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看似专注低头作画，实则也在观察吴中信的反应。吴中信靠在椅背上双手交握，手指下意识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微微摩挲。

二人无言，询问室的气氛有些沉重，一直到过了一段时间沈翊才放下了手中的画笔。

“吴先生，你说你不认识秦潇对吗？”沈翊抬眸，直直对上吴中信的目光，似乎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透他的内心。

吴中信点了点头，颈部肌肉微微紧绷：“不认识。”

沈翊似乎早就料到吴中信会这么回答，随即拿着几幅画走到吴中信身前，将画纸在桌面上一一摊开。

“那你看看这几幅画里有你认识的人吗？”沈翊静静盯着吴中信的一举一动。

四幅画里分别是四个女孩，乍一看容貌有些相似，但细看之下又略有不同，只有第三幅画是按照秦潇的照片一比一还原的，其他几幅沈翊都略微做了修改。

吴中信微微低头，目光掠过桌面上的几幅画，沈翊注意到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第三幅画吸引，停留了几秒后最终移开。

“都不认识。”

尽管吴中信矢口否认，但他的表现已经出卖了他，沈翊确定他必然认识秦潇，这就说明他之前再撒谎。

沈翊笑着点了点头，没有拆穿他，继续拿出四幅画依次摆开，这次的四幅画描绘的都是景和物，依次是大海，天空，雕塑以及露天泳池。

“我最近闲来无事画了几幅画，吴先生觉得哪一幅画得最好？”沈翊的声音温厚平和，不带一丝攻击的意味，让人自然而然放松警惕。

与前一次相同，吴中信依旧下意识地看向那张露天泳池，随后才移开，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警官，我不懂画。”吴中信声音低沉。

沈翊突然轻笑一声，将画收了起来：“不懂画没关系，那我们来聊聊你懂的事情吧。”

“什么意思？”

“你不仅认识秦潇，你还去过案发现场，你在撒谎。”沈翊微微俯身，眼底压迫感尽显。

吴中信闻言眼神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恢复原状，淡淡地回答：“我不认识他，也没去过什么露天泳池。”

沈翊顿时挑了挑眉：“我可没说过案发现场在哪儿，你怎么知道是露天泳池的？”

吴中信身体微微僵硬：“我看新闻的。”

“看新闻？”沈翊勾了勾唇，桃花眼微沉，“可是新闻里只报道秦潇死了，其余都是保密的。”

吴中信下意识地吞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

沈翊后退了几步靠在桌板上低头看着吴中信，发现他的工服十分老旧，因为常年清洗有些褪色，但鞋子却格外感觉，像是新的一般。

而更奇怪的是，他的手腕上戴了一块崭新的名牌手表，沈翊估算过这块手表的价值，市场价大概在30万左右，单凭吴中信每月的工资是绝对不可能买得起的。

“昨天晚上你在哪里？”沈翊抬眸。

“在家。”吴中信回答。

“我们在秦潇的手机里发现了和你的对话录音。”沈翊仔细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吴中信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下一秒，他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脸色微沉。

沈翊俯身靠近，压抑的气氛让吴中信有些喘不过气来。

“吴中信，我们不会无缘无故叫你来，没有你我们照样可以找出真相。”沈翊盯着吴中信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是有隐情，你自己交代或许可以考虑减刑，但你若不说等到时候谁也帮不了你。”

声声入耳，吴中信瞳孔微微放大，面部肌肉有些僵硬，似乎陷入了痛苦的纠结。

沈翊察觉到他的心理防线已经逐渐松动，转身装作要离开。

“等等！”吴中信深吸了一口气，“我交代。”

半个时辰后，沈翊打开了询问室的大门。

李晗见沈翊脸色不太好愣了一下：“沈老师，吴中信交代了吗？”

沈翊点了点头，眼神复杂：“是秦潇。”

“沈老师你说什么？”蒋峰一时没听懂沈翊的话。

“吴中信确实杀了秦潇，但他是秦潇雇来的。”沈翊缓缓抬眸，言语之间透露出淡淡的悲伤，“秦潇是想借此嫁祸王力伟，让王力伟为他的所作所为和对自己的伤害付出代价。”

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沈翊也没有想到为了惩罚王力伟，秦潇竟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甚至是用溺亡那样痛苦的死法，可见王力伟对秦潇造成的伤害是时间难以抚平的，在她眼中唯有同归于尽才是真正的解脱。

