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鬼祟祟的人——这是伊尔迷看见伊莎的第一印象。
他偷偷观察她很久了,这个人漫无目的的在林子里游荡,时不时还对着空气发出奇怪的自言自语,作为揍敌客的长子,他有义务对这种可疑人员进行审问。
于是他站出来问道:“你在做什么。”
她的回答漫不经心,伊尔迷几乎在她说出口时就感知到了谎言的味道。他也如实戳破了她的谎言,但她并没有他预料中的慌乱,而是倒打一耙说他的判断有误,伊尔迷对自己的判断很有自信,他继续说着自己的判断依据,试图从她身上找出破绽。
他失败了。
女孩从树上跳下来,脸上没有半点惊慌,她的动作很轻盈,像只稳稳降落的鸟儿。伊尔迷后退了一步,他断定正面交锋她的实力可能跟他不相上下。
她问他有什么吩咐,她似乎很想把他打发走,甚至用了糖果,他在她眼里就是那种会被糖贿赂的普通小孩吗,伊尔迷觉得她有些可笑……他还是接过那颗巧克力,他只是想看看她在耍什么花招。
他并非没有见过与他同龄的孩子,那些带进来训练的管家,出任务时瞥见的追在父母屁股后面哭的小屁孩,他从来对此不屑一顾,他自知自己与他人是不同的,作为揍敌客家的长子,他生来背负着整个家族的使命……
巧克力很好吃,伊尔迷从未吃过那么美味的巧克力,美味到他有些晕头转向,他相信一定是巧克力里加了什么魔……不,是迷药,所以才会让他有很想贴近面前的人的想法。
但是是什么样的迷药,才会让人感觉那么高兴?而且还是看见那个人才会感觉到高兴?他有些不懂。
那是一种格外陌生的情绪,让人忍不住沉溺于其中,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控制不住的高兴、兴奋,这对杀手来说是不对的,很危险的,但确有种令人上瘾的魔力。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以超出日常的声响跳跃着,他想要努力稳住自己的心跳,这太响了。他不想让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认为这是他作为杀手的失败。
于是他开始找话题,也是他对她所产生的另一些疑惑,她的话里总带有一些奇怪的形容,爆率低、开出巧克力……真是个奇怪的人。她对他似乎很慷慨,给了他许多糖,这些糖吃上去并没有巧克力给人的感觉。
伊尔迷还想再吃一次巧克力,他给自己的理由是他需要对它升生出耐药性,这样在未来的任务中遇见相同的迷药就不会中招了。
她说自己要回去了,她终于停下在空气里找东西的行为,伊尔迷开始看她的行为还认为她精神不正常,在她从什么都没有的口袋拿出许多糖后,伊尔迷不得不信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能力,这或许是她作为见习管家才来几个月就能和他实力相当的原因。
伊尔迷回去后翻书,发现童话书对这些有奇怪能力的人称之为女巫跟仙子,伊尔迷不相信世界上有仙子,但他给她取了代号叫女巫,可能因为她那奇怪的巧克力。
伊尔迷想再吃一颗巧克力,他想再中一遍女巫的魔法,即使这可能带来厄运,书里不都写女巫是“坏人”吗?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想,甚至想到跟她出了枯枯戮山。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也可以说她的注意力全在电脑上,这让他又升起好奇,是什么让她看得那么入迷?他想到她跟另一个女孩分别时说自己要做秘密的事,他不是有意看见的,只是刚好经过了监控室。
……原来是悬赏,没什么好惊讶的,她看上去很缺钱的样子,这或许是可以笼络她的一个点。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因为他马上发现她并不是可以靠钱笼络的人。
作为管家,她居然想从他身上获得“平等”“尊重”,但她说的也没错,实力比身份更重要,在揍敌客依然如此,伊尔迷有拒绝挑战的权力,他不是担心自己打不过她,只是他觉得不划算。
“我输了给你一颗巧克力,十颗糖果怎么样?”她说。
很划算的交易,平等尊重不过是一种人单方面的待人方式,巧克力跟糖果确实实实在在可以获得的东西。
他答应了。
他输了。
很老练的出手方式,这是他对女巫的评价。而且她甚至能预判自己的走位,这是令他惊讶的地方。他问她是怎么发现的,她说是他杀气太重,但他明明隐藏的很好。但更令他吃惊的,是她在他输后依然给了他糖,在揍敌客,从来只有奖赏与惩罚。
为什么失败的人还会获得奖赏?他不懂。
她跟他谈起他的家人,只是几句话,她就表示他母亲的教育有问题。
伊尔迷感觉有些新奇,他重新打量起这个女巫,他发现她说的都是真心话……真是大胆。
作为糖果的报酬,他提醒她小心点,结果又被她捉弄了。
为什么用又,难道他之前也被她捉弄过吗,伊尔迷有点记不清了,什么算捉弄呢,她说自己不会做表情好像也没错,表情对实力增长并不会有什么帮助,他不需要这个。
*
他又吃到巧克力了。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觉,都令人难以忘怀。
他看向她,发现世界又向她凝聚了。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好像是没有的,她对他的态度跟之前也没什么区别,女巫也会不清楚自己魔法的效用吗?
