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儿再次醒来时,已经在飞艇上,伤口也已经被包扎好。
因此爱丽儿也不太清楚伤口有多严重,只是觉得左肩处有一块地方有些木,而它周围的地方则有种难以形容的痛,辐射着向外扩散,痛的她连手都没有办法抬起。
外面的天似乎黑了,飞艇里开着明晃晃的灯,照得站在她面前的芙蕾雅面色惨白。
“抱歉,爱丽儿。”她抚了抚爱丽儿的长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说出的还是道歉。
“真是抱歉,爱丽儿。”
爱丽儿摇了摇头,然后抬起能动的右手拍了拍她:“我还好,而且这不怪你。”
她抬手怜惜地摸了摸芙蕾雅几近憔悴的脸。
是的,憔悴,爱丽儿从来都不知道这个词会用来形容芙蕾雅。
在爱丽儿的印象里,芙蕾雅总是明快的,骄傲的,一切尽在掌握的,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芙蕾雅这样的狼狈与憔悴。
甚至面对她时还带着点难过和无所适从。
“我没事的,这不怪芙蕾雅,不要担心了。”爱丽儿一遍又一遍的轻轻摸着芙蕾雅的脸颊,像是曾经的老师安慰玩耍时不甚受伤的他们一样,轻声细语的安抚着芙蕾雅。
直到芙蕾雅的情绪慢慢稳定了下来。
“噗,什么啊,被害人安慰我这个加害者吗?情况怎么反过来了啊?”
看着芙蕾雅重新扬起了笑,爱丽儿也收回手笑了起来。
“芙蕾雅才不是加害者。”爱丽儿的声音虽轻却不容反驳的重复道:“这和芙蕾雅并没有太大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基裘那孩子是因为……因为我才对你动手的,而且你也是我带过来的。”
“甚至我之前早就察觉到她的心意,不过却一直以为那是她钦慕强者的天性,从来都没有在意过,以为到了时间就自然会好……抱歉。”
“都是我……”
“芙蕾雅。”爱丽儿打断了她的话,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芙蕾雅,我没有责怪你,也没有责怪基裘,她很在意你,或许我们三人之间产生了什么误会才使她那样对我。”
“芙蕾雅,不要在自责了,比起这个,我更希望芙蕾雅能解决这个误会。”
哪怕刚从几近丧命的祸事里死里逃生,爱丽儿的眼睛也依旧温柔。
芙蕾雅静静了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忽然俯身抱住了她。
“谢谢你,爱丽儿。”她轻声道。
紧接着她就直起了身子,明快而又自信的笑容也重新回到了脸上。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她郑重道。
***
爱丽儿能感到芙蕾雅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于是在她的坚持下,芙蕾雅只将她送上了飞艇就离开处理基裘还有其他的事情了。
“到家我会给你打电话的。”爱丽儿承诺道。
前来送她的人似乎是芙蕾雅的手下,爱丽儿并没有见过他们,不过他们看起来对芙蕾雅很是尊敬,以至于他们对待爱丽儿都十分的小心翼翼诚惶诚恐。
不但将她送回到家里,甚至还帮忙妥帖的准备好了食物,收拾好了房间,还准备留下两名女仆专门照看她。
但遗憾的是爱丽儿并不习惯屋子里有陌生人,坚持了一会后还是让人离开了。
爱丽儿也没有什么胃口,吃了两口粥,跟芙蕾雅打电话报过平安后就再次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爱丽儿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感觉好像这次的夜格外的长,她睡了这么久,但醒来后外面还是一片漆黑。
镇痛药已经发挥了作用,原先疼到无法活动的手臂此刻只剩下一片空木。
爱丽儿抬起没有受伤的右臂,缓慢的一点点摸过自己的左臂,体会着这种古老止痛方式所带来的麻木与缺失感。
房间里很黑很静,像是被单独隔开了一个只有她自己的空间。
爱丽儿不清楚这是不是受伤后身体自愈时所产生的奇特情绪,但在这一刻她确实感受到了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只在书本上看到过的感觉。
因为没有参考样本,也没有AI辅助测试,爱丽儿无法确定那是不是孤独。
她只感觉一种区别于悲伤,又区别于难过的独特的空虚的情绪,在黑暗中静静的蔓延开来。
就在爱丽儿准备彻底将自己放空到那种情绪中之时,窗外却传来了骨节磕碰在玻璃上的敲击声。
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三声,将爱丽儿从那种怪诞的感觉中瞬间拉出。
爱丽儿慢慢爬了起来,心中忽然涌出一直极为奇怪的紧张感,让她一瞬间手脚酸软。
奇怪,真是奇怪。
明明知道不会有危险,明明能够猜到外面的来人是谁,为什么还会突然这样紧张呢?
爱丽儿吸了口气,慢慢挪下床,准备去开窗户。
“席巴。”她在黑暗中扬声问道:“是你吗?”
