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终于升到了头顶。洛可可看见脚下自己和飞坦的影子变成小小的两摊,互相重叠的样子,笑意便又萌生了出来。
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未来充满了信心,等过了明天就能和飞坦去找回家的办法!
而至今为止,那些心惊胆战、受人威胁的憋屈生活都会终止。洛可可已经幻想出,天亮时在流星街寻找系统代理人,天黑后喝酒、聊天、睡飞坦……也许白天也可以?的理想生活了。
“在笑什么?”飞坦的视线掠过洛可可的眼角眉梢,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我有笑吗?”洛可可摸了摸自己的脸,“可能太晒了吧。”
“会吗?”飞坦也伸出手贴了下她的面颊,“…是有点热。”
“真、真的呢。”洛可可捂住被飞坦触碰过的地方,那里果然微微地发烫。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就溜到了飞坦的伞上,在她生活的地方,合撑一把红伞代表着一些很特别的意思……
“飞坦,可不可以……”
“不可以。”
“我还没说完啊。”
“别打鬼主意。马上就到了。”
飞坦加快了脚步。道路两边开始变得荒凉,而不远处也显出了几栋废弃房屋的轮廓。
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洛可可莫名感到有些心慌。
她才发现居然忘了去问飞坦,知不知道库洛洛找自己是为了什么。飞坦已经先见过库洛洛,但他并没有告诉自己理由,是因为库洛洛没说……还是他故意隐瞒?
洛可可走得越来越慢,交握的手垂落在两人之间,渐渐绷成一条直线。飞坦停了下来,他转向洛可可,表情却被面罩遮挡,有些看不真切。
“飞坦……库洛洛想要我做什么?”
迟疑着问出自己的不解,洛可可缩手想要把飞坦拉回来一点,却反被对方拽了过去。
“等一下就知道了。”
“那你知道吗?”洛可可抓住了飞坦的衣袖,“如果你知道的话……我想先听你告诉我。”
“有区别?”
“……有。”
飞坦周身的气息突然变得乱暴,沉默片刻后才恢复原样,“我说过了。”
“什么时候?”
“昨晚你求我留下的时候。”
洛可可的眼中闪过错愕的霹雳,简直不敢置信的诺诺道:“那种时候……飞坦,你可真会挑……”
那个时候——
她沦陷在飞坦带来的狂醉中,除了原始的本能,其他什么都是缥缈虚无的云烟。而这一切,飞坦最清楚不过,却偏偏选在那时和自己说库洛洛的计划?!
“你要反悔?”
“反悔?飞坦……我连你说过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旅团需要你做一点事。”
“……什么样的事?”洛可可抿住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等飞坦回答。
“万能药。”
“万能药?”
洛可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飞坦接下来要说的话,很可能会将自己刚刚才描画的未来理想图粉碎成无数片。
“你就是万能药。旅团会用你去和萨黑尔塔政府交换宝石。”
飞坦的语速很慢,也没有放过洛可可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当听到他说完交换两个字后,黑水晶般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这个游戏原来还是那么残酷。
‘玩得开心’四个字是游戏主宰者对她的反讽吗?
试图想要理性地去分析飞坦的话,可洛可可觉得心脏就像是被冰冻住了,寒冷瞬间蔓延到五脏六腑,猝不及防下几乎让人丧失了正常思考的能力。以至于结结巴巴半天,只问出几个十分可笑—她想笑,却笑不出—的问题。
“……是…是…库洛洛……是库洛洛想出来的主意?”
“是团、团长命令……对不对?”
“飞坦……你……你有反对的……是不是?”
斗篷衣袖被用力揪住,飞坦低头看向那只有些苍白的手,几道青色的血管特别醒目地浮在上面。
“团长问过,我同意了。”
洛可可有些晃神,忍不住就又重复了一遍,“他问过,而你同意了?”
