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那场堪称宣战的晚餐之后,伊芙琳的生活并未立即掀起惊涛骇浪。他没有像某些狂热追求者那样进行信息轰炸或围追堵截,这让她在最初的些许紧绷后,逐渐放松下来。然而,她并未天真到认为那只是他的一时冲动。她能感觉到,一种无声的、蓄势待发的气息,如同低压的云层,悬停在彼此世界的交界处。
但这种外在的、未明的压力,并未打乱她固有的节奏,反而促使她更加专注于构建属于自己的、坚实而独立的生活堡垒。她的毕业在即,艺术史与经济学的双学位带来的并非仅仅是两份漂亮的文凭,更是两条清晰可见、却又截然不同的人生路径,一条是进入光鲜亮丽的金融机构或咨询公司,另一条是投身学术,在故纸堆与理论框架中求索。
然而,伊芙琳·约翰逊的内心,从未真正安于任何既定的轨道。她那混合着俄罗斯灵魂中的浪漫不羁与中国血脉里的务实坚韧,以及被美国精英教育塑造出的批判性思维,共同催生了一个更为大胆,也更为自我的计划。
这个计划的雏形,在她结束波士顿最后一个学期、准备前往意大利佛罗伦萨进行为期半年的毕业前交流时,变得清晰起来。
她约见了那位一直与她合作摇滚乐、顶着一头粉色莫西干头的鼓手莉娜,在一家嘈杂的、满是烟味和啤酒沫的摇滚酒吧。
“你要开什么?!”莉娜几乎是在震耳欲聋的吉他 riff 中吼出这句话,眼睛瞪得滚圆,“咖啡馆?伊芙!我以为你至少会去苏富比敲锤子,或者去华尔街搅弄风云!咖啡馆?这他妈太……太普通了!”
伊芙琳啜饮着一杯黑啤,嘴角噙着一丝淡然的笑意。酒吧迷幻的灯光在她沉静的褐色眼眸中投下变幻的光影。“普通吗?”她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噪音,“或许吧。但我需要的,正是一个普通的,属于我自己的安身之所。”
她向莉娜勾勒她的蓝图:不是那种充斥着笔记本电脑和标准化烘焙气味的连锁店,也不是矫揉造作的文艺沙龙。她想要的,是一个融合点,一个锚地。它会坐落在某个城市充满历史底蕴的街区,空间不必太大,但必须有良好的采光,厚重的实木桌椅,墙壁上会挂上她自己创作的、色彩浓郁狂放的抽象画,或者轮流展出一些本地不知名艺术家的作品。音乐播放列表将由她和莉娜共同操刀,从清晨的冷爵士、午后的独立民谣,到夜晚或许会响起的、不那么喧闹的经典摇滚或实验电子。
“它会是一个可以让人真正待着的地方。”伊芙琳用手指蘸着啤酒,在斑驳的木桌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可以看书,可以发呆,可以谈事情,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是喝一杯我用心思挑拣、烘焙的咖啡。它会是安静的,但内核里,必须有一点……摇滚乐的精神。”
莉娜看着她,脸上的惊讶逐渐被一种理解和兴奋取代。“**”她咧嘴笑了,用力拍了拍伊芙琳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这女人不简单!用最温和的方式,搞最叛逆的事情!这tm才是你!”
