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失去/得到

帕里斯通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不过这也难怪,毕竟她给自己来了个全套改装,不说从头到脚,至少里面的内容是完全不同了。这大概就跟你在餐厅点了一盘红烧肉结果发现肉是豆腐做的一样令人难以接受。如今她本人就是忒休斯之船活生生——不对,死沉沉?——总之,是行走的样本。要问换掉多少零部件之后那艘船就已经不是原先的船了——嗯,问她就好了。

她的答案是?

鬼知道啊。

佐伊·柯里昂早就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变了个样,要说怀念,倒也不是没有。她怀念曾经无害的日子,仿佛危机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在屏幕的另一端,书本的彼岸。她爱看故事。不过自己的故她就没有那么喜欢了。

如果你想听诡辩的话,她可以把那些老生常谈的话术搬出来说给你听。比如什么每隔五年人的细胞就会大换水,难道还能说是同一个人吗?或者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或者万物都是运动的,改变才是唯一不变的真理——要她说,这些都是屁话,光有声响和味道,没有什么用。

当然,此刻“屁”无论是作为一种名词还是动词都早已远离了她,所以她也只是在脑子里过过瘾而已。这就是人类的劣根性,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无论是生命还是放屁,或者曾经的老情人。

等一等,最后那一项还是去掉吧。

因为面前这个男人的样子,实在让她觉得离开他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没想到……”他喃喃地说,“你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对不起,没能提前发现是我的错。”他看起来甚至有些真诚的抱歉和担心,让佐伊有些怀疑他的脑子是不是终于坏掉了。“如果你不想去的话……我可以想想别的办法,不会让卢卡斯受到影响的。”

佐伊有理由相信帕里斯通在第二个省略号处省略的内容是“病入膏肓”,只不过这位猎人协会的副会长很有礼貌地没有说出来,和他往常的高端人设十分相符。

“佐伊。”他甚至没有喊她的昵称,也没加上敬称(这是他惯用的两种称呼:过于亲近或者过于疏远),而是用一只手重重地压在她的肩膀上,他看她的眼神竟然很认真,而且脸上也没有笑容。

她不知道自己那双高仿塑料眼球能否传达她此刻的真实心情——也就是疑惑。提出该方案的是此人,此时犹豫想要反悔的也是此人,她不记得猎人协会呼风就是雨的那个副会长是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当然,她对此表示怀疑)。

“不……没什么。”更加罕见地,帕里斯通没有把肚子里的话说出来,甚至没有吐一些坏水。一反常态,他甚至不顾街边驻足的行人,轻轻抱住了她,沉默不语。

帕里斯通罕见的温情让佐伊觉得十分不适,甚至有点恶心。她想,如果帕里斯通更早一点这样对她,比如,在第十五或者第十六章的时候,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我们到底要不要去见切利多尼希?”佐伊最后只得这么问。

事实上,她不能确定帕里斯通给她的拥抱是轻还是重,经过改造之后她的身体对外界接触更加迟钝了。不过这才正常,她想。没有神经系统的皮肤本来就不该有感觉,有感觉反倒是奇怪的。毕竟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佐伊想到了一件事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就这么笑了出来。人造声带发出的声音怪怪的,不是很像她自己的声音。

帕里斯通松开了她,脸上的表情有些许疑惑。像是在问她在笑什么。

佐伊摇摇头,用那个陌生的声音回答道:“不,就是觉得可笑。我都死了十多年了,居然到现在才真心接受这件事情。”诡异的人工笑声再次出现,“死亡果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帕里斯通无言地看着面前的人。他曾经想要摧毁她,让她从内到外彻底崩坏,更好的是,如果能让她恨他……所以他不救卢卡斯,放任他去死。但如今成功在即,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因为爱和恨是一体的。

而现在,他哪一种都得不到。

切利多尼希显然也记得他们那次小小的会面,所以他才会在见到佐伊的时候惊讶地微微抬起眉毛。这已经是十分克制的表现了,因为提供情报的人说这次他们见的人是那个传说中的“活死人”,切利多尼希有一瞬间以为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但释然来得很快,他也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客套。

“佐伊小姐……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他说着伸出一只手,尊贵得就像已经继承了他爹的王位,“你和上次……不一样了。”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王室成员说话都这么委婉。但佐伊敢打赌不是的。她以前不是不看新闻的人,卡金国的第一王子本杰明是个很高调的人,说话向来直言不讳。四王子的这种做派大概只是个人性格导致的。

“嗯,做了点小实验。”佐伊坦然道。

帕里斯通早就离开了,这位繁忙的协会副会长显然有要务在身。也说不好是要去干什么坏事。总之他离去的时候心情并不晴朗,为此,佐伊甚至觉得有一点点奸计得逞的快乐。

不知道能不能在这位四王子身上找到同样的乐子。她有些百无聊赖地想道。

切利多尼希当然不是个不解风情的人,相反,他可能比其他很多人都擅长这样绕着圈子说话的路数,也明显乐在其中。

“实验结果如何?”他问,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出乎意料地好。”佐伊也不避讳,直言道,“感觉……很自由,很轻松。”

“哈哈哈……”同样出乎意料的是,卡金国的四王子似乎对她的这个答案十分中意,“摆脱□□的枷锁,确实会轻松不少。你知道吗?尼采曾经说过,自由的人是不道德的人。”

“不,我说的轻松是物理意义上的。人体器官很沉。”她补充道,“不过我想你误解了尼采的意思,他只是想鼓励大家破除陈见。鸡汤而已,虽然辣椒放得有点多,但本意是好的。”

切利多尼希眯起了眼睛。

“至于自由……也是物理意义上的。和灵魂、肉|体这类东西大概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一些小小的新发现。”

“可否赐教?”切利多尼希不耻下问。

“赐教谈不上……就是一些……嗯……体会,不过我觉得活着的人可能很难理解吧。”她说,“四王子殿下,我们是来聊天的吗?”

“难道不是吗?”

“不,我还以为您对我的好奇是纯粹生物意义上的;有些人可能会夸大说是艺术追求,但我觉得在尸体上追求艺术有些过时,您应该不会为此采取极端手段。不然也很难解释您迫害别人家庭成员的事情。”

“……”切利多尼希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最终停留在了一个笑容上,像是终于打定主意要怎么理解面前的这个奇怪的人一样,他说,“您似乎在心里对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已经有了定论。可惜,”他凑近了一些,“您也误解我了,柯里昂小姐。”

“嗯?”

“首先,我对您的兴趣是纯粹个人层面的。”他伸手帮她把落在眼前的头发别好,“其次,的确,传闻中我的那些爱好并非空穴来风,但那也绝非我唯一的爱好。”

“最后,”他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对于‘极端手段’的理解,恐怕你我之间误会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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