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茫然的鲸波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厚厚的云层遮掩住太阳的光芒,整个世界充满着一种潮湿沉闷的氛围。

楚子航裹紧罩衫,双手抄在口袋里,盯着窗外发呆。

一切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雨滴拉成细长的针凝滞在空中,白茫茫的雾气只是旅人画作的留白,本该在风雨中急颤的校旗也只成为了扭曲的色块。

只有撑着一把巨大黑伞的男人能在其中自然的穿行。

除了那个人,什么都是寂静的,没有声音,没有气味。

直到教室门被急促而粗鲁地拉开,就在这一瞬间,哗啦啦的雨声裹挟着泥土的气息一同涌来。

男人一手撑在门把手上,探了大半个身子进来,清了清嗓子向他喊道:“儿子,走了。”

世界仿佛在这个男人出现在他面前的一瞬间活了过来,轰隆隆的雷声伴随着哗哗的雨声在耳边骤然砸下,遥远深厚的雨幕中似乎也响起了骏马的踢踏嘶鸣。

心脏猛烈地震动起来,泛着压抑的疼痛。

无人驾驶的纯黑色轿车驶过雨幕,在不远处停下,氙气灯拉出两道雪亮的光束,照得人无法睁开眼睛,他的一只手被另一只粗糙温热的大手紧紧牵着,于是他抬起剩下的那只手挡住被刺得快要流泪的双眼。

他们明明一起走进了看不清楚的雨幕之中,然后男人咆哮着把手中不知何时变成的长刀掷向八足骏马,迈巴赫裹挟着金色流星没入浓浓的夜色之中。

他往身旁一抓,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不可触及,不可言语。

……

“可是我们今年的招生名单上没有这个孩子……”

“不走招生组,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已经通过了我的面试,拥有入学资格,今后他会是我的学生。”

楚子航醒来时尚有几分混沌,施耐德教授和其他人交谈的声音透过门板,听起来仍是那么生硬冷漠。

“您确定他能以一个正常人的状态加入到学院中来吗?”

施耐德冷笑了一声,“学院里难道有正常人吗?负责监护他的学生不是已经上交了一份观察报告了吗?检测数据也没有什么差错,为什么不能入学?”

那边似乎是妥协了,门外安静了一会儿。

楚子航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楚子航同学,欢迎来到新世界。”

*

初秋,晴空万里。

红脑袋的蜻蜓低低地飞舞,三两成群的小孩挑着网兜往来追逐。

无风,空荡荡的街道不见人影,店铺也几乎一律关门,于是乎城市里各种各样的音响比平日更为真切地扩散开。

路过一家开着门的花店,上杉鹤见羽挑了几支新鲜的水仙,坐上了电车。

电车里只有三个坐在一起的老婆婆。

她一上车,婆婆们就对着她的脸和她手中的水仙横看竖看,其中一位看罢还朝她慈祥一笑,于是上杉鹤见羽也还以一笑,然后在最后边的位置上落座,盯着外面几乎擦窗而过的一排排古旧房屋发呆。

电车紧贴着家家户户的房檐穿行,在院子里吹肥皂泡的小孩闪入眼帘,不知名歌星的声音传来耳畔,甚至有咖喱的香味飘至鼻端。

电车像缝衣服的针一样在住宅地带蜿蜒前行,途中有几个人上来又下去,唯有三个老婆婆亲密无间地头对着头,不厌其烦地交谈着什么,时不时爆发一阵不大不小的笑声。

又坐过一站,她起身下车,沿着一条不甚起眼的大街一路走去。

廉价公寓、公司宿舍,或是搬迁困难的商店,汽车大排废气,所有的东西都像笼了一层薄雾似的脏乎乎的灰。

“您好,打扰了,请问这附近的书店搬到哪里去了?”

低头抹桌子的商店老板抬头,看清是个难得一见的漂亮姑娘,扬起笑脸指道:“你说小林书店吗小姐?三天前刚搬走的,具体搬到哪里我也不太清楚呢。”

“为什么搬走的,您清楚吗?”

“似乎是家里老太太生病了吧,”商店老板抬手挠了挠头,“不过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呀,他们家盘下这间店铺其实也就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一周前突然又要出手,好像还挺着急的,可能是看这一带生意实在不好,老太太又生病,就低价转让了吧。”

上杉鹤见羽点了点头,早晨的阳光打在黑鸦鸦的发上,再透过一隙落在白皙的颈间。

“我知道了,谢谢您。”

*

傍晚,国立东京大学后门的小街边,一辆木质厢车缓缓停下。

紧跟着车上下来了一个人,他将窗户撑开,形成一个小型的遮雨棚,又回身从车上取下两张木凳放好。

做好这一切,拉面师傅回到车中开始操作起来,将汤锅和食材一一摆放在案板上。

有三三两两过路的学生看见他,俱都热情洋溢地打了招呼,一时间这一小块地方也热闹了不少。

可是等这些赶晚课的学生们走了,这条小街霎时又安静下来,他的小厢车也就跟着安静下来。

偶尔迎来一两个下班的客人,脸上带着积攒了一天的疲惫,他们往往只是点完餐后就坐进蓝色的布幌子里,等拉面端上来后机械地吃完,然后一言不发地结账离开。

然而到了深夜,学生们得了自由,这条小街、他的小厢车又活跃起来了。

天空已经开始落雨,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学生揭开布幌子看了一眼,朝他喊道:“越师傅,外面下雨了,你还不收摊吗?”

