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借刀杀人(中)

气候突变带来的暴风雪已经将鼹鼠旅馆封锁了一月有余,交通和通信都已瘫痪。虽然旅馆早先就发出警告,提醒客人尽早下山,但旅馆内依然滞留了五位住客。与寻常游客不同,他们至今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202房间的神秘学家威尔逊夫妇,两个星期前收到了一封加密信件,通过数日的解密之后,就立刻动身来到了鼹鼠旅馆。他们在房间里日夜对那封信件给出的暗示进行研究与揣测,终于,这日威尔逊太太惊呼道:“就是今晚!”

211房间面若冰霜的早川见雪,违背父母意愿独自来到旅馆,她在给唯一好友的信件中如此写道:此件物什具有大异能,或能窥见生死,得知他的魂归之处。我知即将事发今晚,但争夺者数人,愿神庇佑,不落于他人之手。我若身死,勿要悲伤,此间山高天阔,风雪自在,无憾。

308房间的拉尔斯先生,如同带着面具一般,脸上永远挂着令人不安的笑容,对待他人永远亲近随和。他对前台小姐可丽希亚笑道:“您给我的那间房真是一等一的好位置,阳台望出去的景色美极了,如果被今晚的血色染指实在是可惜!如果能见到明天的您,我想和您在那样景色下共饮……啊,您还有事?当然了当然了,您请便……”

305房间住着高大强壮的罗西先生,他此刻正在细心地保养着一把手枪,桌上还放着各式大小不一的短刀,都可以极其隐秘地藏在自己的衣袖、裤管之内。无论是谁想要跟他硬碰硬,都得掂量掂量。咔嚓一声,他举枪瞄准,自言自语说道:“今晚!”

但就在“今晚”来临前,他们还要加入两位新的住客——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辆价值不菲的豪车穿越风雪,姗姗而来。

这山间旅馆虽然比不上卡达斯山庄那样气势恢宏,但也足够奢华气派。

不过Tom见到第一眼后,脑海中浮现的不是《布达佩斯大饭店》,而是《闪灵》的片段——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Tom下车追上Loki的步伐,轻声说道:“Loki,你感觉到了吗?这里不对劲……”

“不对劲?那就对了,没来错地方。”

Tom心想也对,他们要找的东西超越常识之理,说明该隐没有给他们指错路,“不可见的洞窟”正是“鼹鼠旅馆”的隐喻,接下来只需要在旅馆内找到雕像。不过关于这一点Tom还毫无头绪,他们已经好运过一次,他不觉得那座雕像会光明正大地摆在旅馆大厅里,或者蒙尘在阁楼地下室这样的角落,不,没有这么简单。

旅馆行李员殷勤地小跑过来,发现他们并没有任何行李。他只好接过车钥匙,在匆忙中多撇了几眼那位绿眸的客人。他接待过很多有身份的贵宾,便立刻认定这位客人一定是某个国家传承已久的王公贵族。那些优雅从容的举止动作已经刻印在了日常习惯之中,就算只是一挥手、一抬眼、一个步子,已经能和普通人区分开来,都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养成。

而另外一个人用围巾挡住了半张脸,行李员觉得他十分面熟,似乎是一位知名人士,他没有机会再多看,这两位客人一前一后已经走进了旅馆内。

可丽希亚对这两位客人的到来十分震惊,她听着外面的风雪明明从未停止过呼啸。

“您好,两位,欢迎光临鼹鼠旅馆。”可丽希亚默念了三遍职业规范,这才让她没有失礼地询问客人是如何来此的。

Loki给Tom递了一个眼神,Tom心领神会,他们身处人类世界时,该由Tom出面来处理这些人类事务。

“给我们两间房吧。”

“嗯?二位确定要两间吗?”

