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血淋淋—真正字面意义上的—猎人世界里，她的矜持、正义感，还有骄傲都成了面目全非的笑话，现在的自己还是原来那个自己吗？

或者说在他们——在蜘蛛眼中，’这样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是愚蠢到有趣？

还是……

洛可可想着，额间那一下轻若羽毛般的触碰却已经结束。侠客松开钳制住女孩子的手，安抚性地放到了她的后背上。

“洛洛，你先前放出来的是暴风？”

“……是龙卷风。”

“龙卷风么……”侠客沿着洛可可的肩胛骨向下抚摸，“第一次在离开流星街的飞行船上，我教你想象破坏，结果释放出了火球。洛洛，这一次你想象了些什么？”

“我……做了一个梦。”洛可可靠在侠客胸前，闷闷的声音像是石头滚过干涸的河床。

“什么样的梦？”

“噩梦。”

“说出来听听嘛。也许有不同的诠释，不一定是噩梦呢。”

意识到侠客在得到答复前都没有要放开自己的意思，洛可可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这个动作似乎让对方很满意，一直在背后动来动去的手停了下来。

“我梦见……自己脚下出现了一个洞。”

“一个洞。”侠客鼓励似的嗯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我就跌进了洞里，不停地朝深处坠落。”

“洞是突然出现的吗？”

“是……”

从洛可可暧·昧的犹豫中，侠客似乎听出了什么，“梦里洞出现的地方，现实中洛洛也曾经去过？”

“…………”

“是现实里洛洛曾经到过的地方。”

蜘蛛脑很肯定地将疑问改为了陈述。洛可可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隔着衣服他的心跳一下下传来，意外地有种能让人平静的力量。

“是哪里？”

“是和……飞坦一起来这里的火车。”

“从施瓦鲁格尼亚出发的尤比安之星？”

侠客想了起来。

虽然当时没有去车站送行，但列车班次本来就是他先查好了以后告诉洛可可的，再加上那张派克诺坦和富兰克林发来的照片跟打了很久才接通的电话……

“听说你和阿飞半路上打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飞坦告诉你们的？”

“刚好有事找他顺便说起而已。”侠客顿了顿，“……你们那时候吵架了？”

他问得有些罕见的迟疑，洛可可却瞬间就理解了那短短半秒钟的空白里包含的意思——

登上列车之前，他见过自己和飞坦一起打游戏。下了列车以后，更听说过自己在双子塔上主动对飞坦做的事……不论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至少那段时间前后，在蜘蛛脑看来自己和飞坦的关系都应该是’和谐’的才对。

“没有吵架。”她甚至有点想笑，“跟你一样，他只是在教我战斗的技巧。”

“所以洛洛让我不要放水，是在和阿飞做比较？”

“……算是吧。”

侠客很明显地叹了口气，呼在洛可可耳边的吐息仿佛吹过雨林深处的风一样温热潮湿。

“洛洛，虽然被拿来比较是没办法的事。但我和阿飞不一样……唔——其实我们差别还挺大的。”他说着说着声音却越来越轻，好像一阵风过后树叶静止前最后的摇晃，“试试看……洛洛，试试看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向你证明自己好不好？”

洛可可也同时在心底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侠客，别我问好不好……”就像是我真有机会可以拒绝似的。

“你想证明就证明吧……”反正你已经在做了。

“等两个星期的期限到了……”无论库洛洛还设计了什么陷阱，“我会给你我的答案。”

“洛洛，你会给我期待的那个回答吗？”

“……我不知道。”

“嗯，那我知道了。”侠客低头，吻了吻洛可可的黑发，“如果是你认真思考后得出来的结论，不管是什么我都接受。”

“……真的？”

“当然，只要洛洛肯给我机会——就像现在这样。”

环在脊背上的手臂微微收紧的感觉，洛可可跟着攥紧了对方的衣袖。

“我……试试。”

“太好了。那么……”蜘蛛脑似乎很高兴，语调也随之轻快了起来，“让我先来想想怎么才能拿到第一分……洛洛，你刚才说的那个梦，在掉进洞里以后呢？你醒了，还是又发生了别的事？”

“……我醒了。”

“洛洛，你的能力未知部分太多，我是在帮你……不要对我有所隐瞒哦。”

“有人拉住了我。”

“嗯嗯，对方是谁？”

“我没看见。”

“那洛洛觉得会是谁？”

洛可可隐约觉得……不，十分肯定侠客已经有了他的猜测，至于现在做的只是想通过自己的嘴说出来求证而已。

渐渐地，有一点寒意从脚底升了上来。

明明身体都被对方温暖的体温包围着……

“是……飞坦。”

侠客将头埋得更低了一些，侧脸磨蹭着洛可可的头顶，好像一只深谙安慰之道的大狗。

“洛洛，下坠的梦也分很多种。”他慢慢地分析，“比较典型的例子有从楼梯上、桥上、电梯、飞行船上坠落。但一般来说，梦见自己下落代表了对现状的不安，例如面临重大选择的时候或者恋爱中不确定对方的心意。”

“另外除了落下地点的不同，掉进去的地方也有许多区别，像是大海、瀑布，还有洞穴。洛洛梦到的是自己掉入了洞里……其实有一种说法，认为洞穴意味着安全的地方。最初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母亲的子宫……小孩子会刨沙子挖坑玩就是想要回到母亲的肚子里，重温被保护的安心感。”

