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月梳头发的手顿了一下,轻声问:“那后来呢?”
池年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困惑,“有人主动来找我搭话,问我需不需要‘门路’。”
没有户籍,武馆、镖局都不收他,池年接连碰壁。在他再一次无功而返,又去招工市场徘徊碰运气时,一个穿着短打的精瘦汉子凑了上来。
汉子年纪四旬开外,微留短须,精神壮旺,体格雄健,看着是个道上的可靠前辈。
汉子先行一礼:“后生仔,我见你在这里徘徊许久,可是遇到了难事?如果没户籍,没准兄弟我可以帮些忙。”
他笑容可掬,拍着胸脯说认识衙门里的人,能帮他补办户籍,只是需要些“打点费”。
打点费?人类的钱还有这用途?
池年正急,见他一脸正色,没多想便信了。
“要多少钱?”
汉子呵呵笑,反问道:“你有多少钱?”
池年把四月给他备的盘缠全倒了出来,数了数,五十多两银子,本够他花上大半年。
“够,够够!”汉子掂着银子眉开眼笑,“按惯例要60两,但是50,勉勉强强也够,实在不行……我给后生仔你补一点!没事——别见外别见外,三日后来这儿找我,保准给你办妥!”
一直到给完钱,池年还觉得有些新奇。他可以理解户籍的用途,确实是管理人口的好方法。
只是……
给钱就可以解决户籍?池年很好奇对方是怎么操作的。
三日后,池年再去那地方,别说户籍,连人影都没见着。池年有些着急,别是因为自己,害对方犯了律法进大牢。
盘缠没了,他只好先做不需要担保人的活计度日。以他的能力,去山上狩猎其实更轻松,但池年不放心那个汉子。他一边做工一边找人打听。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完他的描述后,那些人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这是……同情?这是池年从未直面过的神情。
一次给街角的酒肆送货,临走前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那汉子!
一顿搜寻,他在这条街上找到了他。刚准备上前搭话,远远的就听到他说:“兄弟们喝!今个儿,嗝,小爷,我我我请客!”
接着开始吹嘘前几日骗了个愣头青的银子。
同桌的酒友哄笑,问他不怕对方告官么?
“那……那愣头青没户籍,没背景,不不不,不怕他告官!喝!”
池年周身一震,气血上涌,冲进酒肆攥住那精瘦汉子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听骨头咯吱作响。
汉子疼的吱哇乱叫,连声叫着“饶命”,其他狐朋狗友见情况不对,作鸟兽四散状,很快跑得没影。
“把我的钱还给我!”池年气得眉心拧出一个疙瘩。倒不是心疼钱,欺骗让他感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感。
人类在他面前向来只有磕头寻求庇护,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欺骗他!
可银子早被他挥霍一空,桌上只剩几个空酒坛和散落的骨牌,他就算把这人揍得满地找牙,也换不回半分银钱。
“饶命,好汉(hó-hàn)饶命,小的,小的还有一计!”
“还想骗人!”
“啊啊啊——好汉(hó-hàn)饶命,小的真的知道,啊啊啊啊别打了,再打,再打官府来了,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官府。
想到四月的任务要求,池年“啧”一声,收了手。
确实有办法。
本朝的户籍管理以保甲为基础,十户为牌,十牌为甲,十甲为保。只需连续做工三个月以上,雇主盖章,拿到盖有店铺印章的工票,以及屋佃户联名签署担保书,由甲长递交给保正。保正向里长申请《户帖》登记,就可以获得户籍。
池年不怕吃苦,卸船货还没有平常修炼的强度高。可这活计朝不保夕,东家换得比翻书还快,有时遇上刻薄的工头,干了半日便把他打发走,连顿饱饭都换不来。
更有甚至,瞧着池年一身华服,相貌堂堂,竟把他当成了落魄少爷仔(siàu-i?-á),伙同其他工友恶意刁难。
“盖章?担保书?哈哈哈哈哈哈哈——”
粗哑的笑声像破锣般砸在码头的潮湿空气里,工头王老三的三角眼吊得老高,唾沫星子随着笑声溅在池年那件干净的衣服上上。他脸上一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疤格外狰狞,此刻正随着嘴角的抽动扭曲着,像条爬动的蜈蚣。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
王老三粗壮的手指戳在池年胸口,“十年前,老子也伺候过穿绫罗绸缎的主儿!就因为老子添草慢了半步,那狗日的当场就踹断了老子两根肋骨!”
