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心灵系

危机总会在松懈后的第一秒找上门来。

最先听到的是一声细小的啵声,仿佛深海中孕育的细小气泡,历经漫长的上升,终于浮出水面。

林间细微的风送来稀薄的焦味,温度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升高。

要掉不掉的眼泪模糊了魏怀的视线,像一个高度数眼镜,物体在她眼中抽象成晃动的色块,绿色是树木,红色是菌菇,灰褐色的则是土壤。

气泡破裂的窸窣响声越来越明显,连在一起时让人想到被逐渐啃食的饼干,被丢弃的碎屑落得到处都是。

……情况不对。

魏怀用衣袖蹭掉了眼泪,她有心想要分辨声音具体来自何方,倾耳细听。

声音从四面八方来。

视线再度聚焦,抽象的色块终于被准确地捕捉。寄生在树木之上的菌菇化作一片摇曳的赤色,火焰从树木内部引燃,带着将其焚烧殆尽的渴望熊熊燃烧。

可怎么会?魏怀清晰地记得来时的场景,这里是灾后新生的土地,而并非当初的火海。

像是在回应魏怀的质疑,一点冰凉落在她的脸颊上。

天空中乌云密布,细微的银光游走其中。一道白光闪过,沉闷的雷响在远处炸开,仿若宣告冲锋的号角。

黄豆大小的雨滴听从召唤,劈头盖脸地砸下,火势却不减反增,越演越烈。

黑色的浓烟在雨滴的间隙中弥漫,风则将烟雾与湿气搅成一团。树木不知何时变得很高,烧断的树枝砸落在地,阻隔了离开的通路,魏怀被彻底困在原地。

要跑吗?

火焰离她只剩一米,辐射的热量将魏怀的脸颊烤得滚烫,冰凉的大雨倾盆而下,湿透的衣物紧巴巴地贴着皮肤,让她想到与池年初遇的那一天。

她在找寻逢春村的路途中被泥巴怪威胁,紧抓路过的池年不放,等从昏迷中醒来,见到的就是一簇明亮温暖的篝火。

一只飞蛾在火焰上方徘徊,被池年抓住又放开,飞入密林再不见踪迹。

当时池年对她说了什么?魏怀已经有点记不清了。大概都是一些不太好听的话,想要拒绝又没成功。

再后来池年对她说,如果遇到麻烦,就喊他的名字。

“池……”魏怀张了张口,她还不能确定为何所处的环境突然发生变化,这是妖精创造的幻境吗?黄杨留下的机关?还是其他妖精的把戏?

如果她喊了池年,池年真的闯进来,以这里的赤环菌孢子浓度……

犹豫间剩下的几个音节被突然挂起的大风吞没,贪婪的火舌试图舔舐魏怀的皮肤,最后一道酝酿许久的惊雷降下,近距离命中了黄杨树残存的枝干。

骤然亮起的白光吞没魏怀,闪电的咆哮在突破某个阈值后变得分外安静,魏怀睁开眼,目之所及是一片苍茫的白色,一个细小的声音叙说着:“带我走……”

魏怀:“黄杨……?”

黄杨名字刚说出口就被魏怀否定,这个声音更细更轻,和黄杨完全不同,更像早春时分即将消融的积雪,轻轻一碰就化了。

魏怀问:“你是谁?是你把我困在这里的吗?你想做什么?”

“这是哪里?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不管魏怀问什么,那声音只是不断重复着:“带我走……”

魏怀换了个问题:“我带你走,你在哪?”

声音停顿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艰涩地说:“我、我不知道。我不认识……”

魏怀四处张望,可她只能看到白色。天空是白色,大地是白色,她分不清东南西北,甚至找不到自己脚下的影子,这声音可能是唯一出去的办法了:“那我该怎么找到你?”

声音说:“红色,我能看见红色。”

随着声音落下,一点红色在魏怀的脚下晕开,像一滴混入乳白色牛奶的红墨水活了过来,从魏怀的脚下弯折着像远处漫延。

魏怀开始跟着天地间唯一的颜色前进,越来越多的红色线条从别处而来,汇入魏怀跟随的红色之中,就像支流汇入干流,直到原先的白色被尽数洗刷。当天地都被染红后,魏怀在路的尽头看到了一丛蘑菇。

伞盖血红,层层叠叠,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赤环菌。

稚嫩的声音说:“魏怀……带我走。”

魏怀像被蛊惑般伸出了手。

摘取的动作早已随着每一次重复刻入身体的本能,她半跪在地上,弯下腰,手去摸索赤环菌的根部。

她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恍惚间整个世界都像是巨大的供养装置,红色是供氧的血管,在外引起感染病的赤环菌四处传播、扩散、寄生再腐烂,它们的根系在土壤里连成一个整体,用收集而来的养分浇灌魏怀眼前的这一株。

……再由她完成最后收割的一环。

它的伞盖摇曳,催促着:“带我走,别停下呀。”

魏怀的手一动不动,再深入一分,她便能将赤环菌连根拔起。手腕上的镯子烫得惊人,仿佛要烧穿她的血肉,将她再度拉回刚刚的火海之中。

疼痛带回一丝清明。

散乱的头发垂下,魏怀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大声喊道:“池年!”

