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池年长老合不来。

倒也不是什么高大上的鹰派鸽派理念之争，纯粹是迁怒，或者说私怨更准确些。他看不惯无限，连带着也不会给鹿野什么好脸色，更不要说我这个半吊子水平的人类了。

印象里，感知组被驳回的申请多半出于他之手，多年前我意气风发通过执行者初级考核，如愿以偿加入感知组。刚开启职业生涯的热血青年自告奋勇跑过几次流程，全部失败告终。最后一次，我也懒得赔笑，直接了当开怼。

“池长老，感知测灵仪的前期实验非常成功，既能提高追踪效率还节省成本，您驳回批量制作申请，总要有个理由吧？”

虎妖的眉毛皱得能夹死十个我：“修炼本就非一日之功，总想着依赖人类生产的工具，对灵质的感知只会越来越弱。”

哦，原来是原教旨主义，这好办。

我笑得非常灿烂，指了指他的通讯设备：“请问您的手机是只用来表演胸口碎大石吗？”

他愣住两秒，我那时无端回想起妖精论坛上刷到过的天雷池鹿cp文，恶向胆边生：“不会吧不会吧，我们堂堂池年长老居然还要用人类的破铜烂铁传递消息？”

见他发怒要张口，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首先，测灵仪是由鹿野组长主导，全体感知组成员共同努力，彻底研究透类似机关后重新制作的，是完全属于妖精创造的工具。”

“其次，我不否认包括我在内的一部分感知组组员不擅长追踪灵，我修炼十年可能都不如调整测量仪参数三秒钟得出的答案准确。池长老，您会逼您御土的徒弟放弃手机，先花上数十年学会千里传音吗？”

“最后，申请资料里已经用大量实践证明了该仪器过程和结果的可控性、稳定性。更何况工具是死的，人不，妖精是活的。是否努力修炼跟工具的便利性没有任何必然联系。”

眼看着池年指着我抖了半天，我一扫心头憋屈，心情舒畅，最后简直是贴脸开大：“如果这么个模仿人类的器具都能让您破防忌惮的话，我觉得您常提的妖精统治人类，说服力实在不太高。”

然后在老虎暴怒的“你给我滚”中麻溜地飞速退场。

也不知是哪位同样胆大的偷偷将我嘴炮的情景录下来传到了妖精论坛，进而引发了一小波讨论。感知组的同事从此看我眼神总有股奇异的敬佩感，甚至还有专程跑来夸我厉害的。泽宇队长安慰我这件事急不来，又说鹿野也看了那段视频。

“啊？”我这才后知后觉有点丢人，虽然也是吃准了池年不会怎样，但总归，可能给鹿野添了点麻烦。

泽宇队长浑然未觉我的尴尬：“嗯，师父都看完了。”

“她……有说什么吗？”我不死心，试图挣扎一下。

“她说，你哪要练那么久，两三年足够了。”

那一句话仿佛有抚平我所有焦躁不安的魔力，即使我不相信自己，也从没怀疑过鹿野的眼光。

当然，此事令我对池年也有所改观。不亚于拔老虎须的挑衅后没给我穿小鞋、找麻烦，简直能评上感动x国年度十大好领导。

十分惭愧，并且下次还敢。

回头还不忘跟那群磕池鹿cp的妖精军备竞赛产出几十篇唯粉贴，以鹿野全肯定bot的身份阴差阳错组织起了鹿野后援会，最后论坛一度被各路大妖的表白贴淹没而战斗告终。

我曾以为那是一切向好的开端，但生活总就喜欢折腾一些大起大落落落落落的剧本，直到摔得粉身碎骨，每一次午夜梦回都是亲手撕开血淋淋的伤口，强行反刍所有附骨之痛，才意识到根本别无选择。

不，过去我别无选择，未来，我希望所有生命都有选择的权力，不必强求认同，但尊重自由，在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

我并非不能理解争端摩擦有时避无可避，只是，人和妖之间，不应当是零和博弈。

梳理完洞桥会馆相关的可疑踪迹后已是月上柳梢头，拖拽鼠标将文件设置明早定时发送。我揉了揉酸涩眼睛，打开乾坤袋，推演完所有可能性，又确认过金属手环的正常工作状态，我拿出一粒药丸吞下。

食道堵得又干又噎，勉强咽下去还咳嗽几声，也不知道西木子从哪弄来的，妖精的药物应该不存在保质期一说。总之这回下了血本，躲在暗处的窥伺者，千万不要叫我失望才好。

回住所途中，三三两两人类和妖精沉默地清扫满地狼藉，灵力驳杂，不充分燃烧后产生的灰烬散发出焦意。

最近人妖间的武力冲突有些超出控制，可能也正是敌人希望看到的戏码。

手机屏又弹出一条紧急讯息，池年从阔伦托带回了流石事件的人类高层，据说与M**方关系密切，雨笛馆长命我明日协助心灵感知考察组审讯，主要负责记录与交叉验证。

「收到。」

孑然前行，鞋跟踩过砖石路地板留下清脆撞击声，声息渐渐停歇。风中捎来异样讯息，我似有所感，转身时按下手环隐形开关。

“灵遥长老。”

月色下，妖精长者的和蔼神态蒙上雾化白纱，我无端打了个寒颤，表情恐怕有点勉强：“这么晚前来，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呵呵，文黛姑娘，太聪明有时候可不是什么好事。”

“您太客气了，有事直接手机上吩咐就可以了。”

他叹气的尾音落在寂静中，皱纹舒展时如苍天大树的根系纵深交错，面容温和又亲切，完美符合体恤小辈的爷爷形象。

“既然是要紧事，当然得亲自来一趟。”他拿出空间系牢笼，球体上黝黑的花纹狰狞嘶吼，朝我逼近。

“劳烦文黛姑娘在我这儿暂做休息了。妄图逃走的话……”

我十分乖觉地双手举过头顶，“您太看得起我了，走之前，长老能稍等几分钟么？至少让我把浏览记录、收藏夹和妖精论坛的评论都删除注销，才能安心闭眼，对吧？”

“文黛姑娘说笑了，你如今举目无亲，真出什么‘意外’，恐怕都无人为你收尸，一点身外名，又何须在意。”

老阴比，还真是专往人心口捅刀子。

话未毕，强大的吸附力扭曲了眼前景象，无形的束缚卡住咽喉与四肢，药丸开始发挥作用，我霎时喷出一口血，视野彻底坠入黑暗。

等着吧，天马上要亮，请君入瓮的戏铺垫这么久，伪善恶徒该揭开老底狼狈落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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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