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黑尔塔的夜已经很深了。
白天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大地,在冷风支配下逐渐失去温度。而今晚的风似乎格外大,就像是时间发生了倒退,冬季又回来了似的。
可无论是胳膊全露在外面的西索,还是早脱了西装不知扔到哪儿去了的芬克斯,在场的人里谁都没有感到寒冷。
“起风了。”飞坦却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哦,风怎么了?你倒是快说要不要答应这家伙的交易啊。”芬克斯抓了抓头发,上面有着足够多的发胶,纹丝不动的并没有被吹乱。
“没闻到么。臭死了。”
“臭?”芬克斯开始猛吸鼻子。他确实不如飞坦对细节敏锐,但稍稍集中注意力就马上察觉出了微妙的变化,“不臭啊——你的鼻子是不是有问题?”他又嗅了两下,“还挺香。什么味儿?”
“啧。”
“…………”芬克斯果断转向侠客,“侠客,你闻出来了吗?”
侠客在飞坦提及气味时也将念分出一点放到了嗅觉上,然后一抹似曾相识的味道便乘着风钻进了他的鼻子。
“飞坦,”记忆中的几个细节点就这么突然连接在一起,太巧了!侠客和飞坦对视了一眼,“是……在上风处。”
“呵,我知道。”
“等等!这味道有什么问题?怎么回事?”芬克斯突然有种被小团体抛弃的失落感,“别两个人挤眉弄眼的,快告诉我!”
“也没什么。说了你也不懂。”侠客显然不愿多解释,回答得异常敷衍。
“什么叫我听不懂?!你先给老子说清楚。”
“芬克斯……”侠客头疼地拍了拍比他略高的伙伴的肩膀。
“嘿,肯说了?”
“你先安静一点。”
“…………”
没想到一向和颜悦色的侠客冷酷起来会如此无情,芬克斯不大乐意却别无选择的盯上了眼下能询问的最后一个人。
“喂,西索。”
“哦呀~干嘛~”西索的语调拖得极长,像是在挑战强化系的忍耐力。
芬克斯努了努嘴,“诺,就是空气里飘的这东西,你闻到了没?”
“嗯~~这个嘛~“
“知道是什么就快说。”
“呵呵~是新鲜玫瑰花的味道~”
“花?”线条和肌肉一样粗的芬克斯脑袋里浮现出某种植物不甚鲜明的轮廓,“这跟蜘蛛有什么关系?”
“嘛……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切,说点听得懂的人话行不行。”
“撒——”西索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嘴唇,颜色猩红仿佛一条毒蛇的信子。
侠客碧绿的眼睛一下子盯住了西索。
除了自己、飞坦和芬克斯以及那几位猎人,最多再加上医院的医生外,应该没有其他人再有机会进入洛可可的病房,并且知道房间里还摆放着玫瑰花。
可听这位新成员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似乎他不光敢肯定这股花香和洛可可有关,甚至还很清楚一些就连他都没有头绪的内情……比如,那股令人不适像漩涡扭曲的念压!
“西索,我有几件事要问你。”
“是什么事~?”
“这个味道……和洛洛病床前的玫瑰花一样。你怎么知道洛洛那里有花,你是不是认识送花的人?”侠客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和你向我们提出的交易又有什么关系?”
西索的嘴角翘了起来。
因为刚刚才舔过的关系,上面还有道亮晶晶的水渍,看起来诡艳妖魅。可他的声音偏偏是180度正相反的冷漠,“我拒绝回答呢?”
“那我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推测了……”
“唔……不知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西索,你是旅团一员。团员守则的第一条,也是唯一的一条,就是不能危及旅团的利益。如果你的所作所为会损害到蜘蛛……”
“啊啦~我问的是——聪明的侠客君推测出了什么?”西索轻飘飘的打断了侠客,“可不要仗着人多就诬蔑我呀。”
在侠客提出那三个问题的时候,飞坦和芬克斯就已经不约而同的各自封住了西索左右两边的去路。此刻听到他挑明也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只是稳稳的像两堵墙制造出强烈的压迫感。
“西索,怀疑同伴是件不友好的事,也是团内的禁忌。”侠客的开场白很平静,但言辞中蕴藏的刀锋却犀利得没有任何转寰余地,“可我不是在没有理由的随意猜测。所以,你不准备对我们交代清楚的话,就只能按照处理可疑叛徒的方式,先……”
“……你要听什么解释?”西索狭长的眼尾微微眯起,“假设我的解释不能让你们满意……看样子,在见到库洛洛前,我也不得不采取点自保的手段呢。”
“说实话。”侠客逼近了一步,“那个人是谁?”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人是针对旅团而来的?他为什么要送花给洛洛?”
“好多问题啊~”西索表情凉凉的,看似放松实则浑身上下一丝破绽都没有,“我可不是对方的代言人,这么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去问本人呢?”
