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温馨的婴儿房里，即便面对即将到来的惩罚，伊尔迷也面无表情，双手揣兜倚在窗边，浑身透露出的淡漠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但他本人却好像一点儿也不自知。

“小可，你要怎么惩罚伊尔迷呢？妈妈好好奇。”

当然，除了伊尔迷，基裘……也很奇怪啊！

她都要惩罚她口中优秀得无与伦比的长子了，她还这么开心期待，比伊尔迷还不正常！

脸上的肌肉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咪可怯怯地望着这个比几年前明显长高了一大截，褪去青涩变得稍微成熟了些，威慑力也比从前更盛的少年，只觉得受伤的地方又在隐隐作痛。

“那个……”

刚一开口，基裘的期待就上升了一个层级，伊尔迷也抬起眼眸看向了她。被那双幽黑的眼睛盯着，咪可打了个冷颤，刚鼓起来的勇气一下就被看得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要她说，惩罚伊尔迷这种事，还是算了吧。

她不想死。

“小可快说啊。这样吊妈妈的胃口，好过分哦~”基裘催促。

咪可：“……”

如果伊尔迷还敢欺负她，她就用许愿逃跑；如果没有的话，那她也不亏。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后，咪可在心里轻呼了一口气，咽了咽口水，抓紧了裙摆，再次开口。

“我要罚，罚，罚伊尔迷少爷，向我……道歉……”咪可结结巴巴说道。

那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轻，到最后就几不可闻。

基裘：“啊？？？”

让他给她道歉，是为了前几天晚上打伤她的事吗？

她说出来了！！说出来了！！！！！咪可紧张得都不敢呼吸了，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她已经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安静的婴儿房中尤为明显，刚睡醒的小柯特躺在摇篮中，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外面的人，突然啊了一声。

咪可被吓得猛一激灵，一下撒腿跑了出去，被基裘拉了回来。

“放开我！！”咪可害怕地挣扎了几下，发现伊尔迷没有动过后，动作才渐渐小了下来。

“小可要去哪里？”基裘将人抱在怀里，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背，精致的半张脸上挂满了失望和郁闷，“真是的，妈妈还以为是特别有趣或者残酷的惩罚呢，没想到只是让伊尔迷道歉而已，害妈妈那么期待。这样惩罚哥哥，小可真的认为足够了吗？”

“毕竟，伊尔迷可是差点杀了小可呢。如果小可想改变主意的话，现在还有机会哦。”

…………

基裘……真的脑子没问题吗？

咪可又一次思考起了这个问题，并摇了摇头。

“真的就只要伊尔迷道歉就可以了吗？”基裘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

为什么基裘总想让重惩伊尔迷呢？咪可突然有一种基裘其实并不爱这个长子的错觉，甚至还开始隐隐可怜起伊尔迷来。

在基裘难以理解的目光中，咪可十分肯定地点了头，而后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对不起”。

那声音就像是清晨从山上吹下来的凉风，平静，清爽，令人抖擞，与之前威胁她的杀气重重，阴冷逼人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霎那间，咪可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停止流动了。

伊尔迷向她道歉了。

没想到！！伊尔迷真的向她道歉了！！！

但是，这才一次。

“还差两遍。”

有了第一次，感觉安全可行后，咪可壮着胆子脱口而出。

这两遍，是之前伊尔迷戳伤她的脖子，还有霸占她的床害她只能在柜子里将就一晚第二天腰酸背痛的惩罚。就算伊尔迷忘了，那她趁着这个机会让他道歉，也没什么的吧。

伊尔迷有些意外，对上那躲闪的眼神，逐渐不解起来，但是他既没有开口询问原因，也没有再继续道歉。

还是基裘代替他把疑问问出了口：“小可为什么要伊尔迷把同样的话说三遍呢？”

“因为，重要的事说三遍。”咪可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个场景的对话，是她早就设想到了的。基裘果然不负她所想，问了这个问题。

重要的事说三遍……真的是因为这样么？伊尔迷想要去审视那双眼睛里的情绪，从中获得真实答案，可无奈对方一直躲着他的视线。

“抱歉。”

最终，伊尔迷再次开口了。

“是我的问题。”

