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军区

我攥紧发带,直盯着他,“你没有别的选择。”

男人上挑的桃花眼瞬间弯成一轮新月。他随手把蜡烛撇在桌上,并不介意沾了满手烛痕,食指缓慢地抚上自己眼角。

他的嘴唇小幅度动了动,还未等我分辨他说了些什么,如雷轰头顶般冲我而来的又是铺天盖地的念压。

却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再然后,金色占满了我的视野。

我怔怔地嗫嚅, “爸爸……”

我像个被剥了皮的仙人掌,什么情绪都透明的一览无余。

已经过了多久了?

他怎么能真的完全不出现?

恐惧战栗兴奋,死里逃生的后怕,不知从哪里涌出的疲惫,此时全被放大了,又扭转成见不到他的委屈,我只想找个宣泄口。

他最好不要说话。

“伊洛,你很棒。”他抚上了我的头发,力道很轻很轻,好像我也是什么易碎品。我的鼻尖忽然像灌了辣椒一样酸疼,只觉得什么东西控制不住要从眼里涌出来。

这也太丢人了。我向前两步靠在他身上,什么都不想看见听着。

他拍拍我,声音却转向另个方向,沉沉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

“拜托。”男人语气里带着笑意,“你要真能放手让她历练,就不会——”

他的话终止得十分突然。

我把潮气蹭在父亲衣服上,闻着他身上暖暖的像是肉桂面包的味道,等心跳平复了,才抬头看他。

也是这时候,我才想清楚那个人说了什么。他说,“真是她的女儿。”。

父亲也在看我,用比刚刚轻个几倍的声音问我:“不让爸爸认识下你的朋友吗?”

我开始给他介绍。

库洛洛已经平静下来,端着招人亲近的笑打招呼。飞坦莫名有些紧绷,玛琪神色如常,语气认真。

“你们好,我是克洛。”

父亲的目光独独停在库洛洛身上。两人对视的时间久到我忍不住打断,“爸爸,换你啦,不给我们介绍你的朋友吗?”

我的注意力转到那个还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看戏的红发男人身上。

甫一对视,他先答道:“安科·莫罗。”

他举起的手在空中一抓一放,是很有特色的打招呼方式,祖母绿一样的眼睛弯了弯,“要叫叔叔~”

见父亲没有反对,我跟着叫了。

父亲拉住我的手:“走吧,带你们去新家。”

我们走出岗哨的大门时,太阳正在发威。一片金辉洒落在路上,树木投下混杂的影子。

我说,我们想去参加斗兽场的选拔。

“通过了。”安科稍稍弯了腰,从父亲身旁露出一张笑得灿烂的脸,“叔叔就是面试官哦~”

这让我有点惊讶。

现在看来,他是来保护我的,却没在接到六区消息时制止,反在这里等她出现再把她解决。

是在引蛇出洞吗?

我一时无法理清其中的汹涌暗潮,只收拢思绪,看向安科:“……可是这算不算放水?”

他指了指我爸,一口白牙相当恍目:“那你怪错人了,我的流程相当合规,他给你们找的房子可完全不在规制内。”

“不影响。”父亲打断了他,半晌,又补充一句,“这里通了水管。”

这样贴心吗?我的嘴角变得难以按下。

四区不仅没有垃圾山,植物也随处可见。尽管寒冬把它们剥削得只剩孤零零的枝条,空气质量还是比六区好不少,我几乎能称呼它“清新”。

我们很快到达了新居所。

这是一栋两层楼的小屋,四四方方,庭院里有一棵巨大的枯树。整体看上去破破旧旧的,但我却觉得无可挑剔。

安科推开院门,“啧,集体宿舍有什么不好,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父亲牵着我径直进屋,没有理会他。

大厅空荡荡的,摆了一套很简单的餐桌椅,却很干净,应该提前打扫过。最里边是个巨大的壁炉,熄着的时候像个黑洞。不算大的吊灯从二楼垂下。

侧边是小厨房,我探头去看,里边放了个冰箱,占了几乎1/4的位置。

这是我的小堡垒,新基地。我撒开父亲的手快走了两步,按捺住激动,转身招呼库洛洛他们一起上楼。

二层有两个过道,好几个屋,从间隔来看大小相似。但浴室只有一处,敞着门,在这侧过道最里处。从过道朝下就能瞧见空旷的大厅,父亲和安科都已经拉开椅子坐下。

“我们随便进吧,看运气。”我兴致勃勃地和他们商量。

“听你的。”库洛洛的话说得十分熨帖。飞坦和玛琪也没有意见。

我推开手边这扇门,头发被迎面的风吹乱了。房间的窗正对着院里的枯树。床紧贴着窗边,被褥齐全。我上前准备把窗户关上,又鬼使神差地探出头,想近一些感受外面的凉风。

紧接着,我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深蓝色的脑袋。

“阿飞……”我扭头看过去,觉得他只剩个头的样子好好笑,“哈哈哈……好呆……”

他翻了个白眼,也开始笑。

玛琪挑了最靠近浴室的房间。我出房门的时候,库洛洛恰好从我左手边走出来。像是某种无声的默契。

楼下蒸腾的食物香气与锅气不断涌来,我的胃险些诚实地叫出声。围坐在桌边后,就没人说话了。我先夹了一筷子,他们跟着动起来,越吃越热烈。满屋只剩下箸碗相击的脆响。

没过多久,似乎是察觉到我们的动作慢了下来,一手撑着脑袋的安科先了开口,“好了?”

