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法师而言,最独特、最能代表魔法、也具有标识性的,就是魔法三月。因此魔法商店总是以此为标志——红、白、黑,三色的月亮,绘制在墙上或者招牌上。
伽西亚喜欢逛魔法商店,她对帕兰萨斯的几个魔法商店的位置及大部分商品如数家珍。
噢,还有威莱斯的大..法师塔,那里也会出售魔法物品,尤其是在“夜眼”集会的时候,世界各地的大..法师们齐聚一堂,带着学徒,聚集在一起交流魔法心得。伽西亚跟着父母去过几次,对宏伟神秘的大..法师塔颇为向往。
空气里的马粪味慢慢变淡了,变为清新而苦涩的草药气味。草药学不是她的专长,伽西亚不能完全分出里面有什么味道,只能闻出薰衣草和马鞭草。但这已经足以说明,草药师街到了。
她示意阿丽娅在街口等着,眺足远望——巨大的橡树伸展开的树冠在月光下簌簌摇动,树叶似海涌动。这里几乎没有人,像被海文遗忘了一样。
伽西亚对此冷遇并不感到十分意外,反而一阵轻松。她轻快地走过去,左看右看,却没看到那标志性的三月符号,不由得一阵纳闷。
是这里吧?
被橡树围绕着的房子,高墙,草药师街。不错。应该就是这里。
她走过去,试探着轻轻敲门。
没有人回应。
“艾森斯先生,勒缪尔.艾森斯先生?”
她不敢大声呼唤,压低嗓音。
仍然没有人。伽西亚摇了摇头,猫头鹰已经落在橡树上。透过它的视角,她看见一个矮胖的红袍法师正隔着门,踮着脚尖,紧张地望着门上的小窗。
伽西亚收回感官,从口袋里取出细铜丝,将它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她找到一处薄弱点——门上的小窗口,这里的隔板绝对没有一尺厚。
有一种通讯用的法术可以帮助她。
而魔法回应了她的呼唤。
“勒缪尔先生,我是来自帕兰萨斯的法师伽西亚.埃兰德。我有一封信要带给你。”
“别在这里施法!”
一道声音压低了呼喊道。斑驳的木门上有个小窗口——它是活动的,此刻刷地打开了。
“我现在不想要信——谁的也不要,走吧,小女士——”他催促道,眼睛惊慌地左右转动。
“哪怕是您父亲的信?”
窗口里的那只眼睛呆住了。
“您的父亲,奥克兰斯.艾森斯一个半月前曾到访威莱斯大..法师塔,正好我父亲也在那里。我那时候已经有了来海文的计划,所以奥克兰斯先生让我把这个捎给你。”伽西亚小心翼翼地掏出包里的信件,把它靠近小窗口。大..法师的字体瘦长有力,向左..倾斜。
“这是您父亲的字迹。”
伽西亚说,把信放在小窗口旁边,它被快速抽进去了。
“……外面有人吗?”
“只有我自己。”
她耐心等待了十几秒,然后,门开了一条小缝,勉强足够她侧身进入。
“请进,快,快。”
勒缪尔干涩地说,警觉地扫视门外的黑暗。
伽西亚抓起衣袍,飞快地钻进门。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
“哎呀!小心点儿。”勒缪尔抓住她的胳膊,他是个矮个子圆脸男人,穿着一套沾着湿漉漉泥土的红袍子,他的眼袋很大,头发也乱糟糟的,脸色因为持续的情绪紧绷而十分苍白。
“我只顾着把它们往外挖,都忘了好好收拾一下……但是你瞧,现在这个时候也没有多少人会来拜访我。”
“噢,没关系,我才是那个冒昧的人,我本来应该提前几天给你发请帖,告知我要来的。”伽西亚摇摇头,看了一眼院子里:
地上满是深色的湿..润泥土,各色各样的植物根茎暴露在外,刚刚差点把她绊倒的是一个看起来像是钢铁筋络交织在一起的庞大根系。不过,它的茎叶还没有她的小手指那么长。
“这是歌利亚长根蔓。”勒缪尔说,“长得很好,我种了一年,根系已经有三米长了,它的根系目前最长的记录是十五米,如果再种上一段时间,我认为我可以种到十八甚至二十米。”
“您在这里住了有一段时间了吧?”伽西亚问,看着满地各种各样的草药花朵,它们显然都被人精心侍弄着,花叶果实都很完整,挖出来的细长根系也没有什么破损。
“是啊。”勒缪尔抽了抽鼻子,带她走进屋子。猫头鹰站在橡树的树枝上,展开翅膀啄了啄羽毛。
房间里黑得像被黑暗术笼罩了一样。他试了两次,终于成功点燃了一根小蜡烛,向她证明这不是魔法造成的完全黑暗。
地板上全是敞开的柳条筐,水晶球、木质长杖、各种魔法物品,蒙在布里或者堆放在一起,正处于凌乱的待打包状态。
“你要搬走了?”
