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明得像没有温度一样,从窗子淡淡地透进来,错落地投下窗外花木的影子。
陆小凤昨天虽然睡的很晚,但是却醒的很早。
据说人在非常兴奋的时候,就会是这个样子的。
而别后重逢本来就是一件非常让人兴奋的事情,陆小凤想到,看着窗外草木的影子,初生的太阳还没有能力晒化昨日的雪,皓白沉甸甸地压在浓绿上,莫名明艳。
李寻欢的头放在他的怀里,睡的安稳而平静,像一只猫似的柔软和悄无声息,长长的睫毛筛下一片凉薄的日光,在脸上挡了浅浅的影子。
他畏寒畏得紧,居然紧紧地贴在了陆小凤的身上,天明了,空空微微暖和了一些,他也略略放开了这热源,放平了身子。
陆小凤有几分哭笑不得,虽说得了自由,不过怎么好像有几分不爽呢。
他摸着上唇想了一会,终于恍然大悟,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狡兔死,走狗烹吧。
他笑着起了身,掖了掖被子,俯身看了看李寻欢的睡颜。
这个人已经不年轻了,发丝中夹着缕缕的白色,像是雪,但是却永远也不会融化了,微微棕红的头发在日光下略略晕出些温暖的光影,看上去柔软而蓬松。陆小凤的手停在了发丝上的地方,他想伸手去触碰,却又不敢惊了那人难得的一夜好眠。
陆小凤生了火,白生生的米浸在清水里,他坐下来看着火苗,托着下巴想着自己的事情,墨色瞳孔里映着燃烧的柴火。
他从怀里把断掉的扇子拿了出来,端详着,紫竹的扇骨已经折断了大概是再也没有办法修好了吧,好在扇面还完好,换一副扇骨就可以继续用下去。
重围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陆小凤的手指摸着下巴,笑了出来,他如今是切切实实地回来了。
李寻欢已经醒了半晌了,确切来说,在陆小凤起身的时候,他就醒了,尽管那人起身的时候缓慢而小心翼翼,但是突然灌进来的一阵凉气和身边的骤然空虚已然足够他醒了过来。
清晨的阳光是稀薄的淡黄,在这种光线下仿佛一切都变得柔和而不真实了起来,被涂装粉饰过了一般,让人心里变得安详而宁静。
在李寻欢的印象中,陆小凤是个动态比静态好看的人,他若是一丝不差地描进画里,倒也不是个特别出彩的人物,但若是见过本人,看过一次,大概也很难忘记那种流动的举手投足间的好处。
但是现在的陆小凤坐在一锅粥前面发呆,手里紧紧握着一把断成了两截的扇子,神色变化间似乎心里转了数不清的念头。
但是李寻欢不知道的是,虽然陆小凤心里转了成千上百个念头,但是每一个都是关于他的。
“李兄你是什么时候醒的,简直吓了我一跳。”陆小凤突然间察觉到了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个人,猛地往起一站,膝盖上的东西,手边的勺子,碰到的架子,一下子一片遮天蔽日的麻烦奔涌而来,好在陆小凤身手敏捷,仗着自己好歹排的上号的轻功,居然没摔碟子也没摔碗,还把调料瓶给扶了回去,他终于从一片兵荒马乱中成功脱身,然后忍不住给自己鼓了个掌实在是干的漂亮。
这一早上,实在是太过神游天外了,陆小凤想,幸好李寻欢大概是不会读心术的,否则就十分的尴尬了。
陆小凤出神想的东西说多也多,说少也少。
他是个散漫淡泊的人,从前的理想也不过就是饮一饮世间美酒,赏一赏江山如画。
他如今的想法也没怎么变化,只不过他发现了一个人,江山如画不如他罢了。
李寻欢伸手帮他扶正了一个调料罐,看了一眼锅里的粥,水沸了起来,像是一朵朵盛开的白花,陆小凤拿起瓢来往里面加了些清水,他另一只手依旧攥着那把扇子。
陆小凤是个话很多到了有点贫的地步的人,当他格外沉默试图表现出自己正在专注地做其他的事情的时候,往往意味着,他这个时候很心虚。
李寻欢叹了口气,陆小凤心里停跳了一下,他知道他有话要说。
“陆兄若是如此中意这把扇子的话,我可以为陆兄重新做一把来,”李寻欢说道,这把扇子的确是他亲手做的,从择了紫竹,一点点地削成扇骨,到选了纸张,执刀裁成扇面,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当初做这把扇子不过是因为寂寞,当时是个草木华容的夏天,蝉叫的震耳欲聋,万木在肃穆中等待着雷雨的到来,好缓和片刻这炎热。
他决定做把扇子,他是时常做这些事情的,因为这样可以让他的手更稳。
当他钉好了扇骨,将扇子展开扇出些风的时候,黄云终于负不住大雨,白雨跳珠,天地水色。
万物期待的那场大雨终于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期待些什么,修长的手指按在冰凉的墙上,扣得太紧似乎要沾上白灰,他说不清自己身上现在是寒是热,大概又烧起来了吧。
陆小凤看见李寻欢微微眯了眯眼睛,似乎在抵御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然后张开了眼睛,认真地看着自己。
“不过需要稍等一段时间,等这件事结束,”李寻欢慢慢地说,“陆兄能等的得么?”