可丽希亚的再次确认让气氛有些尴尬,但她不管,暴风雪让旅店一个月都生意惨淡、门可罗雀,这个月的奖金指定泡汤了……算了,去他的职业规范!她今天一定要让这两个长相不俗的男人住一间房,给自己一些心灵慰藉,而且……他们看起来也很相配,一定是……

她如同打了鸡血,继续说道:“本旅店有一间最好的套房,朝向正好,等风雪过去,二位可以遍览雪山风光,美不胜收,一定不虚此行!何况,我们的床品也是上佳,加宽加长的大床床型……”

Tom有些局促,不知道该在那一句话上打断她,又担心她下一句要引出什么样的话题来。而这正中可丽希亚下怀,她的语速越来越快,语调也越来越激动,不留任何插嘴的空隙。直到Loki收回了打量旅馆的目光,不过是淡淡轻笑了一声,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缓缓地,一股气血涌了上来,被那双含有笑意的绿眸盯得面色绯红。

Tom这才觉得原来大厅里可以如此寂静无声,他见可丽希亚似乎冷静下来了,继续说道:“我们还是需要……”

“那就一间房吧,要你刚才说的那间。”

“Loki——?!”

可丽希亚听到了这句话立刻恢复了常态,连忙答应下来,以她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整个入住手续,把房卡递给了Tom,甚至还没有收钱。

“不好意思!这个费用是……”

Tom抬了抬手,打断她说道:“我们出门着急,忘记了带钱,不知道可不可以用我的名誉赊账,之后必定来付清。”

可丽希亚看着Tom解开围巾,露出整个面容,一句“Tom Hiddleston”传进耳朵里。这风霜成冰已经不能形容她震惊的模样了,要用五雷轰顶、江河倒灌、一百座火山喷发才行。

“我相信贵旅店会保护客人的**。”

“当、当当当然!”可丽希亚颤抖着递出了房卡,“那个那个……电梯在……啊,在那边!”

Tom转身,故意倾身贴着Loki,用低沉的声音——但也保证可丽希亚也在声音范围之内——说道:“走吧。”而Loki接戏接得极其自然,以一种似笑非笑地眼神与Tom对视,他本就风情万种,不必说任何多余的台词。

两人按照可露西亚的指引来到电梯间。

“这孩子晚上要睡不着了。”

“我可能也睡不着了。”Tom按下了电梯按钮。

Loki假意惊讶道:“你择床吗?”

Tom转了转手上的“一张”房卡。在以前的老观念中,两个大男人睡一张床自然没什么问题,但如今网络发达、思想开放,粉丝们有了新的爱好,Tom听多了看多了,也开始对这方面加以注意。以前从未想过和男人睡在一张床上,也会被人说三道四、一副眼里冒光的神情。

不过Tom丝毫没有觉得反感,这种新奇的体验还挺有趣的。他清楚自己没有那种倾向,但他愿意和Loki接触,与他走得再近心里都不会泛起厌恶之感。

Loki就像一个外慢内急的旋涡,以缓慢柔和的水流吸引好奇之人大胆靠近,如同温水煮青蛙一般,等到对方发现自身已是身不由己、妄图强行脱身之时,一股湍急的狂流将他迅速卷入,早已无法可逃。

Loki看到那张房卡,笑道:“哈哈哈哈,虽然我想说你可以放心大胆地睡觉,以我少得可怜的名誉担保你的安全,但是很可惜,期待下次来场真正的度假吧,今晚有事发生。”

这时,电梯门打开,两人正准备进入,却差点撞上了里面一个身形更加高大宽厚的陌生人。

Tom惊了一跳,他的反应慢了一拍。而这个陌生人看到两个男人亲昵地站在一起,他却反应过度。

“Fxxk,真他妈晦气!”陌生人硬着身板,直直走了出来,打算从两人中间撞出去,最好是能把这些软弱的男人推得远远的,体现自己威武的阳刚之气。怪就怪在他用力撞上了Tom的肩膀,对方的一声吃痛让他心中暗爽,可是另外一个人却神奇地闪开了……不对,他闪开了吗?他的身形根本没有移动,自己坚硬的肩膀一定能狠狠撞到他——但是没有,自己的左肩实打实地撞开了Tom,右肩却什么也没有感受到,那人像是如同鬼魂一般没有实体。

他心中诧异万分,但他的自尊让他不能回头,只好抬头挺胸向前,留给这些软弱的低等男人一个伟岸的身影。

陌生人的举动让Loki泄露出了一丝本能上的杀意,悄无声息,绝对致命。他伸手拂去Tom肩上的灰尘和污秽,一如拂去那股微不足道的杀意,帮他正了正衣领,安慰道:“你不用放在心上。走吧。”

到了房间,Tom一下就坐倒在舒适的沙发上,尽情散发着自己所有的疲惫。如果他是一个人入住,他进门的时候就会立刻扑到床上去,可是他必须顾及Loki与他同住。

Tom看了看房间内那张舒适又豪华的大床,随意地扯过一个话题:“原来旅店内还有其他房客。”

“有五个人,以暴风雪为借口滞留在旅店内。这是该隐透露的消息。”

Loki拉开阳台的窗帘,被吹得七零八落树枝都在无声地摇晃,可丽希亚口中的雪山之景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

“该隐是不是还说了其他信息,但……你没告诉我?”