他看起来似乎没什么耐心。我虽恋恋不舍,但还是放下了碗筷。

“说起来,你们知道斗兽场是做什么的吗?”

其实我有许多猜想。

库洛洛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起:“我们的对手,应该不是真正的‘野兽’?”

安科饶有兴致地看向他。

库洛洛分析了下去: “来自六区的人太少了,无法组成一个阵营,所以我们应该不是‘兽’。从字面意思来看,我们要战胜的……是不是被关起来的,犯人?”

安科先看了父亲一眼,再才肯定了库洛洛,“不错。斗兽场也给了他们另一条路。”

我恍然大悟,“所以四区不设巡逻兵,是因为流星街的囚犯和军队都在这里,对不对?”

四区靠近内区,又是流星街最重要的下一代的试炼之地,边界却只有一个岗哨。

如果这里全是武装力量就能解释了。

父亲认可了我的猜测。

安科说明天再给我们带路,与此同时,手中飞出了四件东西。

我看清时它们已经稳稳落在桌上。是黑灰色的手环,刻了一串数字。

他嘱咐道:“这是门票,记得带上。”

我边看边问,“这是什么做的呀?”

“三区刚研究出的材料。” 他的尾音总是勾着笑意,“他们管这叫生物岩,便宜又摔不碎,总之还不错。”

解释完这一段他便离开了。库洛洛他们收拾好碗筷也识趣地上了楼,留我和父亲单独相处。

我走到他面前张开双臂,父亲心有灵犀地抱起我。

白天时候安科没说完的话还在我脑里盘旋,有关什么“放不放得下”,我在他腿上坐好,认真地问他,“是爸爸不允许一区那些家伙和我认真打的?”

他想了一瞬,“我的确干涉了。”

父亲说话的时候,喉结会跟着移动。我伸手贴上去,感受到他声带的颤动。

他没阻止,微微扬起下巴任我摸,“你没开念,有些人会让你觉得棘手。”

“噢,那你现在改变主意了?”我收回手,没好气地说。

父亲的语气又温柔了一点: “我怕他们伤到你,也担心你受挫会不开心。你和爸爸讲了,爸爸才明白……”

我扁扁嘴:“可是为什么要送我去六区嘛?”

我一点也不想离开他。

刚到流星街的时候,他每天忙得见不到人,忙权力交接,势力清洗,大部分时间只有我自己。

我们住的屋子小,大小不妨碍它的空。呆久了,我好像也变成空的,和房子融为一体,变成院子里刷了白漆的栅栏,变成窗框上蒙了灰尘的隔纱。

我在呼呼漏风,直到他回家,把那些口子堵上。

好不容易他把所有事都处理完了,不再早出晚归了,又把我丢那么远,还是见不到他。

父亲沉默了良久。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温暖干燥的手指贴过来,擦掉了我眼角的水。我的眼泪却流得更凶了。人这么多,我才不想哭出声,只好紧紧贴着他的衣服。

“对不起,爸爸太自私了。”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的,可是胸腔传出的共振很近,连同他稳定有力的心跳一起,“我没有你妈妈想得那么心甘情愿。一开始,我就应该带她离开揍敌客。”

他在答非所问,只让我更加云里雾里。

原来他一直觉得妈妈出事是他的错。

我不愿想下去,只好问得更详细:“你到底想我在六区试炼什么?”

“伊洛,你是我的女儿。如果重复我的路,而不是揍敌客的,也许能找到让你觉得重要的东西,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少见地说了很长的话,“你不喜欢做一名杀手,对吗?”

到这里,我可能理解了一点。爸爸什么都不说明白,是不希望我功利性地寻找答案。

‘重要’,‘想要’。听起来是体验感,是直觉判断,不加思考,无需计算。

“……可是我好弱。”我还是有点低落,“他们说你一个人就做到了。”

父亲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爸爸意外觉醒了念。如果我是你,不会做得更好。”

虽然不知道哄骗我的成分有多少,我的尾巴还是翘起来了。

“你都看见了?”我努力压下要上扬的唇角,吸了吸鼻子,“既然我这样厉害,为什么不相信我?”

“相信的。”他眉宇间掠过一丝局促。

父亲本就不善言辞,今天说的话已经够多了。我也不想再为难他,便用下一个问题打断:“你是不是安排了人照应我?是爱瑞娅吗?”

“爱瑞娅?”

他的疑惑让我也愣住了,“……不是?”

“我不想干涉你成长的节奏。”

如果不是父亲的人,她会出现在水房,只是巧合?言语间的关照,只是好心?

父亲又说:“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墙边,那里挂着一座老钟,钟盘下方刻着一行小字,是品牌的名字:「爱瑞莉娅·时光匠」。

……也许真是我想太多。我摇摇头,把问题甩掉。

总归不太可能再和她有交集。

说到“交集”,那个说话奇奇怪怪的人——

我问父亲:“安科叔叔,他认识我妈?”

父亲嗯了一声,似乎不想深聊。他的手臂不着痕迹地收紧了些,随即抱着我站起身,强行终止了对话。

“不早了。爸爸陪你上楼。”

爸宝女登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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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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