“是我。”熟悉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爱丽儿用右手一点点将厚实沉重的窗帘拉开,与黑暗的房间不同,入目的是挂在天空中巨大的月亮,将整个世界照成了一片低饱和度的胶片。
少年在冷白色的月光里回头,然后转身轻巧的翻到了屋子里。
目光两两相对时,爱丽儿想好的开场白忽然就忘记了。
反倒是席巴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圈落到受伤的手臂上后,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你受伤了?”他伸手拉住爱丽儿受伤的左手,对着月光看了看,语气越发的沉。
“而且伤口挣开了,你没有感觉吗?”
爱丽儿愣了愣,跟着探头去看,才发现白色的绷带上不知何时蔓延出了一片血迹。
她恍惚了一下,无措道:“抱歉,我打了镇痛药,所以……”
“你的道歉不该对着我,你应该对你自己的身体道歉。”席巴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可爱丽儿却不知为何听出了点火气。
虽然不知道席巴为什么在生气,但爱丽儿还是很知觉的闭上了嘴。
席巴转身向屋内走去,这些天相处下来,席巴或许比她自己对这个地方还要熟悉,很快就打开灯,找来了医疗箱,帮她重新换药。
看见血淋淋的伤口,尤其是自己身上血淋淋的伤口,感觉总是奇怪的。
因此爱丽儿只看了一眼后,就很快地别开了视线,不再去看。
房间里陷入了另一种空旷的沉默,只有席巴摆动药瓶时的声音偶尔响动。
在这种无言的沉默里,爱丽儿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彻底的与席巴摊开来讲,说自己更想回到之前那种一个人的状态,让他从今之后不要再来找她。
心跳开始加剧,一种熟悉的,完全不同于最初黑暗中的紧张,让她的手脚有些发冷。
爱丽儿不断在大脑中模拟着自己和席巴的对话,然后又一遍遍推翻,找出更为合适的答案。
“是基裘做的吗?”
就在她要开口的前一刻,一道声音插进来打断了她所有的排练。
“欸?!”所有的话语一瞬间被冲击的灰飞烟灭。
爱丽儿难得失态的微张着嘴,愣愣的看着席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没有跟在芙蕾雅后面吗?”
“你没有用项链吗?”
还没等爱丽儿反应过来,席巴又紧连着抛出了两个问题,砸的爱丽儿措手不及。
“我,我一直都跟在芙蕾雅后面,项链……忘记了。”
“所以明明总是让我记得用,结果自己却忘记了吗?”
“……是的。”
不知道为何,明明席巴并没有多说些什么,语气也很正常。
但在席巴的注视下,爱丽儿却久违感到了一种很难为情的感觉,像那种好学生失误一次还偏偏被最尊敬老师正好撞见的难为情。
这种难为情让爱丽儿不自觉地垂下了眼帘,连声音都放得很轻。
“……不过我有用念。”
“看出来了,不然你就不再这里坐着了。”
爱丽儿怔了一下,随后因席巴话里的意思而微微睁大了眼睛。
“不……不会吧。”
“所以你觉得我这个杀手的判断失误了吗?”席巴靠坐在沙发对面,眼里有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爱丽儿动了动唇,看着席巴那忽然尖锐起的视线,最终慢慢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房间里沉默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席巴忽然起身,将桌上的药箱提了起来,声音也恢复成以往那种平静的状态。
“太晚了,你先去床上休息,我把灯关上。”
爱丽儿乖乖的躺回床上,看着席巴走出去。
灯光关闭,房间里重新陷入了寂静的黑暗。
忽然间,爱丽儿觉得身侧的床榻有些塌陷的感觉。
“席巴,你没有走吗?”
她睁开眼,侧头努力的看着床边,但房间实在是太暗了,不管她怎么看都看不见人。
爱丽儿只好伸出右手去摸索,一只手将她伸出去的手掌接过去,然后半合着握住。
“席巴?你怎么了?”她捏了捏那只掌心布满了薄茧的手掌,无声的安抚。
“对不起。”道歉声在黑暗中干脆利落的响起,惊的爱丽儿眨了眨眼。
“怎么回事,席巴,为什么要对我道歉?”
黑暗能够阻挡爱丽儿的视线,却阻挡不了一个职业杀手的视线,因此席巴很是轻易的看到了爱丽儿脸上那一瞬闪过的惊讶和茫然。
席巴一只手拉住爱丽儿,一只手则虚虚顺着爱丽儿的脸颊抚过,然后停留在她的眼睛上方,轻轻碰了碰她的眼睫。
黑暗中,席巴看到爱丽儿依旧很乖地没有偏头动弹,只是眼睛飞快地眨了眨,细密的睫毛虚虚扫过指尖,带出一种奇特的痒意,如毒药般快速扩散,使他不得不立刻收回手,用心神去压制。
“席巴?”