他猛地揪住池年的衣领,将人拽得弯下腰,疤脸几乎贴到池年眼前:“你以为穿一身破衣服就能装什么少爷仔(siàu-i?-á)?你这种人老子见得多了!想要担保?想要户籍?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周围的工友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有的缩着脖子不敢作声,有的跟着一起恶意地取笑。
他们恨啊,恨阶级,恨有钱人,更恨自己不是有钱人。
公子哥?贵人?落魄了还不是来码头讨生活?连户籍都没有,还不如他们呢!
池年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他能轻易打爆这个人的头,硬生生压下了涌到喉头的火气。
不是怕,是不值得,是犯不着。江海不会与浅滩争浊清,高山不会与碎石争高低。
忍!
“怎么,不服气?”王老三见他不吭声,更张狂:“认清现实吧臭小子!没了家族,你现在就是坨任人踩的臭泥!”
说着一拳砸在池年的胸口,没见对方动一下,自己的手倒是疼得像骨裂了——像砸在一块石板上一样!
反震的力道反倒让他后退一步,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
抬头看着面前的人,他被金眸里的威压一下子震软了腿。
池年没动,甚至连拳头都松开了,就那么垂着手站着,周围原本还跟着哄笑的工友们感知到了什么,瞬间鸦雀无声。像有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胸口。
王老三只觉得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不是恶犬,不是凶徒,是那种能轻易碾死他的、绝对威压的存在,让他连抬头对视的勇气都快没了。
池年没瞪眼,甚至连眼神都没多凶狠,可王老三就是能清晰地感觉到:从他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意,山一样压着他。
这感觉……像极了十年前他在九仙山偷猎,遇到的山神。
他当时欠了债,被讨债的追的紧,别无他法,选择上山偷猎。华南虎全身都是宝,价最高。大虎他不敢动,幼崽倒可以试试。
他提前几天踩了点,找到了虎窝,准备了迷烟,准备等大虎睡死了进去掏虎崽。蹲了半响,刚准备动手,忽然听见身后的树叶响了一声,回头就看见个虎影蹲坐在月光下——
厚密的鬃毛在夜风中微微颤动,泛着橙红色混着赤金的光泽,腰背线条没有寻常猛兽的臃肿,弧度流畅却紧绷,像拉满的巨弓。头颅比他见过的所有老虎都大了一圈。月光刚好扫过它的脸,那双眼瞬间亮了起来,被淬了冰碴子似的冷。
那眼神里没有饿虎扑食的急切,没有被惊扰的暴怒,只有一种俯瞰蝼蚁的漠然。它就那么站在月光里,没吼,没扑,甚至没再往前挪一步,
王老三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炸成了针,血液像冻住了似的往脚底沉,连牙齿打颤的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直到那道金眸微微一偏,似乎懒得再理他,转身隐进了更深的树影里,他才“噗通”一声瘫在地上,□□湿了一大片。
后来,他听到有经验的猎户说那是“山神”。
九仙山有自己的规矩:数罟不入洿池,斧斤以时入山林。他偷捕幼崽,坏了山神的规矩!
现在,这感觉分毫不差!
王老三冷汗直冒,但不愿落下面子,后退两步,嘴硬道:“想干活?行!码头最西边那堆,今天日落前全给我搬到东头仓库去。”说完就跑了,跑着跑着还崴了一脚,颇有几分狼狈逃窜的意味。
池年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寒意,弯腰扛起了最顶上那袋沉甸甸的湿麻包。粗硬的麻布勒进肩膀,刺骨的潮湿浸透了单衣,可他脚步没停,一步步朝着东头仓库走去。
他咬着牙,每走一步,肩膀的肌肉就绷紧一分,心里就沉一分。
狗不以善吠为良,人不以善言为贤。
苦他不怕,辱他也能忍。眼下,先拿到那该死的工票,才是最要紧的事。
写到这一章,突然感觉没有手感了,像在以局外人的视角“看”,而不是从池年的视角去“感受”人间。
思来想去,感觉是我个人的性格和池年差太大了,所以没法共情。
这几天也没闲着,看了很多其他优秀的小说,也写了点?(正文卡卡的但是这部分的灵感简直如滔滔江水嘿嘿嘿)
虽然不是特别满意,但是……
后面再改吧再改吧,再不更要不礼貌了.
2800字!顺利的话今天还有3章![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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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45章 第二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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