咕噜了一长串,“你想说就说,不想就不说,那是你的事。”
口齿清晰,逻辑连贯。
我戳了他眉心一下。他没躲。但暗里较着劲呢,颈部往上的肌肉都绷紧才维持住一点不颤,似乎连眼睛都在用力,因此微微睁大了,还不忘耸着眉头表现自己言行一致地满不在乎。
我要收回的手,被他在半空截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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