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洛可可看着褐色的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那一刻。

帕里斯通缓步走进萨黑尔塔首都国会议政厅，从数台摄像机中精确地找到对准自己的那一台，然后面对镜头展开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

“我—帕里斯通·希尔—现任猎人协会副会长，在此宣誓所做证言皆为事实、以及事实的全部。”

正前方主持台上，一位三七分短发、戴着黑珍珠耳环的中年女性对他满意地点点头。

“副会长先生，我首先代表萨黑尔塔新政府，感谢您同意出席听证会作证。接下来，将向您确认几个有关前政府秘密设置在首都郊外的实验室的问题。”

“议长大人，您请问。”帕里斯通礼貌又不失优雅地继续保持微笑。

“第一个问题，猎人协会是通过何种途径获知秘密实验室的存在的？”

“关于这点……可否允许我稍稍岔开话题，先介绍一下猎人协会的日常工作？”

萨黑尔塔新议会的议长和帕里斯通似乎并不是初次见面，诧异的表情只一闪而过就又点了点头。

“本次临时议会全程向国民实况播出，请注意发言时间。”

“谢谢议长大人。”帕里斯通慢慢环顾四周，清了清嗓子开口，“众所周，知猎人协会接受国家、政府、企业或个人的依赖，提供包括但不限于地质、生物调查，犯罪取缔，寻人寻物，解决各类棘手问题。”

“嗯，非常感激猎人协会在第一时间接下了我们的支援请求，你们是所有组织中最快抵达的。”

“哪里！”帕里斯通没有客气，笑容也丝毫没有变化，就像是没听出来议长故意用了模糊的指代词。

毕竟猎人协会一开始的委托人其实是这次听证会的弹劾对象——前萨黑尔塔政府。

他继续侃侃而谈，“事实上，协会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就做好准备出发，是因为我、们、曾不止一次收到来自贵国国民的私人相谈。”

“私人相谈……？”

“是的。近年，在尤比安大陆……特别是贵国周边发生过多起失踪案，而那些相谈都是希望猎人协会能帮助他们找回失踪的亲朋好友。”

议长不自然地皱了皱眉头。

“所以，副会长先生的意思是，猎人协会在调查中收集到了前政府的犯罪证据？”

“那倒不是。只是负责那几桩案子的刚好是同一个猎人，’她’察觉各个分散的事件背后似乎有所关联而已。”帕里斯通注视着深情严肃的议长强调，“猎人协会并没有想到那竟会和贵国前、政、府有关。”

“也就是偶然的巧合？”

“可以这么说。那天首都各处都有冲突发生，所以协会加派了人手巡逻，因此才及时注意到了森林里烧起来的火光。”

“请详细说明一下当时的情况。”

“大约是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吧，我接到报告说有建筑物发生了火灾。因为担心里面会有人没能及时逃出来，便安排附近的协会猎人直接过去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

在帕里斯通巧妙地篡改细节后，故事变成了赶到现场的猎人发现大批佣兵、警卫包围着建筑物却不救火，于是迫不得已只好独自进去寻找生存者，却在搜索的过程中无意发现地下还有一间仓库。

“仓库里摆放的全部都是畸形的人体器官和残肢……议长大人，虽然那些东西——能够证明前政府犯罪的最有力证据被大火烧光了，但请相信我那是最好的结果，因为如果您不幸见到了，那么一定会对人性产生怀疑……”

更多、更详尽的描述仿佛无形的手掐住了听众的胃。当帕里斯通停下来的时候，许多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起来。

议长也松了一口气，“谢、谢谢你的回答。那么，接着是第二个问题……听说猎人协会在现场除了遇上前政府的雇佣兵外，还曾和一群身份不明的人交手，对此副会长先生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具体是指？”

“有这样的事吗？”

帕里斯通显得有些为难，但最后还是轻咳了一声开口，“现场确实有几名可疑的闯入者。”

“很好，那么接下去我想问，为什么刚才副会长承认的事实，猎人协会提交的报告中却没有提到？还有那名第一个到达现场的猎人，他现在在哪里，又为什么没有来出席听证会？”

很多情报早已在猎人网站上更新，但那些内容并未向一般大众公开，只有极一小部分的特权阶级知道。而眼前的议、长、大、人显然不属于事先知情的少数人之一。

帕里斯通没有半分动摇，琥珀色的眼睛里露出了笑意。

“单独行动的猎人受了伤，目前不方便出庭。另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协会提交的是火灾报告，并且也有在备注部分里做了补充说明……根据秘密实验栋内的状况推测，那里可能事先遭到过盗贼的洗劫。”

“盗贼？”议长有些窘迫地翻着手里的资料，“报告里真的有写吗？”

“在第96页和97页上。”

“咳！继、继续上一个问题，那些盗贼为什么会出现在秘密实验栋，他们从那里都带走了什么东西？”

“在回答您之前，我可以先提一个小问题吗？”

帕里斯通双手撑在证言台上，态度中隐隐有种不容拒绝的强势。议长下意识地紧张了起来。

“是什么问题？”

“您是新政府选出来的国会议长，为什么会用’听说’那样不确定的描述？您是从哪里听说的呢？”

“这……这个问题不再本次听证会的讨论范围内！”

“是么？”子鼠好整以暇地望着以为自己是猫的议长，“看来议长大人听说的事并不多。”

“副会长，请不要转移话题，您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前政府插手药物走私，人身贩卖，更将诸多非法收入和据为己有的国家资产，包括萨黑尔塔的国之秘宝在内，藏匿进了秘密实验栋。”

