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伯特伦饭店繁忙的后厨，神态有些恍惚，他低头确认了一下自己的手，很稳，稳得就像一具雕塑。身后的大厅里，灯光从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洒向人群，在地上形成一块块菱形的光斑，他们有说有笑的，有的年轻，有的年迈，有男性，也有女性。

他看着这画面，就像在看一场永不落幕的电影。

快了，他想到，不由得垂下眼，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迈克，发什么呆呢？”

弗兰克·阿巴戈内尔前两天收到了一封匿名的来信，信里是一张便条和一张银行卡，便条上写着卡的密码，还写了这只是定金。

那个人想让他去偷一个东西。

卡里的数字后面跟了好多个零。

其实弗兰克不缺钱，他就是好奇。

卡金这个国家一向比较神秘，国王虽然是个看起来胖乎乎的老好人，但弗兰克本能地能在他那双眯缝眼背后看到了危险。寄给他卡的人还给他安排好了岗位——他会成为一场皇家私宴的服务人员，工作是给人端盘子，这样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也不会有什么人怀疑，那个寄信的人想得还挺美的。

他要透得东西据说和这个国家的秘密有关，说真的，既能满足他的好奇心，又能赚到钱，他有什么理由拒绝这笔买卖呢？

就在他打算端着盘子出去踩点的当口，他看到了他的“同事”，一个长相还算英俊，身材还算挺拔的家伙，正在愣神，莫名其妙地自个儿笑了起来。

要说这个人没问题，他是真不信的。

“没什么。”迈克的笑容还挂在嘴边，轻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去取自己的托盘。

弗兰克在心里耸耸肩，这个人是谁无所谓，反正只要不妨碍他赚大钱就好了。

比杨德带着多洛丽丝和金到了大厅后面的一间书房里，书房里灯光昏暗，让多洛丽丝产生了一瞬间的犹豫，这里和她熟知的“那里”有一点像。

他们围着一张书桌坐了下来，比杨德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就开口问道：

“你们对三十五年前那次去黑暗大陆的事情了解多少？”

多洛丽丝扭头看了看金，发现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眼神晦暗不明，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于是她回道：“我知道的就只有那次的队伍是由你带领的。你和苦坎尤的国王达成协议，绕过了猎人协会私自出发前往黑暗大陆，采到了了炼金植物，还带回了不死病佐巴艾。”

她没有提罗伯特·福特的事情，因为她开始有点不确定她对这部分内容的了解是否可信。毕竟，她对那次出行的记忆完全是罗伯特的一面之词。

“没错。”比杨德点点头，“最后生还者只剩下六个人，植物也枯死了，也是因为这样，我被禁止再次踏上那片土地。回来之后罹患病症的几个人被交给特航科，罗伯特也借此机会成立了研究所，虽然我对那个研究所了解的也不多，他们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说实话，我还让伊克尚佩黑进去过，但是都失败了。”

多洛丽丝无语地看着比杨德，这个人真的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你和……你和罗伯特是什么关系？”多洛丽丝接着问。

“我和他的妻子是朋友。”比杨德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多洛丽丝，过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你和她很像。”

多洛丽丝此时突然感觉到身边的金身上出现了一丝令人汗毛直立的寒意。

“金？”

“哈哈哈哈！你小子还挺护食啊，”比杨德爽朗地笑了几声，“你想什么呢！西比尔还是我介绍给罗伯特的，我们是十几年的挚友啊。”说到这里，比杨德的眼神越过多洛丽丝，看向了远方，眼中尽是怀念，“和罗伯特结婚的时候的她说，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候。”

“但是她没能回来。”金看着比杨德，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但又好像没过去那么久——在雨林里，去鲁鲁卡遗迹的路上，多洛丽丝说的话：

我的父亲……他身体不太好，只能坐在轮椅里面。父亲在年轻的时候，和母亲出过一趟远门，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他一个人，身体也变成了那副样子。这个病是治不好的，父亲试过了好多方法，也找了很多医生和研究人员，但就是治不好。直到他拿到了那个匣子，发现匣子里面记载的信息有说，鲁鲁卡遗迹里面有治疗他身体的关键……

金皱了皱眉，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

“是这样的。”比杨德露出了一个有些落寞的笑容，“她没能回来，这可能也是我为什么会听协会的要求，没有再去吧。”

但是多洛丽丝没有认真地听他们后面说的内容，她脑海里回响的那句话是：你和她很像。

他手中拖着盛有鹅肝和鱼子的冷盘，身上的侍者制服熨烫得笔挺，他身形挺拔如松，动作优雅地穿梭在人群之中，眼睛快速地扫过一个又一个来客。

她也喜欢吃鱼子酱，他记起，尤其是黑色的那种，她说觉得它们很像外星怪物的卵，让她看了性致盎然。尤其是一口咬要下去，感受一个活生生的东西好像在嘴里炸开一样的感觉，让她欲罢不能。

他一直觉得她是个奇怪的人。

那个时候他还是抱着目的去接近她的，接近她就能接近他需要了解的那个秘密，他必须知道，是什么让这个国家突然从一个人尽可欺的儒弱小国，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超级强国。

她虽然性格奇特，却缺乏一定的戒心。他从她的爱好入手——她喜欢死亡金属之类的东西，对死亡和伤痛有异乎寻常的迷恋。但他越是了解她，越发现她变得愈发像一个谜团，她虽然迷恋死亡，却从不做伤害他人或者自己的事情，那个时候他才发现，也许她的精神比他想象中的要强大得多。

她的兄弟姐妹众多，其中不乏性格扭曲、怪癖众多的特立独行者，但她即使是在他们中间也算得上是异类了。

一个妇人从他的托盘上取走了一块鹅肝，他沉默地看着她，她怀孕了，肚子已经隆起，他看着她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一样，转回身去和身边的人谈话，看着她把那块鹅肝吃了下去，看着她倒在了地上，看着鲜血从她的耳中、鼻中、口中泊泊而出，很快就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块暗红色的小潭，然后从边缘开始，暗红开始变成鲜红，这是血液氧化的表现。

她死了。

她死的时候还看着他的眼睛，凶手是她的哥哥之一，她早就知道了他是敌国的间谍，但她还是为他选择了放弃，放弃自己的身份、地位、权力，她说那些都不够好玩，他比较好玩。

仇恨之于他不是猛兽，而是更像湿疹。越痒越挠，越挠越痒，挠到最后剩下的都已经不是快意，而是烧伤一般的疼痛。挠到皮肤出血、溃烂、血肉模糊，但还是会控制不住，还是会去挠。

她就像他胸口一块永远也好不了的湿疹，永远在诱惑他，再深一点、再使劲一点，直到穿透皮肤，穿过肌肉和肋骨，直达心脏。

一声尖叫自人群中响起，大厅里顿时出现了混乱，比杨德皱起了眉，让金和多洛丽丝呆在那里不要动，他要去查看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多洛丽丝和金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无视了比杨德的话，也冲到了大厅去查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