Loki坦诚地点了点头,坐在Tom身旁,解释道:“对,我有隐瞒,因为今晚之事我需要你,这是我们能否拿到雕像的关键。你还带着旧莱瓦汀吧?”

Tom摸了摸上衣口袋,还在那里,他怎么会忘记。

“给我一下,哪只手是你的惯用手?右手?我想也是,好,摊开不要动。”

Loki唤出一把飞刃,在Tom的手掌心上方一厘米的位置凭空划开一道窄细的空间裂缝,刀身上的卢恩符文组成了两组术式,如流水般滑了进去。一组术式的作用是在裂缝里搭建一个小型口袋空间,并将相对位置固定在Tom的右手掌心上,另一组术式的意思是当掌心摊开,口袋里的内容物会弹射出来。Loki把匕首塞进裂缝里,让Tom握紧右手。

“试试。”

Tom惊讶看着这一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空间法术是如何构建的。他展开掌心,裂缝打开,莱瓦汀从里面跳出来,Tom一把抓住了刀柄。整个过程极其迅速。这就是在众多特效片段中,主角凭空变出刀刃的画面,实现起来如此简单,甚至有些朴素。他松开手,匕首又就滑进了裂缝里面。

Tom想起刚才冲撞他的那个陌生人,连忙问道:“你不会是要我……!?”

“我不是要你杀人,而是要你自保。”

“……今天晚上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竞争。晚上,旅店的人会偷偷撤走,只剩下五位客人,他们都是来抢夺那座雕像的。”

Tom闻言皱了皱眉,他的思维通路在Loki地不断引领下拓宽了许多,看待问题也更加全面,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们来鼹鼠旅馆也是一个局?从最开始的那瓶血液,到瘟疫反叛……这些人怎么可能不约而同地来这里抢雕像,这都是Lucifer一手促成的,也许瘟疫不过也是棋子一枚?”

Loki丝毫不吝啬夸大过头的赞美之词:“你很快就要赶上我了。”

“可是……为什么?这个局的目的已经超出‘杀掉瘟疫’这个范围了吧!”

“你手上这个术式是为数不多无需神力催动的一个,你多练习几次,试试手感。你在今晚活下来,抢到了雕像,明天就可以和Lucifer当面对质了。”

Tom猛然坐直了身体。“在今晚……你、你不……你呢?”

“我自然会庇佑我的信徒。我希望他能时时刻刻向主神祈祷,除了主神的伟大形象以外,心里不要再放任何东西。”

这句话Tom听来有些别扭,但别扭归别扭,在这人烟稀少的旅店内的确只有Loki能够保护他,如果真的有彪悍恶徒对他不利,他保证自己整个内心绝对只有Loki。

Loki继续问道:“你刚才说这旅店有些不对劲,你还发现有哪里让你感到不舒服吗?无论你感受到什么,尽可能说出来。”

Tom回忆着,仔细去体味从下车到现在的整个感受,虽然过程中嘴上没有说什么,但他都压在心里,因为……不止一处,让他或多或少有些毛骨悚然之感。

“也许我这样说很奇怪……我觉得旅馆的房顶上有东西,但是看不清楚,却又能感受到……那上面东西压着,对,能感受到一种压迫力。”

Loki点头表示激励,示意他继续。

“还有,前厅那副巨大的油画!也许你看得多了不觉得奇怪,但是谁会在旅店内放那种东西啊!”

Loki接着问了一个让他呼吸停滞的问题:“那上面画了什么?描述给我听。”

“呃……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想听听你的感受和看法。”

庆幸Loki此刻的声音冷静又沉着,让Tom可以放心地继续下去。“像是地狱的场景……众人吃着诡异的晚餐,主座上坐着一个邪恶的女人,让人不寒而栗,其余没一个正常人,他们都表情诧异、惊恐,胡吃海塞着那些并不可口的食物。整幅画都黑暗扭曲之极,我望去了一眼,就已经想吐了。”

“好。还有吗?”