帕里斯通直视着好像地位颠倒，不自觉开始冒冷汗的议长，一副这可是’您逼我，我才不得不说’的无奈表情。

“猎人协会在调查别的案件时能发现，那些专干黑吃黑勾当的盗贼自然也不会错过。双子塔出事后首都一片混乱，他们便趁机进攻实验栋，从里面抢走财宝，放跑危险的实验动物，最后再纵火湮灭证据。”

没有停顿地一口气说完，帕里斯通不再去看任何人，耳朵却比谁都更快地捕捉到了令人心情舒畅的倒抽气声。

“他说什么，国之秘宝？！那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吗？”

“前政府坚持人体实验是为了开发新药……果然是为了牟利么？”

“什么新药！拿来治疗什么？只有保守党才会信！”

“那他说的都是真的？！会不会连双子塔也是那帮盗贼干的好事？”

“肯定没错了！盗贼想抢东西，前政府才会派那么多佣兵过去，不然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失火啊！”

“还有危险的实验动物跑出来了？？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议长！这些到底是不是事实？！”

场内直接听见这番话的人和场外通过电视收看的观众同时哗然起来，议长狼狈地敲了敲手里的木槌。

“肃静！保持肃静！！”

并没有人听从她的命令，议论声如同潮水越涨越高……然而当她准备进一步召唤警卫时，媒体记者团中爆出了更大的喧哗声——

“议长！有一架飞行船坠落在了Hub空港附近！”

“伤亡人数不明，初步估计可能超过数十名！”

“据目击者说，有可疑人物从现场逃跑，当地警方已经颁布了紧急搜捕令！”

直播镜头扫过帕里斯通摸了摸鼻子，有些为自己的失言感到抱歉，又有些忧心匆匆的样子后，定格在了议长满头是汗、涨得通红的脸上。

……雨中。

伊尔迷和奇犽走出了明明亮着灯，却安静得如同空无一人般的小镇。

“奇犽小少爷。”孜婆年从阴影中现身，手里还打着一把黑伞，“下雨了，小心淋湿。”

“孜婆年……？”奇犽抬了下眉毛，不过立刻就又恢复冷漠的表情，“老爹担心大哥抓不住我，把你也派来了么。”

“是的，奇犽小少爷。席巴sama让我来帮伊尔迷少爷一起带您回家。”

“哼，多管闲事。”

奇犽说着从孜婆年身边走过，故意让从伞檐上落下的雨水滴到了自己的肩上。

“小奇。”伊尔迷像只大型猫科动物一样无声无息地跟了上来，“父亲和母亲都很关心你，不要任性。”

“我任性……”

奇犽嘟囔了一句，却在接触到伊尔迷的眼神后咽下了后面的话。那双眼睛里的黑暗比夜色还深，仅仅是短暂的对视就让他感到了压力。

伊尔迷却似没有察觉一样，伸手拍了拍奇犽的肩膀。

“该走了，天亮之前我们要赶到友客鑫。”

“可可她在友客鑫？”

“嗯，我会带你去见她。”伊尔迷偏头扫了一眼躲开自己视线的奇犽，“所以，你最好不要打别的主意。想伺机溜走或是通风报信，那都不会成功的。”

“我才没有！”奇犽好像受到冤枉般拽拽地撇了下嘴。

“很好。不过如果你忘记了，那么我也不介意干一点不赚钱的活来提醒你。”

奇犽猛地抬头看向了自己的大哥——

就在几分钟前，当他们离开那间糖果点心铺子时，伊尔迷一边反手关门，一边貌似不经意地推拉了两下。

“一点儿也不结实呢，真是缺乏警惕性……”

——奇犽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我没忘！反倒是你，不是要去找可可吗？这么拖拖拉拉的，到时候没追上可别赖我。”

“不会。”伊尔迷平静地回答，“可可会等我，她能够回去的地方只有枯枯戮山。”

表面上摆出听腻了这番话、懒得搭理的表情，奇犽心里却快速地转过了一个又一个念头。

伊尔迷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像装出来唬人的，是什么令他着么确信洛可可就在友客鑫，而且在他们抵达前都不会离开？

奇犽忍不住试探地问，“老哥，你真这么认为？可可上次……”

“你是想说她捅了自己一刀，然后从我身边逃走的事？”

“嘛……”

“她还没有认清现实罢了。”

“现实？”

“小奇，你应该感谢自己姓揍敌客。”伊尔迷甩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黑色长发，“……家族拥有的力量远比你想象的强大，很多事对揍敌客来说并不难。”

“但这跟可可有什么关系……”

奇犽还想要再追问，孜婆年举起伞挡住了他头上的雨。

“奇犽小少爷，你的衣服都湿了。”

“…………”奇犽挥手推开了头顶的伞，“孜婆年，这点小雨我说了不需要。”

“很抱歉，人老了就健忘了。”

“……算了，伞拿过来我自己撑。”

短短两句对话说完，奇犽已经冷静了下来。

孜婆年才不是忘记了，她这么做无非是为了提醒自己问得太多，并且牵涉了一些大哥不打算让他知道的事。

伊尔迷隐瞒了什么？

揍敌客家族的力量……洛可可没有认清的现实……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奇犽想着，一脚踩进了水洼中。伊尔迷则就跟在他身边，但追究的深邃目光被雨伞遮挡，并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到银发少年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