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听。”路明非闷闷地说,“不要这么讨论她。”
高天原房间内灯光迷离。无数水滴状吊灯垂落,星星点点,恍若倾泻而下的银河雨,岛台簇簇生辉,冰桶里冰块透着光,五花八门的酒杯也透着光。
路明非盯着岛台,说完了后就陷入了沉默,很少这么明显的抗拒。他在仕兰高中时就很少拒绝别人,加入文艺社给大家打下手,被邀请去聚餐也提着马桶圈就去。
她问路明非要打谁的脸时,他还一脸摸不着头脑,让她有点生气。
【习习:小路是大好人,但要是没有楚师兄来,今天打算怎么办。】
他知道她不高兴,不想让他在别人那里当陪衬。就算不是他,换成别人她也不喜欢那种场面。他觉得她有一种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的,自己都厌倦的天真正义。对人的认识又太深,提前知晓结局,带着厌倦走下去……
就像源稚生,杀死的第一个鬼是弟弟。因为要对别人的生命负责,要当正义的伙伴,不是耍帅的玩笑。他到死也会坚持,她到死也摆脱不了。
那时她生气的原因是——你怎么能把自己放到社交弱势的位置呢?
龙的世界有龙的法则,人类的世界有人类的法则。看穿人性就能利用人性,明了别人需要什么就可以轻易获得喜欢。
蜂群因蜜而聚,鲨鱼闻到血腥而巡游,最好的渔夫不用饵用线就能让猎物上钩。人逐利往来,只有失去**的人感到怠倦。换成龙的法则,就是要掌握权与力。
龙的文明无比暴力,人类的文明将它们藏在规则中。
到了聚餐地点,陆羽发现原来路明非是为了帮别人,这种场合更社交弱势的是陈雯雯。可陈雯雯是自己要来的,明知道后果还是要来。
陆羽像看了一本被撕碎的、落到泥地里的童话书,早就知道它要落到泥地,看书时就已经想叹气。
因为陈雯雯太天真,不够圆滑,不够世故,不够游刃有余,不够符合赵孟华的幻想。赵孟华也曾喜欢过陈雯雯,但喜欢的是幻想中的她……在座的所有人想要什么,每个人的脸上的表情,细微的动作……这种事根本不需要思考,陆羽眨眼间就明白了。
这是与生俱来的本事,最真实的本质。那种天然的电波与钝感,只是在克制某种东西所以有点天真的表现。作为文青,陆羽远比陈雯雯适应一切,游刃有余不是因为幸运与天然,完全相反……
在座所有人都有想要的,只有路明非没有。
路明非虽然惹陆羽生气了,但不知为何却有些幸福。他觉得她是特别特别好的好孩子,只是藏起来了。
他发现了,就觉得自己有义务与责任了。因为他曾有过那么多无人知晓的难过。傻傻的在聚会外面递过复印的文件,又一个人离去。大雨里披着校服奔回家,觉得自己像条败狗。可故人向他寻求帮助,还是要伸出手。他还很年轻,不知道真诚、善良、奉献……有多可贵。
叔叔婶婶对他不是那么好,但他不是不知养育之恩的人。老大师姐对他好,师兄也对他好,所以他愿意为了他们与路鸣泽交易。
路明非回复。
【小路:小羽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陆羽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过了几分钟才回复。
【习习:你是笨蛋吧。】
路明非趴在桌前,被这么骂了也高兴,无声的笑了笑。
……
……
……
风间琉璃坐在岛台旁的高脚凳上,路明非恺撒楚子航坐在对面。只有芬格尔和风间琉璃坐一侧,大快朵颐吃拉面,恺撒觉得在风间琉璃面前,这样很没面子……
恺撒与楚子航听了音频后神色凝重,与风间琉璃达成了捕杀王将的协议,否则神复苏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只剩路明非没有加入计划。
风间琉璃垂下眼,宁静弱气,“抱歉,我本不想调查陆小姐,但她在列车上遇到了因药物实验暴动的混血种,又在小樽又遇见了我……”
路明非不说话了。
他的头低垂,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风间琉璃的手指抚过玻璃杯,“在伏杀王将之前,请允许我先为诸位调一杯酒吧。”
恺撒双臂环抱,眉毛微微挑起。
“这个我懂,三国演义里有温酒斩华雄,等你把这个酒温完了我们就出发,回来了就能喝酒,回不来就提头。”恺撒说,这大概是从路明非那胡侃来的。
“……”
路明非不说话,芬格尔吃拉面,楚子航是闷骚有槽也不吐。现在只剩风间琉璃能承担这义务,他缓缓愣住,“加图索君,这个典故不是这么用的……”
接过了风间琉璃的酒后,楚子航依旧坐的很端正,笔直的像标枪,微微颔首:“谢谢。”冰块碰撞在玻璃杯中,芬格尔忙着吃也不忘接过来然后一饮而尽,问能不能再来一杯。
但风间琉璃最想看到的其实是路明非的反应。
可男孩只是接过酒杯,依旧没有抬头,让想看他眼神的风间琉璃有些失望。
樱井明死去的那天夜晚,龙王在极乐馆顶层吟唱。夜色迷离,声音也如同梦呓。
世界是巨大的舞台,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剧场。有人万众瞩目活在观众视线,有人偏爱独角戏,再盛大也只有一人却演尽悲欢离合。龙王吟唱的曲调是歌舞伎,词是中文的《简简吟》。今日遇见了琉璃般梦幻的泡影,为诗添加新曲。他于夜色低吟,月光照亮了莹莹目光,给人下一秒要落泪的错觉。
【“二月繁霜杀桃李,明年欲嫁今年死……”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极乐馆人声鼎沸,下属送来了传讯照片。在楼下纸醉金迷的欢呼浪潮中,龙王看着照片里的男孩和女孩。人世熙攘,角落有一个独立的世界。男孩在担架上,女孩在旁边,有一瞬间他睁开了眼睛看向她,相机捕捉到了这一秒。
多动人的一秒。
多让人喜欢的眼神。
那么卑微,那么悲伤,却因彼此去倾尽所有!
