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3 路灯×祝福
此刻的伊塔并不知道团长版睡前故事的恐怖真相,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跑路计划——除了傻孩子和被骗的可怜同学,实在没人想和蜘蛛头子来一场深夜谈话会。
这种时候,早跑早安心啊同志们。
教室里,灯光下,伊塔默默地收拾好东西,接着就把棒球帽戴上,压下一头卷卷的红发。女孩抬头,对库洛洛说出了心声:“那么……教学楼快熄灯了,我也该回去了。晚安,鲁西鲁先生。”
穿着灰色大衣的库洛洛微仰着头,理了理领口,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晚安。”
他的话音刚落下,整个楼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正顺着教室的阶梯向下走,伊塔的视野跟着一黑,没能反应过来,踩空后,差点一个趔趄摔下去——手臂被人有力地挽住了,库洛洛在她身后的黑暗里出声,语气里带着一点笑意:“……小心一点。”
伊塔:……真丢人啊。
咳嗽了一声,伊塔小小地道谢:“谢谢。”
团长早就松了手——大家都知道这货其实毫无廉耻,但是不知为何,偶尔是真的异常礼貌——伊塔拎着书包迅速地朝着门口走。四楼的走廊两侧是封闭性的实验室,所以走廊里连月光都没有,长长的过道几乎是纯黑的。伊塔只能打开手机,用那点可怜的光照着走廊,一路摸索着向前。
到了楼梯口,手机惨白的灯光下,两扇门森严地紧闭着。
伊塔:……
她不死心地走向前,拼命用手向后扯门——然而门纹丝不动。
有一点阴影漏进伊塔的余光里,是走路无声无息的库洛洛·鲁西鲁。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根本不需要开灯,走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走近后,蜘蛛头子微微歪脸,饶有兴趣地看着女孩徒劳地拽着大门。
伊塔默默放下了手。
……真丢人啊。
“……楼下有告示,说今晚的教学楼会在10点钟全部封锁。你上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么?”库洛洛也走到了门前,伸手轻轻地试了试锁的坚固程度,“不过,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推开它。”
守法良民·伊塔:“不不不不这里是有监控的,咱不能留案底……”
库洛洛露出了纯良的微笑:“那就把监控也弄坏就好了。”
伊塔:“……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叹了口气,最后发泄一样拽了拽门,忽然灵光一闪:“诶,不对啊——保安来锁门的时候,难道没有注意到我们还留着灯吗?他难道不会过来确认一下吗?”
团长跟着深思起来:“唔……是呢,为什么呢?”
伊塔:……???
她怀疑地偏头,盯着蜘蛛头子。微弱的灯光下,他的脸仍然是好看的,黑眸对上伊塔的视线后,还无辜地歪了歪脸:“……嗯?”
伊塔:我就默默看着你.jpg
抓了抓头发,女孩沧桑地叹气:“算了……除了暴力拆卸之外,你还有别的出去的办法吗?”
库洛洛再次露出了纯良的微笑:“有的。”
于是,伊塔和库洛洛并肩向回走。两边的实验室大门都是金属质地,涂着灰色的油漆,在手机的灯下闪着阴冷的光,仿佛静默等待的凶兽。如果是很久以前,穿梭在这样黑暗阴森的地方,伊塔可能会很害怕,不过她现在倒是淡定的很。
笑话,这个世界最恐怖的凶兽之一就在她身边走着呢。
走着走着,某凶兽忽然开口:“你看了今天的报纸了么,小塔?”
伊塔摇摇头:“没有。”
“上面说,今天清晨在赛因斯大学附近的游乐场里,有四具尸体被发现了。这也是赛因斯大学今晚戒严的原因,”他的声音很缓和,“两具被摆在大门下,剖开了肚子,肠子被挖出来,流了一地。另外两具被挖掉了眼睛,吊到了摩天轮附近的树上。”
伊塔稳稳地端着手机,淡定的问:“有点行为艺术啊……你杀的?”
