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红薯后,库洛洛买了两瓶水来给未寻洗手。想要在这种地方找到水管,是不太容易的。
过了烤红薯摊不远,就有卖椰枣的商贩。
流星街也有椰枣树,那也是流星街为数不多的能结果的植物。椰枣的糖分很高,除了充饥之外,也是许多流星街人生活中甜味的来源,流星街许多甜食都是用椰枣糖浆做的。在流星街,椰枣是可以充当以物换物的一般等价物的。
啤酒也是,在水源极其有限,水体污染严重的流星街,被称为“液体面包”的啤酒既能提供足够的营养,也能保暖、提振精神,味道也比水好多了,非常受流星街人欢迎。旅团的人大多数都很喜欢啤酒,他们庆祝的时候,也喜欢喝啤酒。
库洛洛买了一串椰枣,未寻尝了一个,果然有点甜。听见她对椰枣的评价也是有点甜,库洛洛笑了笑,椰枣的甜度其实不比瓦克巴拉低多少。他不常吃这东西,甜得有点受不了。
夜市上也有卖花的,各种花都有。看见了卖蓝色睡莲的摊子,库洛洛就去买了一束,摊主还送了一朵粉色的太阳菊。等库洛洛买完后,那摊主就拿了一束紫色的银莲花送给站在旁边的未寻。
还没把花给未寻的库洛洛:“……”
摊主朝未寻说了些什么,又拿了一束白色的洋桔梗给她。等摊主说完了一大堆话,未寻给了他一袋糖。收到糖的摊主高兴极了,又要拿花给未寻。她摆摆手,指指手上的花,那摊主又说了些什么。
离开花摊后,库洛洛把睡莲递给未寻,说:“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
听到这个回答,库洛洛看了看未寻,刚才那卖花的人说了那么一大堆,可不像没说什么话的样子。库洛洛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发音,略做思考,忽然明白那人说的是什么了,以她的性格会自动过滤掉的话,属于不需要处理的无效信息。一路上,类似的发音库洛洛已经听到过很多次了,她一次都没翻译过。
想明白后,库洛洛就不再问了。
到了一铺卖书的摊子前,两人又停下来了,许多都是当地文字的书。未寻指了指塞在最边上的一本,库洛洛拿起那本,并不是他会的语言。
未寻指着封面上印着的一行文字,说:
“Into this Universe, and Why not knowing
Nor Whence, like Water willy-nilly flowing;
And out of it, as Wind along the Waste,
I know not Whither, willy-nilly blowing.”
【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
听到这句话,库洛洛眼前一亮,立刻翻开那本书看了看,说:“从右到左书写,Arabic alphabet,这是帕尔斯语的《The Rubaiyat》?”
点头。
库洛洛立刻买了那本书。卖书的人也不知道那本书是什么,见终于有人愿意买那本滞销二手书了,他也就给了个很低的价格。
意外淘到了一本喜欢的书的原文版,库洛洛心情很好。他拉着未寻找了个路边的石阶坐下,就地开始看那本书。日耳曼语版的《The Rubaiyat》,库洛洛早记熟了。这本原文版是个节选本,节选了一百首,库洛洛看过的日耳曼语版本的也是节选了一百来首,都是从原本的五百多首诗中选了一些。
未寻指着书上面库洛洛读过的那些,一首一首直译成日耳曼语给他听。
听了几首,库洛洛有些失望,说:“日耳曼语的翻译本比原文好多了。”
“流传最广的那个日耳曼语版本,翻译的人翻译的时候对原文进行了许多剪接、拼贴和润色,与其说他是翻译,不如说是二次创作。他的版本影响很大,许多人都有跟您一样的想法。翻译就像包装一样,包装得吸引人一些,更容易被更多人接受。原本是什么样子,知道的反而比较少了。”
听到这话,库洛洛看了看未寻,说:“没有包装,看得懂的人会很少。包装不到位,会看的人也不会多。包装是必需品,像你这种不太需要包装的人是少数。”
作为曾经翻译过很多《清洁战士》文本的人,这一点库洛洛深有体会。假如当初他不把日耳曼语的《清洁战士》翻译成流星街的语言,想要在流星街传播这个几乎不可能。也没多少人能像她一样,看很多东西都不需要翻译。
“那您是喜欢外面的包装呢,还是喜欢原本的内容呢?假如换个包装,您还喜欢吗?”
未寻指着库洛洛很喜欢的一首,念了许多个版本的翻译版,通用语的、日耳曼语的、迦南语的都有,光日耳曼语的她就念了9种。
那么多版本的翻译听下来,听得库洛洛都有点不太记得他熟悉的版本了。
“换了那么多的包装,您喜欢的是哪个包装呢?”
被众多翻译轰炸了一通的库洛洛又好气又好笑,说:“没有包装,我连认识这东西的途径都没有。我承认,我是很喜欢那包装,总不能因为我喜欢包装,就说我只喜欢包装吧?看来我得学学帕尔斯语,免得一直有只喜欢包装的嫌疑。现在就教吧,给我一个月,我很快就把包装忘掉。一个月应该够了吧?”
“挺简单的。”
“你口中的简单和‘有点’差不多,看来是不那么简单了。换个问法,你觉得哪种最难?”
“都还行吧,就是记东西。”
又被她的话搞得无语的库洛洛说:“你以为记忆这东西很容易吗?”
