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从白布盖住的尸体上抽离,巨大的人形如同涌动的漆黑深渊吞没了最上启示。
他仰视那一张扭曲噩梦般的脸,冷切骨髓的寒气冲进耳道。
化作恶灵的母亲尖叫道:“都是你的错!”
恶灵耗尽力量化作了虚无,消散了,这是母亲再一次选择死亡。连辩解的机会也没有留给他,即便他作为有名灵媒师为了许多生者和亡者建立沟通。
他的人生获得美好的可能性也跟着消失了。
最上启示问:“是我自己在幻境中制造了让我痛苦的母亲?”
医院昏暗的灯光直射在他的脸上。
一双黑色的眼波中郁积着悲苦,仿佛灵魂永远困在自我创造的悲剧里不得挣脱。
浅桐美乃莉想,他真的很奇怪,不仅制造了恶灵母亲,还不停重复自己的死亡现场。或许他也不奇怪,同那群反复述说自己痛苦的恶灵没什么不同。
“我干嘛要伤害你呀,我只会想摸摸你。”
她抬起手掌轻柔地抚摸那一头柔顺的黑发,细细软软的发丝插在手指缝。
恋爱的感觉和浅桐美乃莉想象得完全不一样,很多时候不太明白喜欢的对象为什么要做那些“多余”的事情。
最上启示配合地低下头,她的视线错开对方,发觉医院的墙壁竟然在脱落,露出了虚无的内里。
场景里掉落的部位忽然被重新弥补,顶上的灯光明亮起来,阴暗和破碎再次隐匿。
“算了,”最上启示疲惫不堪地抬起头,眨了一下眼睛后眸中不显情绪地说,“既然不存在,那我们回家吧。”
“哎,启示想过改变想法吗?”
浅桐美乃莉强硬地按住他的肩膀不让其离开。
“为什么?我不觉得我需要改变。”最上启示平淡的回答。
“你明明一直很痛苦,”她拧着眉道,“我想拯救你。”
他轻蔑地嗤笑道:“怎么拯救?”
浅桐美乃莉亲密地揽住他拥抱住,“这样拯救。”
最上启示冷硬地说:“这样不可能。”
她将他推倒在白色的病床上,手脚并用地拥抱对方,脸颊抵在对方的脸庞。
少女的怀抱柔软得仿佛没有支撑,“更大的拥抱呢。”
“不可能。”
浅桐美乃莉有些为难地靠在他耳边小声地表述道:“其实我有试着和每一只小熊对话,想化解它们的执念,后面发现好多只小熊不见了。”
最上启示感觉自己在她的声音下变得柔软,“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说什么,我试图让他们跳出痛苦的循环,”她不好意思道,“除了我妈妈,其他人还没有成功。”
再次出现时他们就变成了传达最上母亲消息的陌生人了,然后又被烦躁的他变成小熊玩偶。
最上启示是一个难以讨好的恶灵导演。
“你也是一样的,我也想化解你的执念。”
浅桐美乃莉支起脑袋,用双手捧住他的脸真挚对视着,唇角弯起甜美的微笑。
他有些失神片刻,又强迫自己冷酷起来,“什么一样?”
“你也陷入痛苦的循环中,你始终折磨着你自己。”
浅桐美乃莉看着他,拧巴、可怜。有时候她会想,谈恋爱是这样的吗?出乎意料的复杂。
最上启示沉默片刻,低声陈述道:“我很可笑,对吧。”
头顶洒落的灯光再次黯淡下来,虚虚实实间令人晕眩。
“没有。”她再一次俯身拥抱他,“我会拯救你,就像这样。”
“都说了这样不可能。”
她也不在意道:“哦。”只是紧密地搂住他。
浅桐美乃莉仿佛瞧见最上启示的眼中折射了泪光,再仔细看却什么都没有。
他们不可能一直与对方相拥,浅桐美乃莉坐起来后把一旁的毛绒小熊递给最上启示,“不要害怕啦。”
阴晴不定的最上启示凝视着她,忽然以恶劣地态度开口道:“我永远不会让你离开,即便身体还在你也不可能复活。”
“凭什么只有我不幸福,这不公平,不是吗?”他将自己的手与她的手十指紧扣住,“我们还谈恋爱吗?”
浅桐美乃莉用另一只手拿小熊用力拍打了几下最上启示,“你真的好烦啊!”
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活动的影山茂夫在放学后只能选择独自归家。
在路上,他被两个不良少年拦住要钱,因为给不出零花钱所以被狠揍了一顿。不良少年们教训他的理由有理有据,说影山茂夫的眼神很不“礼貌”,让他们感到不适了。
可能是因为文明社会的训导,想要欺负人总得有一个正经的理由。
有些倒霉呢,影山茂夫想。
第二天,野口裕次郎坐在新安排的座位上拿出影山茂夫归家被不良少年欺负的抓拍照,“他怎么回事?是担任被欺负的角色吗?”
同学凑近放大看了看,“存在感为零,几乎没看到他和别人说话呢。”
野口裕次郎轻易抓到了对方话语中的漏洞:“不参与集体活动吗?真是个傲慢的家伙。”
“是啊,说不定在暗处不知道怎么想大家呢,真让人不适。”
他们三言两语地给影山茂夫定了罪。
欺凌的过程分为定罪、证实有罪和处刑。
老师让影山茂夫站起来,他忽视学生脸上明晃晃的紫青伤口与黑眼圈道:“你一个人睡觉,耽误的可不光是你自己,是班上所有人的时间!你对同学不感到抱歉吗?”
学校内,教师与学生天然的权力不平等,前者的话语常常有着引导作用。
转校生野口裕次郎适时插话,“自私鬼。”
课堂四周随之响起窃窃私语,“白痴。”“明明还有其他人在睡觉,却只有他一个人被罚站,有够倒霉的。”
还有学生因学习时间被耽误而趴在课桌上啜泣起来。
影山茂夫的罪责被众人定下,对“罪人”的惩罚自然而然开始了。首先的惩罚是剥离人际关系,其次是破坏物品扔掉东西,再然后是传播他对异性或同性的肮脏行为。面对群体性的欺凌,被霸凌者往往找不到一个真正可怪罪的人。
毕竟,他们只是“开玩笑”,连影山茂夫求助的大人都这样说:“大家都这样,那你是不是得反省一下呀?”
习得性无助后,他也不再寻求帮助。
体育课上分组收拾课后器材,影山茂夫和野口裕次郎被分配到了一组,他们搬起装满课上体育用品的塑料镂空箱走到器材室。
场馆里的人稀稀拉拉地离开,野口裕次郎将球砸向影山茂夫,“去找浅桐美乃莉。”
影山茂夫被球砸得退后半步,踉跄地跌在地上:“什么?”
他揪起影山茂夫制服的领口,“我让你好好收拾不要拖人后退,听到了吗?”
表情恶狠狠的野口裕次郎凑近影山茂夫侧脸再次耳语道:“去找那个超级糟糕的家伙。”
要好的同学在器材室外喊到:“野口,不走吗?”
野口裕次郎将影山茂夫如脏东西般甩开,“好好收拾啊,走了。”
他从地上默默爬起来。
当影山茂夫独自锁好器材室大门准备回家时,被喂养的流浪猫挡在了路上。
夕阳下,白色小猫的周身淡淡勾勒出一圈光晕,它晃晃尾巴,似乎想要带影山茂夫去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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