“是的。”
“那我呢?你问过我愿不愿意吗……呀,我差点忘了。你问过……而我一定答应你了。”洛可可想要稳住自己的情绪,可硬压住快崩溃的神经的结果就是,她的脸色更加憔悴了。
就好像是朵阳光下正生机勃勃绽放的花,被突如其来的骤雨打落凋零,就连土里最后那点根也泡成了烂泥。
“你答应了。”看着她脸上死灰一般的平静,飞坦的语气由始至终都没有改变,“不过别担心,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带你回来。”
“所以呢?”
“还会杀掉那些人。你想指定方法也行,不然就用我的方式。”
“……所以呢?”
“你到底想问什么?”飞坦皱了皱眉。
“所以,你都替我安排好了,为什么还要在那种时候,自以为是的告诉我?”
飞坦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对于这个动作洛可可再熟悉不过,也很清楚如果自己继续喋喋不休,马上就要惹怒他了。但那些三流台词,一句接着一句跑出来,根本不受理智控制。
“飞坦,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哪怕是你已经决定,也……也假装和我商量……尊、尊重一下我的意见……”
“如果真的……真的只有那个办法,我……我、我会同意的。”
真是卑微到尘土里。
洛可可确信只要飞坦现在说句算了或者抱歉,自己肯定会选择原谅。但显然对方从没意识到,她受过的伤不过是表面上痊愈了,而层层腐烂的血肉全堆积在心里,散发着瘴气已经不起一点践踏。
“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的一切都属于我,只需要听从命令就好呢。”
“命令?”
“还有什么问题吗?”又解释了一遍,还保证了会带她回来,飞坦觉得已经说得足够多了。
“…最后一个问题。”洛可可松开了飞坦的衣袖,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有些僵直,“我喜欢你……飞坦,你呢?”
“喜欢?”飞坦盯着她,眼神就好像一把匕首,刀锋贴着额角、侧脸、下巴,一路停在细细的脖颈上,“嗯,我喜欢你听话的样子,还喜欢你痛得要死又爽得勾住我不放的样子。”
说到这里,他发现洛可可似乎试图把牵在一起的手抽走,立刻反射性地更用力握紧,“你真的让我很喜欢——怎么上都不腻呢。这么说……可满意吗?”
没有人在穿着衣服清醒的时候,会为这样的回答感到高兴。
洛可可知道飞坦是故意的,但这就是对方给自己的答案。
她眼里势微的光像极了灰烬中燃剩的火星,听完最后一句话,挣扎着跳了几下,终于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跟着飞坦继续走向蜘蛛的巢穴,洛可可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多余动作。
骷髅斗篷往前迈出一步,她就跟上一步,就像是孤注一掷,赌输了全部筹码,只余下个了无生气的皮囊一样。
直到看见库洛洛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她才终于吸了口气,将干瘪的胸膛重新挺起来,迎着那双黑色的眼睛没有退缩地瞪了回去。
就是这个人!
他算准了一切来折麽自己,并以此为乐。
加入旅团的邀请,承认她的团员身份,再剔除取代……每次都布下一张网等她主动往里跳。
洛可可从来没想过要超越旅团在飞坦心中的地位或是去改变他,但心甘情愿的自我牺牲和被喜欢的人推出去献祭是完全不一样的。就算她和飞坦最终会因为彼此给不了对方想要东西而撕破虚构的和谐,可那也不应该是在像这样被恶意促成的情况下。
交出能力的那一晚,库洛洛就同时知道了自己曾经生活的详细和对飞坦的感情。从那些字里行间,实在不难去推测,一个又平凡又笨的女孩子,在逃不脱时最后会身不由己选择什么。
毫无悬念的或早或晚,她总有一天会喜欢上飞坦。
因为在那24小时刚刚过去的时候,她就已经生病了。
像是洞悉到她的想法般,库洛洛先微笑着开了口,“嗯——阿洛,别来无恙。”
有那么一瞬,洛可可以为自己又忘了呼吸,所以心脏才会跳得那么急。而反应过来前,她不规则的圆已经扑向了库洛洛……却在还有好几米远的地方被信长截了下来。
尽管他的刀没有出鞘,但仅凭气场就已轻松割碎了洛可可的念。
“喂!臭丫头,你想做什么?!飞坦!你也……”
就像没听见信长的问题一样,洛可可直接打断他,依旧只盯着库洛洛。
“库洛洛,请你不要这么叫我。”
她用的文法很客气,甚至语气也并不十分强。然而每个字的发音都尤其正确、清晰,再加上前一刻的冲动,这让库洛洛脸上的笑变得更深了。
“听见飞坦这么叫过你呢。我不能用吗?”