“比忘记简单点。”
听见这话,库洛洛想起了那座庞大的海上图书馆,问:“记那么多东西,负担会很重吗?”
“还行吧。”
“忘不掉,一直往里加,会超负荷吧。”
“可以删掉。”
库洛洛想起了她的精神世界里大批沉入海中、无法触摸的书山,原来那么多东西都是要被删除的。记忆量惊人,删除量也惊人。
“路上遇到的各种东西都会自己存储起来?”
点头。
“还好能删,不能删的话,容量再大也不够存的。事无巨细的记忆,是很不利的。想办法控制控制?”
摇头。
“控制不了?”
点头。
“删除效率怎样?”
“从《尤利西斯》到《骑桶者》。”
《尤利西斯》,用上百万文字巨细无遗地描述了十八个小时内发生的事的意识流天书。《骑桶者》,一千六百多字,言简意赅、辞约义丰的短篇。
听到这样的对比,库洛洛笑了:“那行,剩下的没多大问题了。”
库洛洛指指自己的脑袋,说:“等下就开始吧,尽量往里面塞东西,见什么塞什么,争取快点忘掉包装。”
于是,未寻就开始在纸上列帕尔斯语的字母和基础语法。
帕尔斯语与法尔西语基本上是同一种语言,只是在不同地区使用略有区别。这种语言的语序、语法、时态都不算太变态,就是同一个字母在不同位置使用的变形有点复杂,阅读辨认时比较困难。
用了没多久掌握基础发音后,两人就又去逛街了。遇到有牌子的摊子,未寻就把上面的词语拼读出来,库洛洛就把那个词记录下来,未寻又把那个词的变体写下来给他看。
库洛洛边走边记,见什么就记什么。他的记忆力非常好,能到达出于主动记忆的过目不忘的程度,也就是记住想记住的部分。要往脑子里面塞什么,取决于他自己。
未寻开始用帕尔斯语说话的时候,周围人说话的声音就小了很多。那些人原本以为两人是外国人,听不懂当地的语言,说起话来才那么随意。听见那姑娘原来会帕尔斯语,周围人谈论的声音就小了许多。
一路上,两人受到了外国人去小地方备受瞩目的待遇。库洛洛是很无所谓的,他向来对这种事就很无所谓,哪怕再多人盯着他看,他也无所谓。就像在“黑鲸号”上一样,即便被黑I帮围起来,被枪指着,他也能照旧做自己正在做的事。
未寻虽然不能在感官上无视,但能在主观上无视,当周围的视线不存在,直接过滤掉。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一种自我欺骗,用主观意志来遮挡客观存在。
走过了人群比较密集的夜市,转过一条街道,一个流浪者正在街边弹巴拉玛琴。他一边弹,一边吟唱,吟唱的是《像蜡烛一样》。
“我是如此忠于你的爱情,
给恋人带来光亮,像蜡烛一样;
我给狂恋者和放荡者带来曙光,
在沉沉的黑夜里,像蜡烛一样。
我日日夜夜难以成眠,
我的两眼充满着忧伤。
与你分离使我痛苦成疾,
我挥洒热泪,像蜡烛一样。
像痛苦的剪刀剪断线绳,
我把我忍耐的情丝剪断。
在你的爱情的烈火中,
我将微笑,像蜡烛一样。
假如我鲜红的血泪,
不是这样地滚滚流淌,
我隐藏在心头的秘密,
岂能公诸世人,像蜡烛一样。
我这颗受创伤的心灵,
在水火之中仍把你冥想。
我悲声切切,泪如雨下,
凄凉之情啊,像蜡烛一样。
在这与情人分离的黑夜里。
让螟蛾信使飞向我的身旁!
不要让我由于对你的思念
把世界焚毁,像蜡烛一样。
假如没有你的面美容装点世界,
白昼会像黑夜那样暗淡无光。
我心头燃烧着的对你的爱情
也会渐渐熄灭,像蜡烛一样。
我那期待和忍耐的大山,
会突然崩裂,因为过度悲伤。
我只有在爱情的水中溶解,
在火中溶化,像蜡烛一样。
我的生命仅如短暂的晨光,
与你相会是我唯一的期望。
亲爱的人啊,露出你的笑颜吧!
让我把生命奉献,像蜡烛一样。
任性的人啊,赏给我一个夜晚吧,
让我与你欢聚一堂;
让我的茅舍披上朝霞,
把它照亮,像蜡烛一样。
哈菲兹啊,爱情的火
熊熊燃烧在你的心上;
那汹涌的泪水要到何时
把这火焰扑灭,像蜡烛一样。”
这首诗直白得一览无遗,没有半点藏着掖着,算得上是尽诉肺腑之言,是这个地区很典型的风格。
那人反反复复吟唱着这首诗,未寻念一句翻译一句。人家唱得凄愁忧苦、跌宕起伏,她念得平平淡淡、毫无波澜,仿佛念的不是热情缠绵又炽烈苦涩的情诗,而是早间新闻播报,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念完后,未寻把那首诗用帕尔斯语和日耳曼语写下来。她写的时候,字迹也如打印体般规整,没有半点随意的地方。看着那首诗里反复出现的“Like the candle”,库洛洛意识到,她对这种诗没有什么感觉,这根蜡烛烧了半天,并未能打动她。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