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进来吧，我带你去看看住的地方。”池年直接推开木门，领着素叶往里面走，“因为有结界，院门平日里不用锁。

“我等会儿给你配一块出入令牌，全凭它通过榕城结界和传送门，记得随身带好了。”

素叶点头答应，心里对池年的信任十分恍惚，几乎是受宠若惊：我们才认识不到半天吧，这就把进出结界的令牌给我了？

妖精的心思似乎都很纯粹，一旦认准了一个人可信，便接纳得又快又彻底。

这让混入妖精中间的素叶很是内疚与不安，对这份放错了地方的信任，她想弥补的决心又坚定了一些。

……但唯独拜师一事不能答应。

西木子和她讲了，双向选择的师徒关系是妖精最近似人类亲缘关系的纽带。

素叶自认无法长久地维系如此亲密的联结。

她努力忽略池年频频望过来的殷切目光，在沉默中紧跟着迈入小院。

一进院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栋带侧翼的转角洋楼，L形的房子与院墙一起围出了中间的小庭院。

烟台山不高，小院位于半山腰，与山下步行街离得很近，只是要沿着蜿蜒的石阶上山，给人的感觉才显得远。

将院门一关，底下传来的市井声就全消失了，好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

墙根有一块精心呵护的菜地，又给院子增添了几分田园气息。

院里有一棵银杏树，树荫下摆了石桌和石凳，却与洋楼的整体风格不太统一。

素叶来之前也很难想象池长老的住所会是西式洋楼，本以为会像他的服饰一样，更传统一些。

这个疑惑在他们进入主楼后，终于达到了顶点。

与小楼的外观完全不同，主楼里无论是装修还是家具，风格都是沉稳大气的传统中式。

素叶扶着门框，看着对面墙上有一层半楼高的猛虎劲松图、摆在会客厅正中间的太师椅和两边成套的圈椅，又探出头去看了几眼外面的拱门、雕花护栏、大理石立柱……

这门里门外，简直是两个世界啊！

?池年显然已经习惯了化解初次到访者的疑惑，他无奈地解释：“洋楼是榕城的前一任馆长建的，不是我的风格。

“重新建一栋房子很简单，但这栋楼的墙体里嵌了榕城结界的控制灵阵——建筑主体要改，就得连结界一起改动。”

先不论池年不待见会馆里负责维护结界的那些人，移动结界的控制灵阵，几乎和重修结界差不多了。

而在这期间，榕城会馆将长期处于门户洞开的危险境地。

池年当时觉得完全没必要为了自己的喜好而大兴土木，他又只是临时代理，凑合凑合算了，就只改了内部装修。

没想到，他这分会馆的代理馆长一干就是三十年，还收了四个徒弟。

“……主楼是榕城分会馆的办公场所，一楼是会客室——偶尔会有不太友善的客人，我会处理好的，你只管待在侧翼，听见什么响动都不要出来。”池年轻描淡写地说，但素叶还是能听出来那些“客人”有多危险。

妖灵会馆的长老各司其职，池年的主要工作就是统辖会馆的一级执行者，以及亲自出面劝服一些极端厌恶人类的妖精。

让池年去调停敌视人类的妖精，乍一听十分离谱，也确实是只有西木子能想出的主意。

但效果出奇的好。

众所周知池年讨厌人类，妖精也相信他会设身处地地站在同类这一边，看在他的面子上，自然也就愿意偃旗息鼓，选择接受会馆的调停。

妖精和人类两边有了转圜的余地，自然也就能通过协商促成两全其美的方案，最后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以池年的实力，真遇上一时劝说不了的刺头，也能强行摁住。

从他接受这份工作开始，至今只有一个例子没能成功。

“二楼和三楼是书库，我的书房在二楼。修行上有什么搞不懂的，随时可以来找我问。”池年说得似乎不经意，其实带了一点暗戳戳的小私心——

既然来请教如何修炼，那四舍五入一下就是他徒弟了！

哪曾想，素叶直接把他的小私心捅破了，她很客气但又坚决地说：“感谢您的好意，但真不用了，我不拜师。”

池年心性坚韧，可收徒一事再度受挫，难免也会感到一阵沮丧。

“……我的意思是，你刚回归妖精的世界，肯定要去总馆的学堂补一段时间的通识。”池年强打精神，给自己找补，“课上有什么没听懂，都可以来问我。”

他看起来被打击得有些消沉。

如果他此时具象化了自己的兽形，那耳朵和尾巴肯定无精打采地垂下来了。

想当初，池年是坚决不收徒的，理由是自己那么忙，性格又强势急躁，肯定照顾不好。

结果……

自从一次收了两个徒弟，他就控制不住把小孩领回家的手了。

新生妖精太稀罕了，但池年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到附近小妖精的诞生，赶过去抄起来团吧团吧往怀里一塞，就带回家了——