“不是,”库洛洛说,“是约书亚。”
“哦……我以为你和以撒一直是同盟呢,但听起来似乎你不是很赞同的样子……”
伊塔随口评价了一句。
库洛洛笑了笑:“这样么……”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推开教室的门,换了轻松的语气,“……看,今晚的月色很好呢。”
是的,今晚的月色确实很好。
银色的水从窗外倾斜而下,一排排的桌椅被染成了清亮的白色,在身后拖着长长的灰色影子,空气的密度似乎被稀释了,连呼吸都安静了。
这一幕,就像是校园漫画里的主角回忆起美好过去的时候,会出现的定格画面。
库洛洛一个人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冷风塞满了教室。他回头,对伊塔说:“要不要过来看看?”
伊塔犹豫了一秒,慢吞吞地走过去,眨眨眼:“……看什么?”
“下面的路灯。”
窗下的那盏路灯孤零零地站在林子边,仿佛一棵因为太瘦而被抛弃的可怜小树。
“为啥要看路灯?”
“因为……”库洛洛一只手撑着窗沿,低着头看着女孩,笑的很愉快,近乎天真而孩子气,“……一会儿小塔要努力朝那个方向跳呢。”
伊塔:……?
在她发愣的瞬间,蜘蛛头子从四楼跃下,就像跳了个台阶般轻松。
伊塔:……!
“你你你——”你不带这样的啊啊啊!你不能抛弃不会飞的队友啊!唔,虽然团长坚持社会主义兄弟情不抛弃不会飞的队友才更奇怪吧……等等,这不重要啊!
“我我我——”我怎么办啊?!
似乎听到了她内心的呐喊,库洛洛·鲁西鲁站到路灯下,抬头看着楼上的女孩。
然后他笑了,声线因为扬声说话而变得清亮,就像个大学生:“朝着这里,小塔,跳下来就可以了!”
伊塔一脸崩溃:“你开玩笑呢?这是四楼诶——我恐高的!”
库洛洛只是笑,黑眸在灯光下,罕见地映出了一点微亮——又或者,这点光只是衬出了他眼眸更黑更深的东西——他仰头看着女孩,语气很平静,莫名让人信服:“我会接住你的。”
伊塔怀疑地盯着他。
库洛洛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
罢了……看来除了跳楼,也没别的办法了——伊塔决定破罐子破摔,反正咱也死不了——她小心翼翼地扶住窗户,盯着下面遥远的地面,悄悄地咽了咽口水。
但是,这样的胆怯是不能显露的。因为伊塔一点也不信任库洛洛·鲁西鲁。
这个高度,除非头朝下,不然应该是死不掉的,但是可以摔断腿。
那一定很疼。
伊塔只思考了一秒,就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她赌库洛洛·鲁西鲁会接住她。因为他没有理由不这么干,无论他是想做戏给谁看,或着是想拉近和她的关系,伊塔都不介意陪他演下去。
人生如戏啊。
失重感和眩晕是第一感觉,四周的光都拉长了,时间也是——瞬间,或者许多瞬间过后,伊塔忽然感觉自己被人抱住了。
一点也不疼。
这是她落入库洛洛怀抱时的第一想法。
然后,眩晕感还没过去,伊塔感觉细软的发丝一点点蹭着自己的脸颊,耳畔还有笑声。库洛洛的胸膛在微微震动,团长抱着她,不知为何一直笑,听起来很开心。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之后,伊塔深吸一口气,恼怒地戳了戳他的肩膀:“别笑了你,喂!放——放我下来啊喂!”
但是库洛洛不肯放下。他抱着女孩,力道柔和,两个人靠得很近。他只是笑,微微低下头看着伊塔,碎碎的黑发扫着她的耳朵,痒痒的。
“我接住你了,这一次,”他轻声说,“活着的你。”
……你还接过死的吗?
伊塔完全不知道这个疯子在说些什么,她仍然很恼怒地抬头,看到他黑眸的那一刻,忽然就被库洛洛·鲁西鲁的眼神给慑住了。
她停下了动作。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库洛洛垂着眼,温柔得像是神灵,虔诚得像是情人,“所以,我扔了那双眼睛,只留下了那块表……哪怕离开了这个世界,你也会为了它而再次找到我的,是吗?”