伊尔迷将对不起换着意思说了两遍，而且还主动承认了是自己的问题！！

真是不可思议。

咪可双眼瞪得溜圆，惊奇地看着那张没有换过的表情的脸。

虽然伊尔迷的表情丝毫也没有表现出歉意，道歉也一点都不真诚，但是，这样就够了！！！

因为就算不够她也不敢多要啊。

“惩罚结束了，小可现在愿意开口喊妈妈和哥哥了吗？”基裘将人转向自己的方向，又问。

咪可：……

叫伊尔迷哥哥？这种事她想都不敢想。

她也不能叫基裘妈妈。

因为她感觉，自己一旦那样叫了，就会控制不住地陷入有母亲有家人的温房之中，而忘记海莉，忘记她们的小家。

更何况，基裘现在已经有五个孩子了，她若是再加入的话，肯定会分走一部分注意力——抢夺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宠爱是一件可憎的事，她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只要有海莉和奶奶的喜欢就够了。

好想回家。

海莉的生日快到了，也不知道爸爸回家了没有。

那位英勇阳光的海洋猎人，是她们一家人一年到头的期盼，每年都会从海上带回来不一样的新鲜玩意儿和令人无限遐想的故事，或诡谲，或感动。

海莉最喜欢抱着她一起听故事了。

不止如此，就像海莉和奶奶喜欢摸她一样，爸爸也会用他那双充满海水气息，被帆绳磨炼出厚茧，变得宽厚的手抚摸她，将她举高高，把她放肩头，还会用那双巧手做出各种各样的玩具和草编给她和海莉玩。

爸爸回家的时光，是她们一家最幸福快乐的时候了。

还有一个星期不到了。

拿着日历看了看，用笔在数字25上认真划上一条斜杠，盯了几秒，咪可轻叹了一口气，将台历放回了床头横杆上，熄了灯，缩回了被子里。

对于习惯了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的蒙纳小镇的她来说，枯枯戮山的冬天实在太冷了，即便整个人缩进被子里也无济于事。

只能等体温慢慢将被窝捂热了。

躺着躺着，那让人讨厌的被人注视的感觉又回来了，后背毛毛的，难受极了。

自从住进这个房间以来，这种感觉就如影随行，尤其是晚上，感觉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似的。

被盯着难受地在被窝里滚了几圈，情况没有得到缓解，咪可一下坐了起来，猫眼扫视了一眼房间，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但头顶发毛的感觉却愈发强烈了。

猛地抬头一看，除了刷色的垂坠着微微摇晃的星星挂饰的天花板，什么也没有。

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发现任何问题，但被人窥探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咪可索性变回猫咪，跑下床，打开装帽子的柜子，缩了进去。

看着猫咪熟练地用爪子关门，贴墙站在门后的伊尔迷不禁睁大了眼睛，眼神惊诧，直到柜门关上也久久不能回神。

“小可是你爸爸带回来送我的礼物哦～据说是他在火车上遇到的。”

“当时小可正在跟踪坏蛋，被你爸爸遇到了。你爸爸他觉得我喜欢奇犽，但当时柯特已经快生了，我不能天天把奇犽带在身边，所以就想着把小可带回来给我放松心情。”

“于是你爸爸就从坏蛋手里救了她，还带回来了一个女孩儿，是她的前任主人。她之前是一户渔民收养的流浪猫，她们应该还不知道她是魔兽，可以变成这么可爱的女孩儿。”

“妈妈见到小可的第一眼，就深深地喜欢上她了呢。小可实在太可爱了，和奇犽一样可爱，又漂亮。不敢想象，如果要是小可叫我妈妈的话，会有多幸福。”基裘如痴如醉地捂着脸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中。

他是因为魔兽的事来的。

得知前因后果后，伊尔迷也暗自想象着：如果席巴没有心思给基裘带礼物，或者因为知道她是魔兽后就放弃带礼物的想法，那他是不是就再也不会遇见她了？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感觉，好像还挺可惜的呢。

“伊尔迷也喜欢小可吗？”基裘突然问。

伊尔迷没有回答，她又继续说：“我看你经常偷偷去看小可。除了奇犽和糜稽，妈妈还没见过你对谁这么上心呢。”