天赋合不合适再说，总之先带回去吃饱穿暖！

以至于，虽然池年照顾过和最后收徒的妖精人数差距极大，但会馆中广为流传，想收徒就得先和池长老比谁下手更快……

出现了第一个谣言，接下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据说，方圆百里之内，只要有小妖精聚灵，池长老都能立刻察觉到。

据说，哪里出现土系妖精，池长老就会像有空间系能力一样，下一瞬就会出现在哪里。

据说，如果妨碍了池长老收徒，他就连哪吒大人都敢顶嘴。

据说……

此外，还有一则更离谱的谣言正在冉冉升起——

为什么池长老的穿衣风格从保守转向开放？

因为衣襟大开更方便他往怀里塞毛团子，总能快人一步。

“收徒，抢占先机最重要！”by《池长老的收徒经验教学》

反正肯定不会是毛团子把衣襟给撑大了吧……

30.

池年站在自己的书房门口，听着里面怒摔文件夹桌子乓乓响的大动静，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往后退一步的冲动。

他、他自然不是在害怕，只是一向来对这种情况很没辙——

榕城会馆不像魔都会馆人丁兴旺，而是和池年好友大松管理的流石会馆差不多，人很少，只有池门师徒五人和总馆派来轮替的几个妖精。

可和地处偏僻的流石又不一样，虎纠市是一个大城市，接受池年庇护、在此地生活的弱小妖精非常多。

榕城会馆人少事多，池年的四个徒弟平日里都得帮师父的忙。

一旦池年带着甲和乙长时间离开分会馆，那处理日常事务的工作，自然全落到了负责看家的两个徒弟肩上。

芷清和丁都是不会抱怨工作太多的好孩子，但不抱怨归不抱怨，心中的烦躁和压力还是会逐渐积攒。

尤其是芷清。

特别是芷清。

她不会把满腹怨气随意发泄到别人身上，但要是这期间有什么人犯了错……

这要是没什么错事还好说，池年在接下来的几天小心翼翼照看着，等芷清把她缺的睡眠补回来，那日子就又安稳了。

可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那就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啊！

正巧，池年刚犯了一个。

他回头看向被自己“带”回榕城的陆素叶，发现她正紧张地注视着书房的门，对里面的动静感到忐忑不安。

池年心里也很紧张啊。

如今，也只有把这件事给掩盖过去一条路可走了。

他递过去一个眼神，再次提醒素叶一切都要照刚刚的吩咐做，就回身打开了书房的门。

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块镇纸。

31.

池年没有躲闪，镇纸正中他的面门。

对他来说，这一击的伤害也约等于零，连个红印都不可能留下。

如果这就能让芷清消气，那他会欣喜若狂。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池年手一伸，接住了落下来的镇纸，加倍小心地放回桌上，尽可能不发出多余的声响。

芷清坐在本属于她师父的桌案后面，紧盯着桌上的文件，手上的笔没有停下，仿佛刚刚扔出镇纸的人就不是她。

平日梳得十分整齐的发型，今天显得十分潦草，长发披散着，刘海凌乱不齐。

她低着脑袋，这一角度投下的阴影罩着双眼，又多添了几分怨气。

桌案上堆满了文件和书卷，几乎要把芷清埋起来了。

池年僵硬地扭头，望向坐在另一张桌子后的丁。

四徒弟今天的画风同样有些潦草，但他精力一向来是徒弟里最好的，比起芷清，此时只是看起来有些疲惫。

“她几天没睡了？”池年用传音法术向丁询问。

丁则以另一个问题回答：“您离开几天了？”

池年心里立刻咯噔了一下，拉响了最高警报。

“芷清啊……”他小心翼翼地安抚，“师父回来了，工作都交给我吧，你快去休息……”

话音未落，芷清就“啪”的一声把手中的笔摔在笔架上，让池年心里又是一惊。

当她抬起头，虽然额头冒着青筋，但还是勉强带着笑意迎上来时，又让池年松了一口气，降低了戒备：看来情况也不是特别糟糕。

“师父，您终于回来了。”芷清脸上带着笑，却让池年发毛。

“嗯……这几天辛苦你们了，我会给你们批一个假期，好好休息吧。”他努力忽视芷清的异样，端起师父的架子。

“这位是陆素叶，会在榕城暂住一段时间。”池年将素叶介绍给了两个徒弟，只是省略了她为什么要暂住的前因后果，“丁，你再辛苦一下，带她去芷清隔壁的房间住下……”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丁的脸上浮现出“我们完蛋了”的神情。