龙王的眼眸也含泪凝睇,似是因为误入了他人的戏,刹那间就看尽了悲欢离合。
【“多让人喜欢啊,那么卑贱,眼里却藏着狮子……”】
……
……
……
“我们是一种人啊,路君。”风间琉璃幽幽说道,他端静而柔弱,却说了自己才是能杀死王将的人。
又被点到名字的路明非想反驳咱俩才不是一个类型,就听到风间琉璃轻声说,“我们只会为了真正想要的东西飞蛾扑火,其它的一切都很无趣。”
路明非意识到风间琉璃说的“我们”说的是陆羽。
“我想知道她用什么打动了近乎龙化的混血种,这样的人行走在龙的世界与将自己献祭无异……”风间琉璃说,“没想到她与路君是恋人……”
“喂喂,你这话什么意思?”路明非终于忍不住吐槽,“什么没想到她和我是恋人?”
风间琉璃愣了一下,又被卡塞尔学院的学生们抓不住重点与神奇的脑回路给搞懵,但也许对路明非来说这才是重点,“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别说了。”路明非说,却回想起在海下高天原路鸣泽说的那些话,丧丧的回复,“我加入你的计划就是了。”
手中流光溢彩的酒液里,倒映出一双眼眸。
风间琉璃突然滞住不动了。那酒液里倒映的眼神,简直就像眼睁睁看着心爱之物被夺走的恶鬼。
……
……
……
傍晚,热海斜阳无比温柔,天边火烧云随着风轻轻掠走。
陆羽的木屐踏在乌木地板上,丝缕阳光透过来,室内金箔壁画微亮,货真价实的黄金屋,极度阴翳之美。管家介绍这里数百年前是将军的议事厅。
东京天气阴雨连绵,雨中的路明非端着狙击步枪,控制东京塔周边。塔依旧在发光,霓虹灯闪烁,不远处,源稚生的风衣在暴风雨中猎猎作响。
风间琉璃在监视中看到了源稚生踏着风雨而来,震惊到连瞳孔都放大了。“哥哥!”
与此同时,热海的黑石官邸。陆羽在议事厅找到了一枚能面具。
“我之前在东京看了一场歌舞伎。”陆羽把玩着面具,“日本的歌舞伎文化传承的真好。”
“小姐对歌舞伎感兴趣?”管家斟酌着问,“这附近有一家传统歌舞伎剧场,可以请他们到官邸内表演……”
“不用了,我已经看过最好的歌舞伎了。”小姐说,“管家,你有没有看过中国的戏?”
木村浩有些惭愧的摇摇头,虽然他是全能管家但也没全能到这种地步。
“中国很大,不同的省份有不同的剧种。”两人在光影浮沉的大厅前行,斜阳透过窗在女孩的木屐上跳跃。“只是有一些已经失传,有的也快消亡……”
“但那些戏令人难忘。”她说,“我小时候在南方的小镇,看了一场《梁祝》的戏……”
光路指向终点,天渐渐黑沉,他们也慢慢走向终点,一具苍红色的、宽大威严的骨骸,端坐在尽头,君主一样威严。
“演员水袖纷飞,在简陋剧台轻舞,她年纪很大。五六岁开始练基本功,磨练七力四感,已数十年。”主人把玩着能面具,轻轻盖在了自己脸上。“十几岁时名动八方,多少人奔赴千山万水,来看她一场戏……”
风间琉璃在舞蹈。
他穿着彩衣,樱红色的长刀斩向王将,一场生死搏杀!他在舞动,如同古事记中走出来的伊邪那美,跳着死亡之舞,戴着公卿面具的王将却端坐不动,任由刀砍向自己的头颅!
“这场《梁祝》上演时,我还听不懂那些唱词。演员在台上吟唱,婉转而多愁,在剧目演绎的欢快时,场下人听的连连叫好……”
王将的尸体从天际坠落,舞者在大笑,收起了长刀。他终于杀死了王将,他终于获得了自由!但是……为何依旧如此空虚?是否是因为,真正的源稚女在选择与魔鬼做交易时,就已经杀死了自己?他早已满身罪孽?
他乘着滑翔伞向下飞,身影湮没在人群。他要换下这身戏服,他轻声哼唱,他要走向前去。
“慢慢的,欢快的调子逐渐变得忧郁,不知从何时场内已寂静无声。台上人逐渐唱的心碎,台下人听的泪水涟涟。”女孩将能面具挂在了苍红色的骨骸身上,“我那个年纪听不懂,但演员一唱,我的心就一痛,观众们大约早就知晓结局,却依旧因演员的心碎而哭泣……”
舞者换下了戏服,步履轻盈的走出商店,洁白的衬衫如新雪,无比干净,他在玻璃窗旁歪头看着倒影里的自己。直到一辆迈巴赫开过来,窗户缓缓下落,公卿面具依旧微笑着……
“那是多了不起的演员啊,落幕了,两只蝴蝶轻轻从台中心的笼中飞出来,打光打的很好,蝴蝶的影子在后面帷幕上翩翩起舞。梁山伯与祝英台死了,他们也自由了……”
可能会改,这两天很忙没时间看内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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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龙与少年游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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