“我想想,哦,就刚才撞我们的那个人,你有没有觉得……或许是灯光的缘故,他的影子深浅不均匀,有一块颜色极深……就像有额外的东西藏在影子里。”

“哈哈哈,这就是你恶狠狠盯着他的缘故吗?”

“……不,我已经不去想他了!”

“在这间房里,你有异样的感觉吗?”

Tom四下看了看,房间内奢华的布置都老老实实地散发出一种“我很贵,但我很正常”的气息。Tom摇了摇头,然后他艰难地说出了自己心中另一个疑问:“为什么……你要问‘我’的感受?”

Loki向Tom坐近了几分,保持着最平常的音调说道:“因为你说的这些东西我都看不见。”

“……”

“……”

在这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内,Tom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但他很犹豫要不要知道这个答案。他走到阳台前,透过风雪向外面努力张望着。

“你在看什么?”

“希望他们的后院里没有树林做的迷宫。”Tom说这一句话都有些气力不足,字字漏气。他来的果然不是布达佩斯,而是《闪灵》的片场!不不不,我走错片场了!Tom在心里大喊着。但他必须面对现实,瘟疫留下的疤痕还在手腕上,距离拿到雕像就差这临门一脚,无论这是不是Lucifer的局、这个局的目的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Loki悄无声息地站到Tom身边。“你记得我们去奥林匹斯山之前那天晚上,你问了什么吗?”

“我问‘一切都会没事吗?’。”

“然后我的回答是?”

“你说‘都会没事的’。”

那时Loki抚上了Tom的手背,如今Loki反手握住了那只手。

“现在我的回答也一样。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无论发生什么,都一样。”

“当诡计之神恐惧的时候……会怎么做?”

“如果连我都能感受到恐惧,命运不会给我其他选择,也就无需去想‘要怎么做’。”

Tom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感受着手上传来不似常人的冰冷触感。

他已经触碰到了真正的诡计之神,还要渴求什么?自己没有另外一条路可以选择,他愿意为了拯救家人去死!但是……他也愿意为了再一次握住这只手而求生。

是了,他拒绝赴死,他要求生。

Tom睁开眼。“好。告诉我关于这间旅店以及那座雕像。”

诡计之神闻言大悦。

总结Loki所说,首先解释为什么Tom可见,而Loki不可见。

Loki作为神,他的生命等级比Tom要高,这就注定了他的眼界、神识、思域都要更加广阔,这让他自然而然地看穿了那些扰乱心智的虚幻之物,直面真实;相对的,Tom的人类心智更容易受旅馆内的种种邪祟影响。

那座雕像的吊诡之处就在于,它并不身处“真实”之中,而是藏匿与“虚幻”之内。越能看穿虚幻、得见真实之人反而不可见;越是心智不足、内心孱弱之人却能够轻易找到它的所在。

然而,矛盾之处又来了,那些邪祟的虚幻之物极其霸道,摧毁心智、使其逐渐疯狂这种事易如反掌。所以,为了拿到雕像,必须得是一个拥有强大内心和磐石般意志的人类。

“Tom,另外五个人都是为了雕像而来,他们要么生性恶劣、行事极端,要么生活上走投无路,总之绝非善类,所行也绝非善事。他们白天不会动手,我希望你能趁着这个时间和其中一些人谈谈,知道更多信息对你有好处。等到日落之后,那座雕像就将在虚幻之内现身。”

“这座旅店不小,有具体位置吗?”

“毕竟该隐也看不见,他只能告知在一扇虚幻之门里。你要追问门在哪里……那就是我让你和其他房客聊一聊的原因,他们知道的或许比你我都要多一些。”

“我望向餐厅的时候,好像有两个人在里面吃饭。或许,我可以去加入他们。”

“不错,去跟他们聊聊吧,顺便吃点东西。我留在这里做一些额外准备,保你今夜平安无事。”

Tom离开后,Loki并没有做什么,他只是在静静地等待。

不久,一阵轻微的叩门声响起,门外是308号房间的住客拉尔斯,他毕恭毕敬地走了进来。

随后,“啪嗒”一声,房门被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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