他听得见吗?声音传得出去吗?片刻挣脱已是极限,魏怀的手再一次下探,她摸到了赤环菌的菌丝,脆弱的组织结构在她的手中断开。

蛊惑的声音高兴地上扬:“太好了,快点……”

“真是笨蛋。”

一根石柱刺穿了无处不在的鲜红,一只手揪住魏怀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扯了起来,也扯离了层层重叠的幻境。

红色褪去后是白色,白色褪去后是暴雨中烧灼的森林。魏怀用力甩了甩脑袋,没有会说话的蘑菇,也没有黑沉的天空,池年除了皱眉什么都不会的冰块脸竟然该死的让人安心。

“嘁,心灵系吗。”如英雄版登场的池年环视一圈,没找到犯人,“你怎么样?”

魏怀身体不错,精神受到了点惊吓,她慢慢找回对四肢的控制权,像个被池年拿在手里的风筝那样摇晃,嘴硬道:“还不错。”

池年把魏怀放下,她立刻像面条般瘫软在地。

魏怀咳了两声,补上后半句:“就是腿有点软。”

“你……”池年摇摇头,将魏怀捞了起来,像托小孩那样让人坐在手臂上,看见她发红的眼眶,“哭过了?在幻境里看到什么了?”

看到朋友死去时的火海,后面被雷劈了,再然后听见蘑菇说话。

真挺像隔壁同行去云南考察偷挖吃菌子产生的驴唇不对马嘴的幻觉。

魏怀老老实实、长话短说:“看到了我的毕业论文。”

池年没说信不信,只是视线下移。

魏怀跟着他的视线下移,看到了自己指甲缝隙里一层黑乎乎的泥,远处还有一个新鲜出炉的土坑,大概是她被困在幻境里身体不听话干的。

池年把魏怀拎远了点。

魏怀感觉到了**裸的嫌弃:“我是去挖土了又不是去施农家肥了,再说农家肥对植物来说……”

池年掩住魏怀的口鼻,示意她小声说话;“你挖到想要的标本了吗?”

“啊,我还没来得及挖。”魏怀说着去解腰间的药罐。

手放上去一掂,有点沉,明显不是之前的重量,罐口沾着一层湿润的土壤。

魏怀刚收拾好的心情一起下沉,她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池年,运气好里面是她抛出来的土,运气不好是个炸弹也有可能,土系妖精管得了一硝二磺三木炭的事吗?

魏怀给出相对保守的提议:“要不我把它埋回坑里?我在逢春村里有备用药罐。”

池年的态度很激进:“打开看看。”

好吧,当官的都这么说了。

魏怀拧动盖子,心里却没多少害怕的情绪。有池年在呢。

盖子的旋口拧到最后,魏怀将药罐横过来,对着地面,小心翼翼抖出了一点土石,相对于它的重量有点微不足道了。

但魏怀也不敢直接拿眼睛看里面,一不做二不休,还有东西在里面。魏怀敲了敲罐底,把药罐整个倒过来,对着底部一拍——

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弹了出来。

这东西的身体分为上下两个部位,上半身是一个尖角相对圆润的棱锥,整体红色为主,上面有着大而圆的白色斑点,下半身则是扁实的圆柱,色调以柔和的奶油黄为主。

魏怀思考了一会儿:“怎么感觉有点像马○奥里的蘑菇?”

池年跟着说:“吃了会变大的那种吗?”

“……你也玩吗?”

“家里有玩的。”

魏怀一时不知该惊讶于罐子里出现了实体化的卡通角色,还是妖精里竟然有人在玩任○堂游戏机,连带着池年这种一看就不会打游戏的人在玩。

圆润的蘑菇在地上滚了一圈露出正面,毫不意外地有两只黑色的豆豆眼和一张嘴。

它在地上滚了一圈,然后又是一圈,接着是另一圈。

等到它意识到没办法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后,蘑菇才想起自己还有一张嘴。

它的声音嫩生生的:“魏怀,帮帮我!我起不来啦!”

这声音和幻境里的一模一样,魏怀迟疑:“你……”

蘑菇用伞盖上延伸出的两只小脚踢打空气:“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赤环菌呀!”

“妖精死后化灵,很久之后,会有新的妖精在它们去世的地点诞生。”池年下了判断,“一个新生的妖精,心灵系的妖精。”

这边安排上了一只蘑菇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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