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玛琪提前结束了训练。站在主教堂外的院落里,却迟迟没等来库洛洛和飞坦的身影。
我定下过规矩,三点前必须归队,强调过没有通讯工具的时候,准时尤其重要。但现在,太阳已经斜挂在砖墙上。
“他们太慢了。”我心上逐渐浮现出不妙的预感。
可库洛洛是懂得躲避锋芒的人,他足够聪明。而飞坦,虽然野蛮,但不傻。
更何况他们是我选的。
“我们去找找他们吧。”
玛琪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
她看起来比我急得多,漂亮的猫眼被担忧占得满满的。她皱着眉,抿着唇,像终于措好了辞,又好像刚刚鼓足勇气。
我没有立刻回答。
这是我没考虑过的情况,所以确实有疑虑。如果他们的能力不足以支撑我的计划,救一次可以,难道次次都要我去救?
我认为不如等一等,看他们如何处理危机。况且我觉得我的眼力和运气,不至于这么差。
然而……
玛琪拽住我的袖子,恳切地说:“我觉得他们出事了。”
好巧,我也这么猜。
“如果你不想去……”她很少说这么多话。不知是不是出于害怕,她的声音有点抖,紫眸一刻不松地盯着我,“我就自己去。”
也许是我的错觉,但我认为玛琪在赌,孤注一掷地赌我的态度。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她试图总结我,控制我。
可是她也没什么错。
她瘦小、安静,但有主见。她知道如果自己找不到他们,体力不支倒在外边,大概率会成为下一个失踪人口。
就算找到了,她也不可能有力气解决他俩应对不了的危难。
玛琪只是在争取一线生机。
所以她为什么非要去呢?
不,也许是我想多了,也许她根本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我拉过玛琪的手,认真地看着她,“他们需要证明自己。如果回不来,以后我来保护你。你现在又累又饿,哪怕找到了人,怎么把他们带回来?”
“但我能陪他们死。”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比我想象得还冷静。
我忽然有点不舒服,语气重了些,“万一库洛洛和飞坦正在回来的路上,路线和你的刚好错开,不是白白送命?”
玛琪却忽然挣脱了我。她苍白的脸上没有浮现更多恐惧或恍然,反而比刚刚更平静,“他们回来看不见我,也会去找我的。”
她丢下这句话以后,转身就要走,带着一种让我想不通的坚决。
我轻轻咂舌,被她逼得有点急,实在不理解这种死脑筋。我压着火跟上她,“行行行,走走走。”
玛琪这才扭脸看我,上挑的紫眸中飘过一丝惊喜,然后主动牵住了我的手,脚步没有停下。
我们和稀稀拉拉的人群背道而行,在土地与垃圾坡之间穿梭,绕过腐臭的地毯。没人说话,只听得见鞋底碾过玻璃渣的声音,远处被风撕裂的塑料袋在空中哗哗作响。
慢慢地,我平静了下来,开始追问她,“万一他们回来了,但耗尽了所有力气,没办法去找你,那时候你要怎么办?”
“你会来的。”玛琪答得很快,“你说你会保护我。”
“我说你就信?”
“可是你就在这里。”她抬眸,像我不理解她那样不理解我。
“我有很多考虑。”我慢慢告诉她,“我也很饿,我想顺路去取吃的。”
玛琪问,“多走一个来回,不会抵消食物的效果吗?”
我接着说, “如果他们遇到了无法对付的强劲敌人,也许我可以收为己用。”
“如果他们对付不了……”玛琪想了想,“不是一群人联手,就是上次我们遇到的那些,库洛洛说是八区来的人。哪种可以用?”
“不是,”我有点郁闷了,“我自己有吃的,该得到的消息已经得到了,不用任何人,我也可以走出去。”
玛琪点头,“那你为什么要来?”