侠客的声音仿佛波浪般缓缓起伏，洛可可觉得自己也像是被带着一起在漂浮，直到他说完才重新踩回坚硬的地面。

“所以……”

一开口，洛可可才察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她咳了一声，而几乎是立刻就有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洛洛，你没事吧？”

“……没有。”

“那就好。”侠客最后又轻拍两下，停住了手，“洛洛，你刚刚想说什么？说慢一点，我又不会催你，用不着着急。”

头顶上的说话声听起来很温和，于是洛可可试探性地想要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好……不过侠客，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为什么？”

“诶？”

“洛洛同意给我机会的。”

“但是……”洛可可尽可能委婉地解释，“你已经抱了很久了。”

“没有很久，连十分钟都没到。而且……”侠客靠在洛可可的头上，声音如同直接钻进耳朵里那样清晰，“这也是一种洞穴，洛洛可以放心地呆在里面。”

洛可可沉默了。

侠客在一点一点解除身上的伪装，在向自己展示属于蜘蛛真实的一面，温柔却不容拒绝……

不能让他再接着肆意地说下去，是时候必须打断他了。

“所以……还是说回我的念能力吧。”

“……洛洛想说的就是这个？”

听出蜘蛛脑话中了然却不点破的怀疑，洛可可索性闭上了眼睛。

“是——我知道念能力者想要习得一种能力，首先要考虑自己的念系统。比如具现化系要修炼强化系的能力，哪怕再努力最多也只能达成百分之六十。”

“然而我是特质系，理论上可以不受系统限制，将每一种能力都发挥出百分百的威力。所以，无所谓把念变化成火球或是以龙卷风的形式放出，对我来说……并非做不到的事。”

“洛洛，我说的不是能不能够做到的问题。”

“那是什么？”

黑暗中，侠客叹息了一声。

“洛洛是想蒙混过去吗？”

“蒙混？！”洛可可差一点就要忍不住仰起脸去看蜘蛛脑，不过压在脑袋上的重量纹丝不动，让她迅速又冷静了下来，“侠客，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洛洛，你现在身上并没有伤。”

“？”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里，有一部分是我的猜测。如果说错了，洛洛可以纠正我。”

……洛可可拉住侠客衣袖的手用力，将对方圈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往两边拽开。而这一次，她没有感到任何来自后者的抵抗，很快就摆脱了蜘蛛的拥抱。

“我不否认你说的是事实。”洛可可退后半步，目光落在两人中间的地面上，“但为什么那不能是我的能力进化了呢？”

“洛洛设定的念能力发动的顺序是受伤、产生治愈能力、阻断对伤口的治疗、最后将治愈力转换成攻击力……制约，即前提条件是无法轻易改变的。”

“呵……是哦。”洛可可没有抬头，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一样盯着地上的小石头。

“洛洛不敢看我么？”

“……你在对我撒谎？”

“没有。”

“那我为什么要看……！”

洛可可还没有说完就被捏着下巴强行掰正了脸，侠客眼睛里的绿色仿佛夜幕笼罩下的森林。

“你动摇了。”

“…………”

“害怕了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

“够了……”洛可可不由自主地又想要逃避侠客的视线，她咬着牙逼自己也看向对方，“什么知道、不知道的，你在和我打哑谜吗？侠客，我没有动摇，也没有害怕……就承认你说的全对好了。既然我能力启动的媒介是伤口……那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不都一样么。”

“怎么会一样呢。”

侠客用手背蹭了蹭洛可可的脸颊，而随着他的动作洛可可觉得牙床一阵酸疼，她刚才似乎是咬得太紧了。

然而她不能示弱，装也要装出不在乎的样子。

“怎么不会？而且这不重要吧。侠客，你只需要教我怎么战斗，怎么变得更强就行了。”

“可是洛洛……”侠客歪着头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就好像早料到她会这么反问一样，“你伤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会一直担心，不知道你好没好呢。”

换另外一个人，比如西索来说这些话，洛可可绝对有自信当场嘲讽回去。

’你在开玩笑吧’，’这是新种类的精神攻击吗’，’未免有些刻意到恶心了’……但现在对自己这么说的是侠客，比起纯粹敷衍的谎言来，字句中奇妙地带着一点说服力。

将头偏向和侠客相反的方向，洛可可语气冷淡，“我不关心这个。只要能变强，那就足够了。”

“唉，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什么意思？”

“有时候我看着洛洛会觉得你像个强化系，单纯、一途、认定了的事就算撞的头破血流也不会放弃。”

奇术师的念系统性格分类在猎人世界里是一般化的共通认识么。

洛可可不置可否，“你在夸芬克斯？我背下来了，等见到他的时候替你转述。”

“谁要夸个男人？洛洛，我是在夸你。”

“你是想说我死脑筋，一条黑路走到底，还不吸取教训，在一个坑里摔倒了下次照旧往里跳？”

“我没这么说。”

“但是同一个意思。”

侠客凝视着洛可可的黑眼睛，像是要从那里面寻找出什么……几秒钟后，他摇摇头，松手替女孩子整理了一下衣领。

“洛洛，我真的是在夸你。不信的话……你不是背下来了吗，等会儿去说给芬克斯听好了。”

“好，我会的。”

“答应得这么痛快……为什么对我的表白却要考虑两个星期呢。”

洛可可迈出一步后回头，“……还不走？”

“走啊！”侠客笑了出来，“洛洛，慢点啦，等等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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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Can’t Answ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