太多的隐喻和深意藏在他的话里,伊塔睁着眼睛,面上一副迷惑的样子,心里疯狂地开始分析他的真实意图——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只能保持沉默。
路灯下,库洛洛忽然笑了,他低着头看着伊塔,轻柔地重复着,气息温热,每一个字都像是咒语:“……你会找到我的,是吗?”
……当然不是啊!
肯定是跑得越远越好啊啊啊啊!
因为紧张,伊塔无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服。她避开库洛洛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尽量平静地出声:“……但是你说过,那块表属于我了,不是吗?你要违背诺言吗,库洛洛?”
“不,当然不,”他说,“我不会背叛我们的承诺的。”
是吗?
尽管这个回答和笑话差不多,但是两个人都默契地演了下去——伊塔对上他的眼睛,小小地笑了笑,很缓慢地点头:“……我相信你。”
才怪!
这是个什么变态玩意啊?
黑眸细细地端详着女孩的表情,像是观察着最喜欢的艺术品。忽然,库洛洛又笑了:“唔,小塔这么紧张的么……”他温柔地一根根松开伊塔死死抓着他大衣的手指,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要怕我呀。”
伊塔“唰”的一下收回手,偏过脸去咳嗽一声:“我没有怕你。”
才怪!
这厮吓死人了啊!
“不怕我就好……”
库洛洛·鲁西鲁微微弯腰,放下了怀里的女孩,还细心地帮她系紧了松开的围巾。之后,他抬手,白皙的手指慢慢地捋过了女孩一缕缕的红发。
“……其实,不一定……”
库洛洛一边摸着她的头发,一边歪着脸笑,很轻很轻地自语。
伊塔没有听清。
“……嗯?你说什么?”伊塔觉得库洛洛的动作实在是很渗人,就悄悄退后了一步,试图转移话题,“就在刚才——你是想和我说什么吗?”
“没什么,”团长收回手,礼貌地微笑,“很晚了。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伊塔十分坚决地回拒了库洛洛·鲁西鲁。
她用最委婉的猎人语表达了想和他“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强烈**。对此,团长显得很遗憾,并且似乎很不经意地透露出“公寓楼也戒严,你进不去了”的消息。
伊塔:“……请送我回去,麻烦了。”
库洛洛,微笑:“不客气。”
伊塔在心里悄悄砍死了他一万遍。
走过四下无人的街道和一盏盏路灯,路过波光粼粼的湖,他们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库洛洛忽然开口:“……萨米尔的风格,是出自于一个古老的种族,你听过这个故事么,小塔?”
“萨米尔?”伊塔把手塞进兜里,一张口就呼出白白的水汽,“有点耳熟诶……哦,是我演精灵的时候,穿的那身裙子吗?”
“是的。”
……您记得可真清楚。
伊塔只点点头,不说话。她对这个人的戒心很重。
“萨米尔一族很美丽。他们有独特的耳朵形状,而且成年后,皮肤上会自动浮现出不同颜色的花纹……就像演出的时候,你在眼睛旁画的纹路一样,”库洛洛看着远处的湖水,“一条代表泪水,一条代表微笑。这是他们一组最古老的祝福。”
“祝福?”
“是的,他们会给陌生客人的眼角画上这样的纹路。我曾经去过他们的遗迹,神殿里有一些剥落的壁画,画着类似的场景。大部分人都知道这个妆容,但是并不清楚它的起源。它其实是萨米尔一族的祝福。”
“有点奇怪……”
“嗯?”
“如果是祝福的话,应该只画笑纹吧?为什么还要画泪纹?”
“因为他们并不认为悲伤是一种诅咒……或者,不如这样形容,他们认为悲伤和痛苦也是生命完整的一部分,神的恩赐,是由眼泪和微笑组成的。所以说,萨米尔人希望的,是陌生的客人能够自由地笑和哭泣。这才是他们的祈盼。”
那一刻,伊塔还是感到了这番形容里的美好。
这是个很美的传说。
尽管并不敢说她“了解”身边这个男人,但是伊塔总觉得,库洛洛·鲁西鲁并不会在意这样的故事——不,更精确的说法是,他并不会对这样的人性之美产生类似感动的“情绪”。
库洛洛·鲁西鲁身上有某种很可怕的东西。但是她现在还无法形容那是什么。
她只是能感觉到。
于是,伊塔犹豫着,开口:“你喜欢这个祝福吗?”