说着，基裘有些泄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镜子中专注地为自己梳头发的人：“不知为什么，妈妈总感觉，小可看你的眼神和看妈妈，看糜稽，看奇犽的眼神都不同，总透露着一股熟悉的感觉。”

闻言，伊尔迷心中微微一惊，脸上却没露出什么多余的表情，手中的梳子也没有停顿，依旧继续打理着那盛密的青丝。

“不止如此，伊尔迷你看小可的眼神也不太对劲哦～”基裘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瞧见伊尔迷没什么表现后，又说，“虽然你已经隐藏得很好了，但是你别忘了，你是妈妈的儿子。”

“一个母亲对于孩子的感知是很敏锐的。何况，你是妈妈的孩子之中，而且是和妈妈最像的一个。”

“所以，伊尔迷，你还要继续隐瞒妈妈吗？”

随着梳子到达头发末端，原本隐藏在黑发下的梳齿在眼中也变得愈加清晰起来，伊尔迷看着手中的梳子，感觉心中那独属于他和妹妹的秘密，就像藏匿于深水中的珍宝被寻宝人窥探到了踪迹了一般。

现在，寻宝人正在想方设法盗窃属于他的珍宝。

是拼命保护这份珍宝？还是选择放手让其夺走？他不知道。

基裘转过身，双手捧着那张很久没有摸过的年轻的脸蛋，温柔地抬了起来，迫使那双承载着她的基因的黑色眼瞳直视自己的眼睛，轻声询问：“伊尔迷，告诉妈妈，你和小可以前见过，对吗？”

“不要和妈妈说谎，不要欺骗妈妈，妈妈要听实话。”

实话……说了实话，就代表着秘密不再是秘密。

原本独属于他们的回忆，就会被插足。尽管插足者是他的母亲，但伊尔迷依旧并不是很愿意。

“难道有什么话是不能和妈妈说的吗？”迟迟等不到回答，基裘心痛地询问，“你这样会让妈妈伤心的。告诉妈妈，好吗？”

“伊尔迷。”

基裘轻声唤着。

那声音和哄摇篮中的柯特睡觉一样轻柔，是每个孩子在婴儿时期最喜欢的呼唤，被融在血液中，填在骨头里，拔除不了，也抗拒不了。

尤其是对一个听话的尚在青春期的少年来说。

伊尔迷沉默良久，终是点了下头，“嗯”了一声。

“！！！！”基裘震惊，电子眼随着那不可置信的情绪变成了黄色，继而更是演变成了红色，捧着脸的手情不自禁地加重了力度，追问道，“怎么回事？伊尔迷你怎么会和小可以前见过呢？妈妈怎么没听你说过呢？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快告诉妈妈。”

“我……三年前，去流星街执行任务的时候，见过她……”

伊尔迷无奈，只能把当初的事都告诉基裘。

“这么说，你当时和妈妈说想要妹妹，就是因为小可？！”

听完伊尔迷的话，基裘的表情已经变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连电子眼都跟不上，闪了两下花色。

“嗯。”

他很喜欢她叫他哥哥，现在回想起来，耳根还有些发软呢。

那种感觉，是在糜稽和奇犽身上体会不到的。

“可是，为什么”

“那为什么当时你不直接把小可带回家里呢？如果那样的话，小可说不定早就叫我妈妈了！！”

“……”他有这么想过，但是，“我去帮她找钱了。”

“嗯？？找什么钱？”

“前一天有流浪汉借口买面包抢东西没给钱。”

“然后呢？这和你没把小可带回家有什么联系吗？”

“然后我去帮她把钱抢回来了，可是……我拿钱回去的时候，她就不见了。”

早知道，他应该直接带她回家的，枯枯戮山那么多房子，他可以给她安排世界上最好的房间，给她更软更大的床，给她更精美的衣柜，更华丽的裙子，更丰富的书籍……

只要他能给的，他应该都可以给到，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自己出任务挣了很多钱了。