“……”这不对劲,我是要教训她的,却把自己绕进去了。
我默默移开视线,寻找打斗痕迹。不过这里实在太混乱,乱七八糟的脚印随处可见。光线照射在杂乱的碎包装和残片上,产生了奇诡的反光,进一步干扰了我的视野。
玛琪也没有再问,只是牢牢牵着我的手。
当然,我先去取了食物。
太阳不会停止西沉,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将影子拉扯得细长。当我准备再次说服她的时候,玛琪的眼睛瞪圆了。
她看见了一摊血,干了,附着在金属罐上。
我弯下身检查,不远处还有第二滩,第三滩。没有拖拽痕迹,是沿着某个方向逃窜留下的。
我顺着血迹一路追踪,拐进一处废弃的排水沟,终于看见了熟悉的人。
飞坦坐在一块砖板上,右臂缠着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早已被鲜血染透。他脸色不好,但还算警惕,瞬间投来的锐利眼神直到辨认出我们才微微松动,多了点难得的喜悦。
库洛洛蹲在他身后,正用我借他的小刀削着什么——一根金属管,被他削成钝钩。他抬头,愣了一瞬,随即笑了。
玛琪和他们挥手,拉着我跑过去,我一时不察,居然真的被她拽动了。
距离变近,我更清晰地瞧见了脏兮兮的两张脸,上边没有一星半点疲惫,也没对走了这么长一段路的我表示感激。
我就说他们能自己回来的。
库洛洛开心地朝我笑,夕阳余晖斜落在黑瞳里,映照出深金色的光晕。
“我们弄到了这些。”
他的语气很骄傲,边说边炫耀似地解开了身上的布兜,里面不仅有几罐凹掉但没打开过的水果罐头,还有一个破旧的医疗包。
“所以为什么花了这么久?”我问,“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抱歉。”他说。
我没回应,走过去检查飞坦的腿。他的踝骨肿了老高,应该是错位了。我握住他的小腿,咔哒一声就利索地帮他接了回去。他身子猛地一抖,但咬着牙不吭声。
“谁干的?”我问。
“八区的人。”库洛洛回答,“我们想从那边找条新路,被拦住了。不是挑衅,就是试探。”
“他们有几人?”我站起身。
“七个。但我们刚接触时不知道。”他语气轻松,“下次会更小心。”
“我们还抢到了他们的东西。”飞坦插话,语调透着掩不住的得意。他挑眉看我,像在等一句夸奖,连眼角都跟着上扬了。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
库洛洛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垂下眼,望向他手中已经成型的钩子,和地上破开的板材。
“我原本想做个简易装置,让飞坦可以被拉着走,结果反而耽误了时间。”
“下次注意。”我转了身,“扶着点他就行,走吧。”
夕阳被我们落在背后。玛琪还拉着我。
地上有四条长长的影子,两对,像一只凶兽的前后腿。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训练,觅食,偶尔受伤。在教堂,用食物总能换到需要的东西——几乎和游戏中的万能商店没什么两样。如果这是游戏,我想爱瑞娅会是我最喜欢的NPC。
我爱看他们累到控制不住面部表情的样子,为了维持这种效果,几乎每周都得调整训练方案。他们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再次证明我没选错。
尤其是库洛洛。
如果我们起点相同,他大概能跟我旗鼓相当。
数月后的现在,是深冬了。
我不用杀招的情况下,他们三人联手已经能险胜我。行动的时机到了。
我承认这有些急切,可是不进入四区,我根本不好意思主动联系父亲,他好像也打定了主意不来看我。
墙根下,吐息的白雾不断出现,又消散。我们四人围坐一团,讨论计划的细节,譬如换防时间、食物数量。
飞坦问:“岗哨里应该也有物资吧?”
我点点头,瞧见他狭长金眸里跳动的日光,又想起了什么,“阿飞,走之前要不要干一票大的?”
飞坦放轻了声音,含着下巴问:“打劫教堂?”
我们相视一笑。
“可以。”库洛洛的声线似乎被冷清的天气冻得发硬,“但不能打乱原先的计划,以防发生意外。”
我看向玛琪,她也点头。
最好的情况下,我们也只能袭击一个仓库。我希望是水。
夜晚是行动良机。
又一个洗澡日到来时,我们已经筹集到足够的物料。趁其它人还在排队,我和库洛洛折回宿舍区,挖出了埋好的包裹。飞坦和玛琪正在附近等待。
一切都如预想般顺利。
直到我看见水房门口,站着一个不该在这里的人。
回廊上的烛光将爱瑞娅的身影投射去墙上,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氛围。她仍是一身黑色的制服,和这里的气场一样凝重肃穆。爱瑞娅低着睫,不知在思考什么,刘海的阴翳下面无表情。
可是肢体动作出卖了她。
她在期待。
难道她知道,我会来?
我用眼神示意飞坦。
“砰!”烛台被砸中。
她猛地抬头,看向侧前方,我再度收敛气息,走进阴影里,瞬步到她身后将人劈晕。
“这样就够了?”飞坦从另个方向走出来。
库洛洛和玛琪已经破开门锁,我们各取了两瓶饮用水。
明明声音已经足够小,但才刚踏出水房,回廊那头立刻传来了脚步声。
“……她应该是爸爸的人。”我边跑边和飞坦解释。
我只是想不通,如果爱瑞娅猜到我要做什么,想帮我,那么把人引开就好了,干嘛非要出现?
我带他们掠上房顶,不甚在意会否引人注目。
也许是天公作美,今晚甚至没有月亮,昏暗的天让我们逃得更轻松。
我们在屋顶上跳跃,只看见建筑物一座座向身后倒退。风张开双臂,呼啸着迎面拥抱我,像个热情的老朋友。刺骨的寒意渗透进每一个毛孔里,却转化成别的战栗。
疾跑让我浑身发热,我感觉每个细胞都充满能量。
真想一直这样跑下去,血管里流淌着的,沸腾的兴奋,几乎要吞噬一切。
我们越过了教堂的边界。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库洛洛恰和我对上视线,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飞坦脸上写满兴奋,看起来快着火了。
玛琪……
玛琪很不安。
她微蹙的眉头让我心一紧。
我遗漏了什么?
我牵过她冰凉的手。
“没事。”她握紧了我,“我只是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我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慰道:“你已经很强了,我们的准备也足够充分。”
我们的呼吸和脚步隐藏在冷风里,在路上匆匆吃了第一餐。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层云遮蔽的天空,隐隐透着血红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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