“我没有办法了。”他局促地搓着手,摸..索着打开信封,没拿出信纸,又把信封盖上了。很显然,有什么比父亲来信更紧迫的事情困扰着他。
伽西亚心里有个猜测。但她希望那不是真的。
“也许我帮得上忙?”
勒缪尔叹了口气,肩膀耷拉下去,犹豫着:“恐怕不行,小女士。”
“叫我伽西亚吧。”她说,“告诉我,实在不行,我就给我父亲或母亲写信,请求法师议会介入。”
法师的眼睛里燃起了一点希望,然后又暗淡下去,“会很快吗?我马上就得走了,越快越好。”
“到底是谁?”她追问,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像有人在她耳边大声摇铃一样。
“贝尔则。”他用气声说,眼睛紧张地扫视着四周。
靴子落地了。
“他们做什么了?”伽西亚问,声音紧绷。
“贝尔则不喜欢法师。虽然也没多少人喜欢,但在他们来这儿之前,我的日子还说得过去。”他苦涩地笑了一声,把蜡烛放在桌子上,“他们认为魔法和法师会玷污他们圣洁的神明和神庙,因此不允许法师进入;然后上门警告我,让我关掉铺子,‘不许在城市里散布邪恶!’他们是这么说的。”
“简直就像索兰尼亚骑士一样。”伽西亚低声说。
“我拒绝了,但是没有用。他们见我不肯关店,就站在门口,对着每一个想进来的人大喊,说我是邪恶的工具,和我为伍的人也必将步入黑暗。”
“没有客人会再来了。”伽西亚说,心中涌起一阵同情,“他们做了什么威胁你生命安全的事情吗?”
“还没有。”勒缪尔承认,伽西亚松了半口气,然后又提起来。“但五天前的晚上,我发现我的门上被钉了一条蛇皮,所以我决定搬走——如果我再不走,谁能说得出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呢?”
“他们是一群骗子,敲诈犯。”伽西亚恼火地说,把刚刚看见的事情和他说了一遍。勒缪尔先被吓了一跳,然后表情变成了悲伤和不安。
“我知道他们,娜丽丝的丈夫和孩子。娜丽丝是个贩卖水果的妇人,那天晚上——就是我本想去神庙看看,结果被阻止入内的那个晚上,我的朋友进去了,他告诉我,贝尔则的信徒们那天用蛇考验信徒,宣称如果他们足够虔诚蛇就不会咬他们。娜丽丝参与了这场考验。”
“……她不够虔诚?”
“她被灰角蝰蛇咬了。那是灰烬平原上最毒的蛇,不幸被咬中的人,从被注入毒液到死亡只需要几秒钟。”他轻轻摇头,“她的丈夫来找过我,偷偷的,但是那时候早就来不及了。”
他们真的敢杀人。
执政官和卫兵似乎并没有介入这件事情。不管是不想还是不能。
伽西亚震惊地想,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还有一丝退缩感。紧接着她又想起,那个灰袍人说“你与邪恶为伍”。贝尔则的消息显然非常灵通,它有无数只眼睛和耳朵。勒缪尔担心他们无处不在——这不是无根据的臆测,但考虑到法师已经十分紧绷的精神状态,她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房间里陷入一阵沉默。伽西亚试探着问:“你有没有想过……去帕兰萨斯?或者威莱斯附近?那会安全一点。威莱斯距离这里不远……”
她思索着,本想说“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商队的人很多,加上雇佣兵的保护,可以增加旅途的安全性,但是这次她们实际上并不经过威莱斯之塔。
“其实,魔法并不是我的爱好,你也看得出来,伽西亚。我更爱我的小花..园和花草。如果我可以选,或许在最初我就不会选择魔法。”他自豪而难过地说,“这些东西全都是我父亲的藏品——噢,这封信。感谢你,伽西亚,我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他怎么样?”