陆小凤点了点头,“当然没有问题了。”
李寻欢在看着他,目光专注,似乎打定了什么主意,又似乎只是想看着他。
陆小凤知道他想说的不仅仅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陆兄还记得从前说过的话么?”李寻欢问道,“那时候是我不对了。”
陆小凤咽了口唾沫下来,喉结滚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被拽上椅子背的可怜兮兮的小鸡。
不对,是被拽到祠堂面前的小鸡。
总之很无助很弱小很可怜就是了。
然后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李寻欢的手,他仿佛被烫了一下,不过下一秒钟他就反应过来的确这只手是太烫了,他伸出手刚想扶住对面的人,烧成这个样子躺下休息就好了,然后他的手停在了空中。
李寻欢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掌心很热,松松地扣着他的手腕,如果他想摆脱,随时都可以抽出手来。
但是他又怎么会摆脱呢,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在他张开嘴之前,李寻欢的身子倾了过来,下巴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抱住了他。
陆小凤感觉到耳边的热气,他知道李寻欢有什么想说的,但是他不想听。
他一定又是要道歉了,正如那天自己说的,在自己心里,他无一处不好,因此他也不需要他的认错。
于是陆小凤翻手解开了那只手,转而自己握住,手指挤进对方的指缝里,那纤细修长的手指仿佛用力太过就会断了似的,然而他却不由自主地用力。
因为他不想再让这只手从自己手里溜走了。
他很少用这么大的力气来抱住一个人,就像想把这个人融进自己的骨血一样,原来患得患失的恐惧和爱真的会让人变得暴虐,理智已经偃旗息鼓,他只想抱得更紧一点。
也许真的抱得太紧了,他听见了李寻欢的喘息,他的肺本来就不好,这样对他来说真的是太辛苦了。
拂在陆小凤脖子上的热气浓重而潮湿,就像夏天的夜,酝酿着不安的躁动,陆小凤吻上了那人的唇,不再是浅尝辄止,不知是谁的牙齿磕破了谁的嘴唇,血腥味在口腔中扩散开来。
自古以来立下重誓都要歃血为盟,发自肺腑的誓言唯有血液才能见证。
李寻欢尝到了嘴里的血,他朦朦胧胧地想着自己作为风月场的老手真是失格了,身上的伤口被压着撕裂地痛了起来,疼痛让他清醒,让他切切实实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曾无数次地对自己说,不能再犯错了,对他来说,一次错误就已经太多了。
他伸出手,轻轻地拍着陆小凤的后背,带着宁静的安抚性。
锅里的水又一次开了,发出了呲呲的声音,陆小凤明白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再往锅里添一点清水,然后他却无法放开被他抓住的人。
他松开了手,断掉的扇子掉在了地上,反正李寻欢会再送给他一把的。
他相信他的承诺,毕竟那个人据说未曾失信于人过。
他就那么握着那只手指纤长的手,蹲了下去往那锅不合时宜的粥里添了半瓢水。
李寻欢任由他抓着,慢慢地在旁边坐了下来,低下头将扇子捡了起来。
他开口轻声说道,“所以过一会我有事情要去做,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陆小凤转过了头,他知道李寻欢一定要先找到阿飞才会放下心来,他正想说我同你一起去,却被一根手指轻轻地按住了嘴唇。
“我不会同人动手的,”李寻欢笑道,“我保证,这次一定早去早回。”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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