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PART.5

普罗提斯站在树荫里。

不远处的两人无言地对峙太久,他惦记着秘宝的最后一份线索,心下已有些不耐烦。

风从近在咫尺的悬崖底部吹上来,摇晃着满树错落的光斑,他勒紧身前女孩细微颤抖的脖颈,微不可查地调整重心,朝旁边迈出一步。

霎时间,一股锋利寒意有如闪电般击中了他!

简直像脸侧长出了第三只眼睛似的,鲁邦三世在他产生移动倾向的瞬间利落地举起枪,目不斜视瞄准,再缓缓地、没什么表情地转头看过来。

这位闻名世界的大盗是欧亚混血,长了一双介于冰灰和深黑之间的眼珠,当所有浮于表面的愉快而玩世不恭的气质全部褪去,就流露出一种刻在本质里的游离于社会边缘的危险色彩。

“你准备去哪儿?”他淡淡地说,“站那别动——这句话我也送给你。”咔嚓,他扣下沃尔特的保险栓,清脆地像掰断一根骨头,“抓女孩做挡箭牌的货色,可别指望我会对你手下留情啊。”

教授僵在原地,迟了半拍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不敢动弹,不由有些耻辱地咬紧牙关。

他毫不怀疑鲁邦真的会开枪。

但那又怎么样呢?关键的人质在他手里,这个事实并不会改变。越是冠冕堂皇的道德信徒,越承担不起无辜者受伤的风险。更何况,最在意人质生死的人、安娜斯塔西娅也不会袖手旁观。

这样想着,教授重新冷静下来,隐隐还带着一丝报复的快意,攥住枪柄的手用力得发疼。

“如果我是你,”他盯着鲁邦,因为亢奋和紧张、声音有些许变形,“会老实地丢掉所有武器。”

鲁邦像是笑了笑,伴随着松散地挑眉,唇角也细微勾起,又很快变回不可捉摸的无表情。

“我数到三。”他这么说道,“把那姑娘放开。”

太阳穴一阵毫无征兆的刺痛,教授鼻翼两侧的肌肉痉挛着翕张了两下,比起恐惧或愤怒,反倒是预想落空的不敢置信率先出现在他的脸上。

而鲁邦已经开始计时了。

“三。”

“你!”教授瞪大眼,太多的情绪变化导致那张瘦削的脸变得扭曲,出于本能反应,他把那可怜地颤抖着的、面无血色的人质女孩又往前拽了点,挡在自己和沃尔特的枪口之间。

“二。”

心跳声响如擂鼓,极端危机似乎激发了潜能,普罗提斯只觉大脑转得前所未有的快,卡在时间的夹缝里,他面目狰狞地扭头,阴郁的目光锁定不远处一直没有说话的女人,一声模糊不清的咆哮与鲁邦不为所动的计数重叠着响起。

“——安娜!!”

“一。”

砰!枪如约响了。

那神色晦暗的女人应声而动,朝着教授和人质的方向冲来,就像是要为他们挡住飞来的子弹。

我就知道。教授想,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可那志得意满的笑容还未成形就凝固了。在那半次呼吸都不足支撑的零点一秒中,他的瞳眸迟钝地收缩,倒映出女人卡在极尽的位置旋身飞踢的残影,靴子尖端顺势划出利刃,闪烁着比正午阳光还要刺眼的、一往无前的冷硬光芒。

啪,子弹精准地打穿他的手掌,剧痛之下,那把威胁人质生命的枪摔脱到了地上。

但普罗提斯早已无暇顾及,为了躲避直逼脖颈的刀刃,他什么都没思考,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就在此刻。

教授脚下那块被风雨侵蚀多年的岩石发出一声沉闷而不祥的哼吟,紧接着,仿佛悬崖本身对暴行做出最终裁决一般,一大块边缘猝然崩裂!

他身体猛地向后仰去,脸上瞬间被纯粹的、原始的恐惧占据——就像他的人质曾经被迫感受到的那样——卡着女孩的手臂本能地松开了,徒劳地在空中疯狂抓挠,像是要攫住无形无质的风。

女孩被他松开的力道向前一推,踉跄着撞进反应迅速迎上去的女人怀里,抖得像片风中的树叶。

女人搂紧她,眼看着教授无可阻挡地向后倒去,像是刻意捕捉的慢镜头,他坠落的姿态笨拙而绝望,只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短促又惊骇到极致的抽气,转瞬就被身后的深渊吞没。

没有人再说话,只有风仍在呼啸,卷过悬崖上的老屋,带着亘古不变的凉意。

鲁邦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快步跑过去,试探地站到悬崖边缘向下望,还能看见男人的身体在急速下坠中变得越来越小。他下坠了好久,最后撞上谷底一块突出的黑色巨岩,发出遥远的闷响,仿佛一只装满谷物的麻袋从高处砸落。然后,他停住了,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挂在那里,一动不动,成为壮丽风景中一个残酷的注脚。