伽西亚回忆着,她和那位大..法师只见过几面,他是个瘦高而沉默的人,和她自己的父亲一样严肃。他们都是白袍法师,于是她就被介绍给了奥克兰斯。
“他很好,一个半月前刚刚从西瓦那斯提回来,但并没有说接下来要去哪里。他基本上是在和我父亲交谈。”伽西亚耸耸肩,“不过他很有实战造诣,对吧?他指点了我怎么去放睡眠术最快,同时还能影响最多范围的敌人。”
“那很好。”勒缪尔笑了,看起来真的很高兴,也很骄..傲,“他是个很棒的法师。不过我几乎没有过这样的机会。正像我刚刚说的那样,我在魔法这一途并没有什么天赋,总是达不到他的标准,我看得出来他对我很失望。但是我承认,他也让我不自在。”
伽西亚理解地点头。
“我那时在练习咒语,他指点了我几句。当时他告诉我,他曾经有一件三月仪,是他从商人那里买到的,据说来自如茵废墟,或许对施法和魔法同调有帮助,但是他把它留在这里了——”
“噢!在这里。”
勒缪尔匆匆走过去,在靠近角落的箱子里翻找出一个绒布套起来的方盒子。他扯下布,里面是个木盒,有一面是玻璃。透过玻璃,能看见一棵暗红色的金属制品,像是一棵树,红色的金属枝条蜿蜒向上,向四周延展开的枝头悬挂着高低不同的三枚月亮。
三月顺时针缓慢旋转着,三者的位置发生变化,直到重叠,形成一只眼睛——白色做巩膜,黑色为瞳孔,红色是虹膜。
这正是夜眼之夜的月相。
伽西亚屏住呼吸,下意识地伸..出手,又停在半空。
“是的。这就是我要的东西。”她喃喃道,“我需要付出多少?”
勒缪尔报给她的数字远低于她的心理预期。伽西亚惊讶地看着他。
“我马上就要搬走了。东西越少越好。”红袍法师拍打着身上的泥土和灰尘,但是经年累月造成的痕迹早已渗入布料。“我相信……至少你是个能让他满意的法师,这是值得的。”
伽西亚沉默了。
语言不能表达出她心中的情感——尤其是喜悦,感激,以及愤怒。
一个好人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她小心翼翼地抱起盒子,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着什么。
“这个给你,先生。”她把什么东西塞在他手里,圆滚滚的,有他的拇指那么大。见习法师的表情和她的声音一样诚恳而坚定,“只要一点点魔力,它会像成熟的果荚一样爆裂开。如果真的到那一步……至少,这是最后的防身手段。”
勒缪尔被她严厉的神情吓住了,他像捏着一颗即将爆裂的豆荚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它拿起来。而女孩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它不会现在炸开的,我也衷心希望你不会有用到它的那一天。”
“谢谢你,勒缪尔先生,再见。”
见习法师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猫头鹰咕咕叫了一声,张开翅膀跟在她身后。勒缪尔叹了口气,关上门窗,依依不舍地望着乱糟糟的院子和裸..露着根须的作物们,蹲下来,戴上手套,重新开始挖掘,并用湿..润的布盖住根,准备把它们打包带走。但他自己也清楚,即便保护得再好,它们中也有相当一部分会死掉。
索林纳瑞的光芒照亮了小院,勒缪尔把最后一棵尖叫红蓟挖出来,擦干净果实上的泥土。这时,院门再次传来一阵敲击声。
“咚咚。”
他的动作僵住了。这声音和刚刚伽西亚的敲门声并不一样。
“咚咚。”
又是两声。
“勒缪尔老师?先生,您在家吗?我从索拉斯的提欧伯得老师那里来,我是他的学生,我——”
“魔法三月啊,今晚是怎么啦……”他自言自语地咕哝,握紧年轻的法师刚刚塞给他的东西。今夜竟然有两个法师来拜访他,这会不会引起贝尔则的注意?
“别在这大喊你是个法师或者什么的——”
勒缪尔压低声音叫道,靠近门,把手伸向门上的小窗。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