伊芙琳笑了。是的,这就是她。拒绝被定义,拒绝被安置。无论是迈克尔·杰克逊带来的全球性喧嚣,还是哈佛光环指向的精英路径,她都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混杂着书卷气、咖啡香与摇滚灵魂的路。
“启动资金我自己有一部分,家里可以支持一部分。”伊芙琳冷静地分析,“选址是关键。纽约?波士顿?或者……西海岸?”提到西海岸时,她的话语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那里是洛杉矶的所在。“不,第一个店,或许应该在欧洲起步。更厚重的底蕴,更慢的节奏,更适合打磨雏形。”
而这个打磨的过程,恰好与她接下来的行程完美契合。
佛罗伦萨的交流项目,专注于文艺复兴晚期梅第奇家族对艺术的赞助体系研究。她住在阿诺河畔一间租来的古老公寓里,每天穿梭于乌菲兹美术馆、皮蒂宫和布满尘土的档案馆。在那些被岁月浸染得颜色暗沉的油画前,在那些记录着金币往来与艺术订单的古老账本里,她寻找着艺术与资本之间古老而微妙的共生关系。下午,她则会拿着笔记本,流连于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咖啡馆,从游客蜂拥的百年老店,到藏匿在深巷中、只有本地人才知晓的秘密据点。她记录它们的装修风格,咖啡品质,客流人群,以及那种难以言喻的氛围。
半年后,她飞往伦敦,在泰特现代美术馆进行一个短期的策展助理实习。伦敦的咖啡馆又是另一番景象,更现代,更快速,带着一种冷峻的工业感与多元文化的碰撞。她同样利用课余时间,深入探访了东区的无数独立咖啡馆,观察它们如何在一个国际化大都市里寻找自己的定位。
这期间,她的生活被密集的学术研究、实习工作和对咖啡馆的实地考察填满。她像一个贪婪的海绵,吸收着不同城市的文化肌理和商业脉搏。她的社交网络上,偶尔会更新一些风景照片——佛罗伦萨的落日余晖勾勒出圣母百花大教堂的轮廓,伦敦阴雨下的红色电话亭,某家咖啡馆角落里一杯拉花精致的卡布奇诺,或是某场小型地下摇滚演出的模糊现场——但从未有过她的自拍。
她像一个沉默的观察者,漂泊在不同的时区与文化之间。
而迈克尔·杰克逊的消息,则如同背景噪音,时不时地通过报纸头条、电视新闻或者网络推送,传入她的视野。他发行了新的单曲,打破了某项记录,在颁奖典礼上献上了令人瞠目结舌的表演,或是又购入了一座华丽的庄园……他的星光愈发璀璨,几乎到了灼目的程度。
偶尔,在一些特别安静的夜晚,比如在伦敦公寓里,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整理着白天在泰特记录的笔记时,伊芙琳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在洛杉矶意大利小馆里,眼神灼灼对她宣战的男人。他会用什么方式来追求?她想象过可能空运到哈佛的、夸张到离谱的花束,或者通过某种渠道送到她手上的、他世界巡演的VIP门票,甚至是他亲自出现在她下一个目的地的机场……
但这些都没有发生。
唯一一次,在她于伦敦《卫报》文化版发表了一篇关于文艺复兴时期艺术赞助与当代资本介入艺术市场比较的短评后不久,她接到了一个来自洛杉矶的陌生号码电话。接起来后,对方是一个声音温和、措辞严谨的男人,自称是迈克尔·杰克逊先生的私人艺术顾问。他代表迈克尔先生,表达了对她那篇文章的赞赏,并委婉地询问,是否有可能聘请她作为临时顾问,为迈克尔先生正在筹划的一个涉及欧洲古典艺术收藏的项目提供一些建议。
这个方式,聪明得让伊芙琳有些意外。它尊重了她的专业领域,提供了一个合乎逻辑的接触点,并且保持了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伊芙琳几乎能想象到迈克尔在背后如何小心翼翼地策划了这次接触。她甚至能感觉到他那份笨拙的、试图靠近又怕再次将她推开的忐忑。
她拿着电话,走到窗边,看着伦敦灰蒙蒙的天空。沉默了几秒后,她给出了答复:“感谢迈克尔先生的赏识。不过,我目前的学业和实习安排非常紧张,恐怕无法抽出时间提供专业的顾问服务。抱歉。”
她拒绝了他。但这一次,她的拒绝里,少了几分在波士顿公寓门口和录音室里的冰冷与锐利,多了一丝……公事公办的客气。
挂掉电话后,她站在原地,良久未动。窗外,一只灰色的鸽子扑棱着翅膀落在窗台,歪着头用豆子般的眼睛看了看她,又飞走了。
她转身回到书桌旁,摊开一张空白的素描纸,拿起炭笔,开始勾勒脑海中那家理想咖啡馆的内部结构图。线条流畅,比例精准,带着她一贯的冷静与掌控力。
漂泊是为了积累,是为了寻找。而开一家咖啡馆,则是为了安放那颗在广阔世界里经历了洗礼与淬炼,愈发清晰和坚定的灵魂。
她不知道迈克尔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招数,但那已经不再是她生活的重心。她的世界,正在按照她亲手绘制的蓝图,一砖一瓦地,缓慢而坚定地构建起来。无论是佛罗伦萨的古韵,伦敦的冷雨,还是未来可能存在的、某个未知城市的街角,她知道,她终将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弥漫着咖啡香与独立精神的家。
而那个光芒万丈的超级巨星,或许,只是她这幅人生蓝图上,一个遥远而复杂的……装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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