身后传来女孩细弱的哭音,鲁邦扭头,就见她瘫坐在地上,惊疑不定地打量面前的女人。

“安娜老师……?”她喃喃,语气并不确定。

女人沉默几秒,忽而轻叹一声。

“我不是安娜。”她说,语气依然温柔,音色却已然在瞬息间完成切换,“但我和她有过交易,作为交换,我答应了她会保护你。”

很短暂地,女人抬眸瞥了眼站在不远处的鲁邦,对面无表情的后者微微笑了一下,尔后伸手探进领口,摸到锁骨处某块连接不太自然的皮肤,略微使力一掀,就将整张人皮头套扯了下来。

晴空朗日映衬下,随风飘扬的长发仿佛晕染开的云霞,鲁邦看着那张重见天光的昳丽面孔,像是找到拼图的最后一块碎片,无端释然地呼气。

“不二子。”他低声轻念,仿佛诵祷。

峰不二子理了理鬓角发丝,俯低身,染成娇艳红色的指尖安抚地擦过女孩煞白的脸颊,又从袖口扯下一条细长布料,替她包扎颈间的血痕。

“没事了。”她轻柔地说。

……

……

……

南欧乡间的路上总是人烟稀少的。天地间只有一辆汽车踏上旅程,亮黄色的菲亚特500,在长长的,看不见终点的道路上扬起潇洒的烟尘。

车一直开一直开,从正午到接近黄昏,车上的四个人却始终沉默着,像是避免互相解释汇聚到此地的原因,也像是冥冥中产生了共同的预感。

他们最终在平原的尽头停下来,再往前是一片自然形成的石林,几根灰色石柱孤立地杵着,修道院像鸟巢一样零散地黏在石壁上。

血色落日接管了地平线,橘红色光辉慢慢浸没这条乡野小路,蔓延到与石林接壤处,一辆纯黑的巴博斯停在那里,仿佛一匹身姿优美的骏马。

那是真正的安娜斯塔西娅留下的最后一座路标。

几人陆续下了车,不二子走在最前面,绕过那辆巴博斯,就看见草地间竖着一座小小的石碑。

她半蹲下去,伸手触碰碑面上古老的雕刻文字。

【噢,我祈求,分别前,一夜有两晚那么长】

“……难怪。”她梦呓般低声喃喃,字里行间透露的恍然大悟突兀又莫名。

五右卫门眉头锁紧,他抱着斩铁剑,素色和服衣摆上还残留属于敌人的血腥气。

“怎么回事?”他问。

身后传来鲁邦的低笑:“真是不解风情地迟钝。”

大盗先生单手插着裤袋,轻轻踢开一粒小石子,晚霞披在他身上,拉长一道暖色的剪影。

“这就是安娜给我们的答案呀。”他说,“阿芙的秘宝不属于任何人。”

世界上第一位描写爱情的诗人阿芙,在离开人世前的最后两年中与爱人分离,她受相思煎熬,因而滋生的苦痛、酸涩与那份至死不渝的纯粹落入笔尖,变成一首旷古绝今的情诗。伴随漫无边际的旅行,她将诗句刻在每一个短暂停留的地点,于是她的爱和土地彻底融合在一起,经过岁月传颂,留下无数似是而非的传说。

“……啧。”次元压低帽檐,“又是白忙一场。”

“是呀,”不二子应道,“害我费那么大力气。”

她站起身,走近那辆巴博斯,轻盈地跨坐上去。三个男人默不作声地看她动作,与故作娇嗔的语气不同,她的表情并不显得懊恼。

“好吧,至少这首诗确实很美,不是吗,鲁邦?”

她冲大盗眨眼,笑盈盈的,美得目眩神迷。

引擎的轰鸣声回响在静谧的小道上,美人驾着摩托绝尘而去,鲁邦照例目送她,次元见他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没忍住低哼一声。

“你怎么会认不出不二子?真是昏了头。”

大盗先生耸耸肩,不置可否。

微风送来田野间的花香,清甜地萦绕在鼻尖。恍惚的,他想起那一夜的露台,那凑得很近与他分享一支火的女人,那阵甜腻的烟雾。

不是冷淡骄矜、端着贵族架子的【圣罗兰】,是更妖娆也更独一无二的味道,柔和又神秘,来自一个停产多年的品牌——【粉红大象】。

是了,鲁邦三世怎么会认不出峰不二子呢?

男人垂落眼睫,低低地笑起来。

“……他当然知道是我。”巴博斯一骑绝尘驶过沿途景色,不二子单手虚拢耳机,轻声细语告诉通话对面的人,“但这从来不是重点。”

重点是,无论鲁邦是否有所察觉,遇见的女人是安娜斯塔西娅还是峰不二子,到了最后,他都会选择保护她,好像命中注定一般理所当然。

举世无双的大盗从缪斯的传说中走过,是费尽功夫却两手空空,还是混乱当中过片叶不沾身,一切都是这般模糊暧昧、难以分辨。

总而言之,他们在当下分别了,各自朝各自的下一个目标前进,谁都没去深想会不会再见。

月升日落,暮色带走了所有。

(つづ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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