他竭力装作正常的样子,他才不想被女巫发现自己被她的魔法控制了。
但他还是很高兴,特别是跟她说话的时候。伊尔迷知道这样不对的,可是这个魔法太有诱惑力了,他感觉自己浑身都暖洋洋的,很……幸福。他想不到什么形容词了,他只是觉得幸福很恰当,妈妈常说跟家人在一起是幸福的,所以伊尔迷以为幸福只是跟家人在一起。可跟家人在一起时,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如果巧克力带给他的感觉也是幸福,那妈妈说的幸福又是什么呢?
伊尔迷不知道。
*
瓶子递过来的时候里面的液体还在冒泡泡,伊尔迷当然知道这是什么,饮料。
舌痛伴随着轻微耳鸣,对伊尔迷来说,辣是一种他很少体验的疼痛,这种陌生感令他的思维迟钝起来,他迟缓地想着,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还没想到说什么,那瓶饮料已经先一步灌入他的口中,刺激的液体冲撞着涌向喉咙,麻痹了他的口腔。
她倒的迅速,只想着解辣,根本没顾及他的吞咽速度,汽水混合着空气让他不知道是咽下还是呼气,伊尔迷咬紧牙关用力推开了汽水瓶。
等他缓过劲指责罪魁祸首,抬头只看见对方贴心递上来的纸巾,他撇头不愿意接,想让她知道这事不能随便了了,但她居然直接上手捏了他的脸,她难道没看出来他在生气吗?
伊尔迷不理解这个女巫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只能用她是女巫,所以跟其她人不一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至于他为什么会突然消气的原因,只是因为他还要从她身上得到巧克力,知道女巫的魔力来源,所以不能对她发火……作为“猎人”,狩猎猎物需要有耐心。仅此而已。
*
羽毛艳丽的小鸟被线牵引着盘旋在空中,伊尔迷从她远去的身影处收回视线,又看向那些鸟儿。有的鸟儿飞累了还会飞回来,有一只落在伊尔迷的掌心,它看上去不怕人,伊尔迷不知道女巫用了什么魔法才让它们这么听话。
他缓缓收紧握着鸟脖子的力道,鸟儿猛拍翅膀想要逃出手掌,只来得及发出半声尖嚣,其它的鸟儿受惊吓地飞走了,伊尔迷手里的鸟儿还在挣扎,只是动静越来越小。在它彻底咽气前伊尔迷松开手,鸟摔在了地上,伊尔迷凑近看,它的全身只有眼珠跟羽毛还在颤动。
“好像死了。”他喃喃自语道。
好弱。他又想。他第一次见到女巫的时候以为她跟这只鸟一样,结果他想错了。
鸟已经死了,他扯断拴着鸟的绳子,另一边手上的绳子还随着鸟飞出的距离紧绷着,伊尔迷把绳子解开在小包上缠了几圈,把小包放在原地,他自己则拎着鸟的尸体接近湖面,迈入湖中。
很快,他发现了远远被血腥味吸引来的庞然大物,想必那就是流羽了。他深吸一口气潜入湖中,迎向他的猎物。
……
女巫是个阴晴不定的人,伊尔迷觉得他早该意识到这点。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不理解她为什么会生气,他不过是帮她捕鱼而已。
他不理解,但他的确是勇于提问的人,于是他直直撞上她的“枪口”。
女巫看上去非常生气,她提起他领口的时候连带着头发都在晃动,似乎下一秒就要炸开。
不过伊尔迷还是从大段情绪性的话里了解了女巫生气的原因,她是因为自己的举动导致生命危险才生气。
伊尔迷感到奇怪,又有点高兴,他奇怪于为什么有人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又高兴于他的接近计划有了成功,他感受到了“在乎”。同时,他感觉另一种情绪感染着他,让他忍不住开口辩驳。
他尝试用自己的实力向她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问题,以此了解这场莫名其妙的生气。
他被骂了。女巫脸上露出一种很惊讶的表情,像在看新物种,从来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他,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话似乎有些作用,女巫看上去没那么生气了。
他感觉时机到了,于是他又顺水推舟的问出了自见面起就存在他内心的那个问题:“……你不喜欢我,为什么。”
不喜欢大概是等同于讨厌的,但似乎也不是讨厌,伊尔迷还是觉得女巫并不讨厌他,所以用了这个更“中性”的词来试探女巫的态度。
他又失败了,女巫说的话和她的性格一样,令人捉摸不透,她从来不正面回答问题,伊尔迷低头看了眼手,那里有道小口,两厘多长,还在渗血,是之前战斗被鱼鳍划伤的,一直泛着细密的疼痛。
这样的疼痛对他来说习以为常,他低头看它也是故意的,他知道女巫是个“心软”的人,他可以好好利用这点……
女巫没有任何表示。伊尔迷不间断的问着问题,试图从中找到什么漏洞加以利用,他甚至用上了胁迫……在她看来可能是胁迫,伊尔迷认为自己只是实话实说,把可能发生的情况表述而已。
两人不出意外的又冷场了,女巫转身走了,她终止了话题。
伊尔迷按照三米规则跟在她身后,他知道这招对女巫来说很好用,他用过两次了。