池年一惊，但没来得及细想，芷清就跨了一步挡在前方，将手往他面前一伸。

他正疑惑不解时，他的三徒弟就笑眯眯地问道：“那她的行李呢？”

“……行李？”

池年顿时满头大汗。

别人不知道陆素叶是怎么来榕城会馆的，他这个“当事人”不可能不知道。

她是被池年从西木子手上半路截过来的，哪有机会带什么行李啊！

“行李……”池年脑子转得飞快，背后更是一身冷汗。

他心里明白，只要答错一句话，接下来就将面对狂风暴雨。

行李，行李……

啊，对了！

池年扭头过，他记得女孩随身带着一个书包，应该能勉强应付一下……

但素叶手上空空如也。

“你的包呢？”他用眼神询问道，没敢继续用传音法术。

素叶摊开手，无声地回答：“掉在魔都会馆了。”

池年挑起眉，很是激动地比口型：“怎么都不和我说？！”

“……我没说吗？”素叶很心累，她可是发现书包滑落后，就立刻喊着“你先放我下来啊，我的书包掉了”，想让池年停下脚步。

但他那时心思全在气愤西木子又戏弄自己，照样健步如飞。

素叶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距离掉在地上的书包越来越远。

池年陷入沉思。

池年面露心虚。

池年撇过头去，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唉……

素叶在内心叹了口气，她还没搞清楚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但在池年和他徒弟之间，那肯定是站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池年。

“应该是之前帮忙的时候太匆忙，落在魔都会馆的治疗室了。”她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轻轻扯了一下池年的袖子，“池长老，还请麻烦您带我回去一趟吧。”

“啊，对对对，事情就是这样。”池年如释重负，“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我们这就走……”

可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再次打开了。

甲胳膊上挂着一个很眼熟的书包，和乙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师父！”乙一进门就大声喊道，无视了甲眼中的惊恐，原样复述了之前听到的话，“西木子长老让我们把这个包带回来，说是您之前‘带走’小姑娘的时候走得太快了，都没注意到她的书包‘掉’在地上了。”

乙啊——

甲没来得及阻止，心中不禁发出悲鸣。

完咯，师兄也救不了你了。

池年一下子乱了阵脚，赶忙呵斥道：“乙，你乱说什么呢！”

“师父，您也不用指责乙师兄了——乙师兄又有什么错呢？

“他只是说了真话，完全不像您，满口谎话，是又想糊弄小孩吗？”

芷清说着说着，就收敛了笑意，脸上冒着黑气：“可我不是小孩。”

她举起手机，点了一下屏幕。

那上面的画面就是池年扛着素叶，大步进入传送门大厅，当着众多妖精的面，径直走入传送门的全过程。

书房内一下子陷入沉默。

除了正在播放的视频外，没有任何声响。

芷清的手指在屏幕上连续滑动，不停切换的视频，都是从不同角度同一时间拍摄的。

划到最底部后，她又点了一下左上角，退出去后，赫然是高达几百层的帖子。

往上一拉，还有一个特醒目的标红加粗大标题：《震惊！池长老为收徒竟做出这事！》

当事人之一的素叶觉得会馆这些妖精是真的闲啊……

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在论坛里水了几百层。

人类科技害我——这是另一个当事人的想法。

芷清可不管那么多，她背着手吩咐道：“丁，带客人去街上的咖啡馆坐一会儿。”

除了被点到的两人，剩下的三人都冒出了冷汗，立马从芷清看不见的角度，向丁发送求救信号。

丁收到了信号，努力绷住表情，谨慎地提议道：“到街上去似乎远了点，我可以给客人泡杯茶……”

“丁。”芷清朝师弟笑了笑，重复道，“带客人去街上的咖啡馆坐一会儿，我要和师父，好·好·谈·谈！”

丁没能从师姐的微笑里找到半点温暖，僵硬地点头，立刻带着素叶准备离开。

抱歉师父，他努力过了！

眼见事情没了转机，池年整了一下衣襟，昂首挺胸准备挨训。

如果他脸上没带着悲壮，或许还能更潇洒一些。

“那、那我和乙先去收拾一下客房……”甲头冒冷汗，试图不动声色地和乙一起退到门外。

“二位师兄。”芷清直接喊住了他们，“我也有话和你们说。”

完蛋！

两人一齐在心里发出悲鸣，但已经于事无补。

素叶懵懵懂懂地跟随丁离开小院，心里后知后觉地想道。

她好像，发现了“池门”食物链真正的顶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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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榕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