“不能。”
言简意赅的拒绝,洛可可一个字都不想和库洛洛多说。而身边的飞坦仍旧握着她的手,似乎没有一点要放开的的意思。当她刚才爆发的时候,另一股汹涌的力量也通过掌心传了过来。所不同的是,飞坦的念仅仅只罩在自己周围而已。
算是对所有物的保护吗?
但这种保护也是有前提条件的……如果她不再乖顺,如果她说其实一点也不享受被弄疼……
库洛洛并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和洛可可的态度,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那么,洛可可,你已经知道旅团的计划了?”
“知道。”
“太好了,既然这样我们就马上开始吧。”
从库洛洛的感叹词里,洛可可完全听不出任何的起伏变化,只能一步一步按对方铺设好的台阶先走下去。
“开始什么?”
“飞坦没有告诉你吗?”
“库洛洛,你可以现在直接告诉我。”
“好吧。计划的第一步是要让萨黑尔塔政府相信我们手中有万能药。所以,需要先提供点能引起对方兴趣的证据……”
看着库洛洛慢条斯理说明的样子,洛可可觉得自己从最开始就错了,还大言不惭的对他说什么不会再被任何人伤害,盗贼怎么可能只拿走一样东西就满足呢?
明明在伊尔迷那里就该学会了,她的傲慢—自以为看过故事就懂得他们,理所当然的接受和期待—又要害死她了。这两天已慢慢退去的恐惧,如潮水般涨上来……而这一次,不想溺毙的话,就只能靠自己了。
她的心空了大半,那些黑色的液体在里面恣意地翻涌,又顺着血管流遍了身体的每一寸。不寒而栗的感觉从脚底漫开,洛可可甚至有种错觉,原本鲜红的血液正在染黑,她终究会被改变成不属于自己的模样。
那么——会是谁想要见到的样子呢?
伊尔迷追求的是对她,或者说她拥有的能力的绝对支配,虽然扭曲疯狂,但有因有果、有迹可寻。
可眼前这个狡猾无情的蜘蛛头子,似乎更像是在玩博弈游戏。他会仔细观察牺牲品的习性,然后设计出最合适的网,兴趣盎然地看着对手反抗到筋疲力尽,再一口吞下所有的东西。
站在妥协的边缘,洛可可拼命地告诉自己要振作精神。她还有要回去的地方,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然而除非有碾压级的力量,否则从正面去对抗旅团就是自不量力的飞蛾扑火。
她的视线由库洛洛开始,顺时针逐次扫过其他蜘蛛。没有人回避,但眼神里包含的意思却各不相同,有好奇、探究、也有欲言又止、无动于衷。
当发现西索若无其事地坐在角落里,而派克诺坦和富兰克林并不在场时,她愣了片刻,随即就又感到一阵疲惫。原来那些让她沾沾自喜的影响力,兜兜转转的小心思,为了避免故事脱轨所做的努力,全都是无用的。在这个世界里,自己其实只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沙……
最后,洛可可的目光遇上了一双绿色的眼睛。里面透着点类似关心的暖意,却很快就在库洛洛的话中,冻结成了一片冰絮。
“侠客,飞坦,交给你们了,带她去拍录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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