果然没多久女巫又挑起了话,但她提出了“打一架”。
这似乎是“莽夫”才会有的发言,伊尔迷没想到她会提这种要求,他以为她会用更文明的方式,但打架的确具有发泄情绪的作用,她也可能只是想体验赢的感觉,他答应了,并以放水的形式跟她战斗起来。
顺利输了,女巫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她不再对伊尔迷冷脸。两人坐在火堆边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她说两人的思想是不相交的平行线,她问他饿不饿,从灰烬扒出一个焦蛋给他,她一边给他包扎伤口一边威胁他要让他死在这里……伊尔迷从来没见过像女巫一样口是心非的人,不过如果把她的话反向理解,伊尔迷似乎理解了她的意思。
看来她只是表面上不在乎他,他想。
他直白戳破了她真实的内心想法,却没看到她慌乱的神情,她又用那种看新物种的眼神看他了,她把手贴到他的额头上,问他是不是病了。
伊尔迷又失败了。不管他怎么做……她有句话说的没错,他们的认知不在同一条线上,他始终无法对同一件事有认同,但他还是感到不甘心,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甘心,他努力想着女巫过去所说过的那些话,想要再找到什么突破口……他想到了。
尊重、平等,那些他不在乎的东西是她曾经用过的筹码,现在被他拿出来用了。
“……叫我伊尔迷。”他说。
她对此的态度有些像当时的他,但伊尔迷没发现这点,他只是觉得她的表情又变得熟悉了,他想要找出个对照物,但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用伊莎当初说话的语气说道“叫我伊尔迷,伊莎。”
这次不解的变成了伊莎,但伊尔迷并非没有不解,他也被自己坚持的语气惊讶到了,他疑惑起自己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巧克力?魔法?认可?不,好像都不是。
他被自己的疑惑钉在原地。
“想不清楚就别想了。”伊莎说。
“我认为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说。
……他还是没想明白,他的疑惑被一颗凉了的蛋打断了。等他再去回忆那种坚持的感觉,他只抓到了一些碎片,但即使是这种零碎的感情也令他感到颤动。他努力寻找着可以用来形容它的词汇,家人?不……老师?不……敌人?不……队友?
还是朋友?
他不确定。
妈妈说过杀手不需要朋友。
但是杀手为什么不需要朋友?
妈妈没有告诉他,伊尔迷只能自己找答案。因为朋友会在任务执行中拖后腿?因为他一个就可以杀人?因为杀手不能有多余的感情?
但是杀手为什么不能有多余的感情?
伊尔迷答不上来,伊莎甚至比他还要强,就算出去做任务他也更像“拖后腿”的那个。
“所以你想好了吗?”伊莎问他,她看上去有点不耐烦。
“……啊,抱歉。”
伊尔迷第二次使用了抱歉,这个词是他从做错事的女佣口中听到的,第一次是他跟妈妈说,妈妈尖叫着说他不需要抱歉。
伊莎没有像妈妈一样尖叫,她再次用那种神情看他……第三次了,难道自己很奇怪吗?伊尔迷忍不住想。
虽然他还是有些没想清楚,但他依然组织起语言……用他不太擅长的语言。
“我们可以重新了解……用真话。”他努力的说。
她问他是不是想和她交朋友。
这是交朋友的方式吗。
伊尔迷不确定,但她问了,那应该是。
不过伊尔迷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的看着她,他还沉浸在对这些话的怀疑上。
不论是妈妈,还是伊莎。他仍不确定谁是对的,谁是错的,或许伊莎是错的,可他现在也不想琢磨这些了,他要去回答伊莎“但杀手不是不需要朋友?”的反问,他要去戳穿伊莎的谎言,他要让伊莎对他诚实一点……他想知道伊莎有没有把他当作朋友。
……应该是有的。
伊莎比他想象的更了解他,如果这不是朋友,那还会是什么呢。
伊尔迷想不到了。
其实想取名《春梦》,但是上部分没有这个情节。
下章明天发,两章加起来一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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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又换文案了,你们觉得这个文案跟上个文案比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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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八周目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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