越师傅收拾着碗筷,头也不抬,“总得等你们吃完再收吧。”

学生略微不好意思地笑着挠挠头,“奥奥,我会叫他们吃快一点的,绝不耽误越师傅你收摊的啦。”

他说完就放下布幌子,回身去跟同伴们说了几句,大家笑了笑,埋头继续吃了起来。

等他们顶着书包冲进雨里,上杉越才慢悠悠地收起摊子来。

直到混杂在雨声里的一道清凌凌的女声响起,“要收摊了吗?”

抬着盛了残汤剩面的手一下子顿住,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早早转向了来人。

撑着黑伞的年轻女孩冲他歪头笑了一下,打在伞上的雨水断线一般顺着伞沿落下,再慢一秒可能就要模糊双眼。

“啊,是啊,没有客人了嘛,收摊回家睡觉了。”

“这样啊。”独特的日语语调在这样的夜里也显得很温柔,即使是没什么意义的一句应和。

“要来一碗吗?”面碗落到案板上发出一声“噔”的钝响。

“可以吃霸王餐吗?”

“不给钱腿打断。”

“幽默。”

一碗热腾腾的高汤拉面被放置到她的面前,上面漂浮着一撇撇的油脂,映衬着金黄色的细面条。

“多谢款待,我开动啦。”

白发苍苍的拉面师傅也不着急收拾了,沾了面粉的手随意在衣服上擦了擦,他搬了个凳子坐到了女孩儿的对面,尚且清明锐利的眼睛透过她的发顶投向蓝色布幌子被风吹起又落下的一角。

女孩儿进食的姿态并不粗鲁,速度却很快,没多久就吃光了。

待她掏出纸巾擦完了嘴,上杉越才缓缓开口,“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大晚上不要在外面乱跑啊,要是遇到油腻大叔被拐走了怎么办?”

女孩微微抬起素白的脸庞,微弯的眼角冲淡了她五官组合起来之后产生的那种飘渺难近的清冷,“那就掀翻他的老巢,顺便揍得他不能自理,再打包运到非洲去。”

“很好,很有淑女风范。”

上杉越捞起一条腿,两手环抱在胸前,很有感慨道:“上一次见面是多久以前呢,我好好想想,好像是两年前啊,你说你要出国留学,那时候你一副出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的样子,说实话,我为此难过了好一阵子。”

“那时候的确是这样子想的,但就像小孩子负气离家出走一样,说再多的气话,即使也为此真的付出了行动,但总归还是会回家的。”

上杉越沉默了一会儿,抱在胸前的手松开,转而搭在腿上,“这话一点也不像你。”

“是的,所以我说的是你心里想的话,不是我想说的。”

“你的读心术可一点都不准,这种老掉牙又俗气的话怎么会从我嘴里说出来呢?如果要我说,我会诚心祝福你的,并开香槟祝贺你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父母,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应该成为孩子困在原地的理由。”

“……”

“干嘛不说话了,这幅表情是什么意思?”

“不是,你突然这么正经,有点不习惯。”

“滚蛋。”

小厢车外,世界淅淅沥沥,这心照不宣的会面,短暂得跟这场雨一样。

离开日本回到卡塞尔的那一天是个大晴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努力了一年仍旧没能毕业的废狗师兄当天就发来消息,询问她找人的事儿有结果了没。

上杉鹤见羽淡淡垂眸,手指在屏幕上轻点。

[事情已经结束了,谢了。]

刚准备放下手机,又有一条消息弹出:[好奇死我了,能多问一嘴,师妹你找的是什么人啊?难道是跟你网恋被甩的小男生吗?]

没在意对方的插科打诨,她手指微动,认真思索了一下,在对话框里打下一行字。

[是奶奶吧。]

侑子,是像奶奶一样的存在吧。

毕竟在上杉家的那些年里,侑子常常会出现在她的身边。后来她抛下一切跑到卡塞尔学院进修,侑子也从上杉家离开,此后即销声匿迹。

直到莫名其妙的几通电话。

按芬格尔提供的通讯地址找到那人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侑子好像提前预知到了自己的死亡。

小小的旅舍房间被细致地清理好,床头柜上插着尚且新鲜的堇花,以及给旅舍老板的赔偿金。

她安详地躺在床上,双手交合放在身前,一副从容赴死的模样。

上杉鹤见羽为她火化了尸身,并为其举办了葬礼。旅舍老板因得了一笔丰厚的赔偿金,带着全体员工来参加了葬礼,真心实意为这位大方的女士落了几滴泪。

上杉鹤见羽看着黑白相片上的老太太,忽然想起多年前侑子为她梳发时忽然从镜间窥见自己白发的情景。

侑子盯了好一会儿,笑起来,无奈又释怀,“想必越哥现在比我更显老呢。”

混血种非同一般的身体素质同样赋予了他们比普通人更长出一点的寿命。虽然她从不认为自己能长命百岁,但看不见身边的人长命百岁也是一件遗憾又伤感的事情。

没有子嗣,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她的过去也不会再有人探知。

自此,及川侑子女士的一生也算是彻底落下了帷幕。

*

改了一下,下一卷直接进龙一,憋不住了想写主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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