“喜欢。”库洛洛很自然地回答。
又犹豫了一会儿,伊塔再次小声问:“但是……你的‘喜欢’是我理解的那种‘喜欢’吗——不不不对,呃……你……你——”她斟酌了一下,努力把心里的那种隐秘的感觉具现成语言,“——你明白,什么是‘喜欢’吗?”
刚一说出口,伊塔就后悔得不得了。
卧槽,不该这么问的!
库洛洛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头,看着伊塔。
那一刻,伊塔不仅想好了遗言,甚至连复活的时候该说什么都想好了。
“……真的很有趣呢,”库洛洛的表情很平静,并没有被触怒的意思,只有一点缓慢加深的笑意,“因为,18年前,有人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18年前。
团长差不多只有6岁。
……卧槽,你这么小的时候就这么不正常的吗?!啊?!
“那,小塔觉得……什么是喜欢?”
他问。
伊塔:“就……觉得某个人或者什么事物……很美,很想靠近,很可爱,或者让自己很开心……”
库洛洛弯起嘴角:“好巧,我也这么觉得。”
“这样的话,我们的‘喜欢’应该就是一样的吧?”
伊塔反驳不能,只好低下头表示默认。
但仍然,她从内心里觉得并不一样。
库洛洛·鲁西鲁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很“异常”。
“小塔不同意吗?”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我知道的,因为他也不同意。”
“啊?”
“那个人。很有意思呢——小塔和他,问的问题几乎总是一模一样的,”库洛洛感叹一样说,“……仿佛时间倒流。”
“……啊好巧……那个人现在和你的关系怎么样呢?”
“他死了。”
“……你,你杀的?”
伊塔:求你了,千万别说“是”,不知为何有种在看自己未来的惊悚感啊啊啊!
“不是。”库洛洛摇摇头。
伊塔松了口气。
就这样一路走到了公寓楼下,库洛洛很绅士地抱着她跳到窗台上,撬开窗户的动作异常娴熟,让伊塔忍不住升起不好的联想。
伊塔:“你好熟练啊……”
库洛洛:“还可以更熟练一点呢。”
伊塔:“……我错了。”
攀着窗户,库洛洛在跃进黑暗的前一秒,忽然顿了一下,回过头来。他的黑发在风里飘动,眸子比外面的黑夜更深。
他问:“你想知道萨米尔族最后的结局吗,小塔?”
停下摘围巾的动作,伊塔慢吞吞地问:“我说不想,你就不说吗?”
她这句话其实是讽刺的。
但是库洛洛很平静地看着她。
“你如果不想知道,”他说,”我就不会说的。“
沉默了一秒,伊塔又开始扯起了围巾,因为热,它发了一圈的汗。她把围巾攥在手里,歪着脸看库洛洛,忽然笑了:“说吧。”
她眨了眨深绿的眼睛:“我的世界里,有个很强的人说过一句话。他说:‘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世界一直是这个样子的,早说了早清醒。毕竟,太阳下没有新鲜的事。”
黑夜在他的背后,像是茫茫的河流,也像是残酷的森林。
库洛洛·鲁西鲁盯着她的眼睛,忽然温柔地笑了:“这样么……”
他轻声说:“因为皮肤上美丽的纹路,他们被自己所祝福的客人和来往的陌生旅人屠杀剥皮,割掉耳朵,贩作奴隶——大概800年前,最后一个萨米尔人作为奴隶死去,被制成了干尸。”
果然。
其实窟卢塔族也差不多吧。
太阳下没有新鲜的事。
那一刻,伊塔真的很想说出“窟卢塔族”的名字。但是最后,她只是看着库洛洛,然后叹了口气,再次笑了笑:“我猜到了。”
库洛洛也笑:“我知道。”
寂静了一会儿。
伊塔:“晚安么?”
库洛洛:“晚安。”
他离开了。
伊塔一个人坐在床边,思考了一会儿人生,就拿被子蒙住了头——想这么多有什么用啊啊啊!明天伊尔迷那个控制狂就回来了,还是想想怎么活下去吧!
满是怨念的伊塔砸着小草莓。
我讨厌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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