“所以,你确实认识那个人。”侠客注意到了西索话里的漏洞,虽然这很可能是奇术师故意捅破的,但他仍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忽略不理。毕竟这关系到……蜘蛛。
“只能说——我见过他。”
“西索!你这家伙出卖了旅团?!”芬克斯的念压狂飙,瞬间就冲散了夜风中的淡淡花香。
“我可没有这么说。”
“哈啊——?你刚不是自己承认,见过那啥要对付蜘蛛的人么?”
“啧啧~不是这样呢~”西索掌心一翻,变出了一摞扑克牌,“我见过送小可爱玫瑰花的人,仅此而已。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他换了只手从中抽出一张,再夹在指间一晃后又消失不见了,“这就和我最开始说过的小可爱的来历~家族~有关了,在同意交易条件前不能告诉你们呢~”
对侠客来说,在成为盗贼前,撒谎曾是他赖以为生的主要手段之一。
和同样是出身流星街的窝金、富兰克林、芬克斯、飞坦,甚至库洛洛比起来,像他这样各方面都很’普通’的人想要比较舒服的活下去,欺骗是达到目的最快的捷径。
只不过就算是在流星街……那个垃圾云集的地方,骗子也是相当令人不齿的行业。
“连一无所有的人都骗!”
“小畜生!活该没人要,被扔到这里。”
“别让他跑了——”
“抓住他!”
“对!揍他!给他长点教训!”
“打死他!”
“打他……”
“打……”
为什么拳头和语言都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能力本质上没有区别,可上当的人总比挨打的人来得更愤愤不平,也更理直气壮的去打击报复骗子呢?
侠客仰面朝天,看着受到污染的灰色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进脸上的伤口,就如同硫酸浇在锈迹斑斑的铁皮上。
那群人最后还是没有真打死他,倒不是面对一个孩子动了恻隐之心或手下留情,仅仅是因为流星街的人天生都有鬣狗的嗅觉,在乌合之众后面又来了拨更不好惹的地头蛇——
他听说过让对方崭露头角的诸多事迹,却是第一次正面对视那双纯黑色的眼睛。
黑得就像将当时天上所有乌云汇聚到一起,挤出来的两滴雨。
“没死吧?”
“……我好像还没骗到你头上吧。”
“有机会的话,你想试试么?”
侠客短暂的沉默了。
若问愚蠢和软弱,哪一种更无药可救,他的答案绝对是蠢死。但是面对库洛洛,他发现蠢一点的人可能才会死得相对轻松、幸福些。
“以前可能会,以后……咳咳!”侠客侧头吐出了一口混着雨水的血,“我还没傻到去骗个骗不到人。”
“那么——”库洛洛蹲下来,顺手将被打湿的头发撸到了脑后,“要来这边吗?”
这边?
躺在地面上仰望的话,分明是够不到的那边。
注视着雨水流淌过库洛洛的额头,然后在上面留下黑色模糊的印迹,侠客笑了。
他和现在的这边永远不会和解,也决不会为做过的事真心道歉。既然如此,何不去那边看看呢?那边的世界里说不定会有自己寻找的答案……
库洛洛向地上满是污渍和伤痕的男孩伸出了手,仿佛天地倒掉了位置,遥远的那边和脚底下的这边连接在了一起。
突如其来的回忆让侠客慢了半拍,才终于嚼碎西索的话。
而在此之前他一直细致地冷眼旁观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无论是神态、语调、还是用词、肢体语言……所有这些都找不出错处,但他就是能肯定这个和库洛洛完全不同,甚至对立类型的男人没有说实话。
但……也不全是百分之百的谎言。
“西索,你真知道洛洛的身世?”
“嘛……信不信由你。”西索不再理会陷入沉思的侠客,往飞坦的方向偏了偏头,“考虑好了吗?是去问当事人呢~还是要选择和我做交易?”
飞坦冷笑着轻哼了一声,“敢自己找上门来,怎么能不回以相应的礼节呢。”
礼节?
流星街还有这玩意?芬克斯当场就想笑,不过在触到飞坦的眼神后又憋了回去。同伴可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在威慑。就算那人没出现,只要知道了有这么个人存在,飞坦就一定会去把对方揪出来。
这家伙最恨别人’动’他的东西了。
“那这么决定了?侠客和西索谈那什么买卖,阿飞去打架……”芬克斯故作严肃的咳了一下,“按一边两个人算,我跟他一起去。”
“数错了,你留下。”飞坦瞥了摩拳擦掌的芬克斯一眼。
“哈?一、二、三、四。”芬克斯用下巴比了一圈,“我哪里数错了?!”
飞坦没有回答,直接转身脱离出了对西索的无形包围圈。
晚风从缺口处带来了新的暗香,芬克斯终于想通了些什么般舒开了皱着的眉。他的计算方式确实不对——西索未必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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