那个面包只区区15戒尼，他可以给她数不清的15戒尼。

“不见了？！！为什么？”基裘疑惑，伊尔迷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这样啊……”基裘蹙眉，突然想到了什么，表情大为震惊地看着面前快和自己身高持平的儿子，眼神反复上下扫描着。

伊尔迷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可是肩膀被按着躲不开，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伊尔迷！”

忽然的凑近，伊尔迷并没有被吓到，直视着面前黄光急促的电子眼，用眼神表达自己的迷惑。

“你刚刚说，你只和小可遇见不到一天，你就去帮她找钱了？！！”

基裘不可置信地惊叫着问，但从那逐渐提高的嘴角和越来越紧的力度来看，明显兴奋居多。

被这么一问，伊尔迷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当时他还因为这件事懊恼过很久呢。

身为一个职业杀手，可是却去做了那些无所谓的小事，是他的问题。

“嗯。”伊尔迷再次点头，

得到答案的基裘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惊讶地大张着嘴巴，盯着面前深处埋藏着不安和疑惑的黑色眼睛，过了许久才将这口气呼出来，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我也不知道。”

伊尔迷阖下眼睑，不想去看那开始发红的眼镜，可基裘根本不允许他躲闪，很快又捧着他的脸强迫他抬起了头。

“伊尔迷，不要回避妈妈。告诉妈妈，你见到小可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或者说，身体出现什么反应没有？”

“嗯？”

他还以为会受到责备呢。

“很痒，很难受，可是又很兴奋，心跳很快，比小时候训练的时候还快，气不稳定，集中注意力也没用……”

伊尔迷想了想，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感觉随着回忆的深入，又隐隐升腾起来。

“哦～～～！！！！”

听着听着，基裘抑制不住地尖叫起来，从紧急跳动的红光可见那显而易见的激动。

“还有呢？还有什么？你当时在想什么？告诉妈妈。”她又问。

“……我，我想给她换个房子。”伊尔迷有些不确定地回答，因为基裘的反应实在太大了。

“那是什么样的房子呢？”

“唔，就像动画里公主们住的那样。”

“那你是想把小可关起来养吗？就像把小鸟养在鸟笼里一样？”基裘再次追问。

把人关起来，像养鸟一样养，他……好像没有这么想过，只是觉得她值得拥有，或者说，只有精美的公主房才能配得上她而已。

伊尔迷摇头，基裘皱眉，明显是对这个答案怀抱怀疑态度，于是又问：“你不想把小可关起来，难道你想让别人和你一起分享小可吗？”

“就像树林里的小鸟一样，有大树，有天空，有同伴，有虫子，可以停靠各种各样无穷无尽的枝干，可以搭十个百个的鸟窝，而你，伊尔迷，只是她偶尔才会依靠的一支，住过了就不想要的其中一个，你想要这样吗？！”

和别人分享…他不是唯一…伊尔迷幻想着那样的场景，心中渐渐不乐起来。

很明显，他是不喜欢那样的。可对于这个问题，却始终没有回答。

见他这样，基裘也没再逼问，只是揽着那颗黑色的脑袋贴进自己，颇为欣慰和怜爱地在那随着成长逐渐宽阔起来的额头上吻了吻。

“真好啊，妈妈的伊尔迷长大了呢。这个问题不回答也没有关系，毕竟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段时光，然后突然开窍，说不定你爸爸当初也是这样的呢，呵呵呵～”

“先不说这个了。和妈妈说说，你说的拿钱回去之后小可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话题跳跃太快，伊尔迷被那突如其来的亲吻和欣慰的感叹弄得有些茫然，但还是把那之后的事说了出来。

这样一来，独属于他和她的秘密，就没有了。

说起来，每次看到他，她都那么害怕，是不是在担心他把这个秘密抖出来呢？还是单纯因为他差点杀了她。

伊尔迷不由得胡思乱想，临出门时又被叫住。

“伊尔迷。”基裘唤道。伊尔迷停下脚步，扭头等待着下文。

基裘启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挽着微笑，让他多注意身体。

这可真是足够稀奇，毕竟从小到大基裘没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况且对于一个杀手来说，身体素质必须达到一定标准才行，而那样的身体是不需要注意什么的。

伊尔迷虽然不明白其中意味，但还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