“所以换句话说，是秦潇自己杀死了自己？”蒋峰一脸难以置信。

“没错。”沈翊神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尽管这听上去让人难以相信，但当事实和证词摆在眼前，尽管他们再不愿意相信，这也是唯一的真相。

随着秦潇在露天泳池溺亡的案件真相浮出水面，顿时舆论四起。由于秦潇作为社会公众人物的特殊身份，社会各界对这一案件高度重视，飞速攀升的热度和网友的激烈讨论很快将词条送上了双榜第一。

沈翊坐在工位上点进词条看着实时更新的讨论情况，热评前排不外乎是几种声音。

热评1：查来查去竟然是自己一心求死，简直是浪费公共资源！

热评2：所以是为了嫁祸那个可恶的私生吗？私生能不能滚啊！

热评3：现在爆出来又有什么用？以后私生还不是照样偷拍，就算告了也顶多就是写一封道歉信就完事！根本就是解决不了的事！

三条热评的点赞都过万，下面的评论也都以千为计数单位，网友在热评下面激烈争论，仿佛不眠不休。

沈翊看着这些评论，内心五味杂陈。

站在警察的角度来看，他无法单纯地评价秦潇。因为站在被地库跟拍，房间内安装摄像头的角度，秦潇的确是受害者，但站在整个案件的角度，秦潇又做了一件错误的事情。

而对于侵犯**的行为，从源头上本就很难杜绝，或许他们能做到也只有揭露。在这一点上，他们同样无力。

就在此时，何溶月敲了敲门，随后推门而入。

沈翊这才回过神来抬头。

何溶月将一份文件递给沈翊：“我们发现王力伟患有中度精神心理障碍和性|心理障碍，曾经有过就医病史，主要表现为躁狂症和窥私癖。所以我怀疑王力伟对秦潇可能不只是想要偷拍赚钱这么简单，可能还是为了满足病态的私|欲。”

沈翊眉头皱起，目光落在病历复印件的中度精神心理障碍几个字上，右手微微攥紧。

“但秦潇死了，王力伟一口咬定自己是为了挣钱，这终究也只是我的猜测。”何溶月抿了抿唇。

沈翊犹豫了片刻，深吸一口气：“让李晗再查查王力伟的手机照片，我去他家一趟看看能不能有发现。”

何溶月似是有些意外沈翊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毕竟案子在局里已经结了。

“那我先走了。”沈翊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开办公室。

沈翊循着脑海里对王力伟个人信息中家庭住址的记忆找到了永和公寓的一栋民房，对当地居民会说明来意后，居委会工作人员找出来王力伟居住公寓的备用钥匙。

“这个王先生精神上有点小毛病，所以我们居委会啊留了备用钥匙就怕出什么事情，警官你说对吧？”居委会工作人员人称严阿姨，看上去五十来岁的样子，说着就拿出备用钥匙开了门。

沈翊点了点头，抬眸望着公寓里的陈设。所有窗帘都拉着，虽然是白天，公寓里还是昏暗如夜，一种异样的压抑感迎面而来。

沈翊走进客厅，目光顿时被一面墙的捕梦网所吸引，捕梦网上蒙了一层棕色的布料。

“怎么弄成这样啊……黑乎乎的！哦哟！”严阿姨一脸嫌弃地说，眉头皱得额头上的皱纹都更明显了些。

沈翊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严阿姨，你先出去吧，我一会就出来。”沈翊压抑住内心的情绪，侧身笑了笑。

“啊……行！那我在外面等你啊沈警官。”严阿姨说着走出公寓，带上了门。

沈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入客厅，一切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沈翊走到挂着捕梦网的墙前，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

终于，沈翊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似是下定了决心，他伸手拿住棕色布料的一角轻轻一扯，布料就落在了地上，背后的一切得以重见天日。

沈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一种强烈的生理不适感涌上心头。他努力压抑住胃里翻腾的感觉，下一秒还是没忍住背过身去，捂着胸口剧烈喘息。

尽管如此，那一张张照片已经刻在他的头脑里，挥之不去。

沈翊扶着茶几的一角，微微弯着腰，眼眶泛红。

良久，他直起身来，右手微微颤抖着从帆布包里拿出手机拨通了张局的电话。

“沈翊？”

“张局，我是……沈翊。”沈翊声音微哑，“我在王力伟家里发现了……照片，王力伟患有中度心理障碍，他做私生不只是为了赚钱，秦潇也不是唯一的受害者，他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