放在他掌心的手刚动了一下,就被席巴握紧。
“没事。”
“你肯定在骗我。”即使不用眼睛去看,也能从言语中听出女孩细微的不满和抱怨。
“不管怎么样,席巴你怎么也不会是那种没事道歉的人吧。”
席巴轻笑了一声:“是的。”
“所以为什么刚刚忽然道歉呢?是出了什么事吗?。”爱丽儿担忧道。
为什么会道歉呢?
因为他不该把项链从爱丽儿那里拿走以至于她生疏。
因为他不把那次仅有的机会用掉,以至于爱丽儿这次如果没有反应过来就真的会丧命。
因为他隐隐知道基裘和芙蕾雅的关系,却一直将它当成一种传言,即没有重视,也没有特地叮嘱爱丽儿以至于她受伤?
……
在发现爱丽儿伤势离要害只偏了一点的那刻,刹那间闪过懊悔,多到席巴数都数不清。
但最终他只在黑暗中笑笑说:“抱歉,我刚才不该对着你生气的。”
席巴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想要抚摸爱丽儿的头,但手伸出去后才想起来爱丽儿并不喜欢他这样做,于是偏了偏,虚虚落到了少女的耳侧。
他斟酌着难得有些笨拙的解释:“我刚刚并不是在生你的气,我只是……”
席巴剩下的话语没能再说出口,因为爱丽儿忽然往他这里侧了侧身,小兽一样将脸颊贴到了他的掌心中蹭了蹭,然后笑了起来。
“没事的,我没有生气,只是有点在意席巴刚刚为什么会生气。”
“但刚刚席巴道歉后,那点在意也不见了,你也不要在意哦,席巴。”
这一刻,席巴忽然就失去了长久以来一直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原先那种微麻的痒意刹那间爆发出来,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让他整个人都停滞了几秒,继而连带着心脏都柔软的不可思议。
这简直是一个杀手最致命的错误。
但黑暗中看着爱丽儿的笑脸,席巴第一次想要保留这个致命的错误。
他用拇指轻轻抚了抚爱丽儿的脸颊,问道:“受伤时是不是很疼?”
爱丽儿点了点,然后又摇了摇:“最开始疼,但打完镇痛剂就不疼了。”
说着说着,她扑哧一下笑了起来,别扭道:“不过感觉很奇怪,像是整个左臂都变成了一大块木头一样。”
席巴也跟着她笑了一声,然后忽然放开一直抓着她的那只手,盖到了她的眼睛上。
因为一只手捧着她的脸颊,另一只手在盖着她的眼睛,所以很自然的,席巴整个人都虚虚压在爱丽儿的上方。
席巴控制的很好,除去离她没剩几公分远的声音外,爱丽儿没有感到任何一点压迫与不适,因此她只是眨了眨眼,静静的等待着席巴将话说下去。
“那个时候害怕吗?”
“害怕的。”
“现在还怕吗?”
“……不怕了。”
横在眼睛上方的手掌忽然往下压了压,席巴的声音继续在头顶响起:“爱丽儿也会撒谎吗?”
“我没有撒谎。”爱丽儿下意识反驳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只是根本无法说出口而已。
害怕吗?
当然害怕。
爱丽儿不仅对基裘莫名的杀意感到恐惧,她还恐惧着作为契机之一的基裘这样恨她,她还能不能按照芙蕾雅的设想顺利回家。
但她能把这些恐惧表露出来吗?
当然不能。
从到这个世界以来,一直都是芙蕾雅在救她,在关照她,在偏疼她。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芙蕾雅已经足够愧疚,足够疲惫,她又怎么可能再去诉说自己的恐惧与担忧?
怎么会不怕呢?
只要一回忆起基裘冲过来时,眼底那莫名的滔天恨意,爱丽儿就不自觉的想要发抖。
她在芙蕾雅面前不能说自己害怕,但这是在席巴面前。
后知后觉想通这一点的爱丽儿,像是忽然卸掉了什么长久以来一直背负的东西,泪水瞬间就漫延了上来。
最开始的时候,爱丽儿还有一点点意识,试图控制自己。
但很快,不断涌出的泪水还是借着黑暗的遮掩淹没了她。
恍惚中,爱丽儿只觉得好像席巴一直在哄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不断用手背帮忙擦着她的眼泪,甚至不断的安抚般亲吻她的额头和眼睛。
当然,最后一点爱丽儿并不能确定,因为无论怎么想,都和席巴本人不太能搭上边。
甚至倒不如说哄人或劝人不哭这件事本身就和席巴搭不上边。
如果不是醒来时她的眼睛确实哭得又红又疼,而周围却没有一点纸巾或污渍,爱丽儿几乎要以为最后那场哭泣是自己的梦境。
明明昨天席巴来给她换药的时候,她是准备直接坦白,让席巴以后不要再跟他来往的,最后怎么就变成这种样子了呢?
而且……最后的亲吻真的是她的错觉吗?
爱丽儿摸了摸因哭泣而有些刺痛的眼睛,陷入了迟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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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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