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约会

黄埔军校门口,唐山海靠在车旁等着祝平僖。

头发梳成背头,露出一张俊脸,周身气质温润儒雅,藏青色西装裁剪合身,很好地显出年轻军官宽肩窄腰的好身材。

是个美人。还未走出校门口便远远认出唐山海的祝平僖评价道。

“山海!”祝平僖大大方方地唤了他一声,没在意哨兵探究的目光,款款向唐山海走来。

唐山海抬头迎上女生的目光,浮起一抹笑,面上的冷峻随之消融。

祝平僖当然是好看的,尤其是换上便服后。乌发挽成精致发髻,桃花眼明媚含情,笑时梨涡浅现,唇角小痣更添独特韵味,耳畔一对珍珠耳环莹润生辉,绣着银色银杏纹样的靛蓝旗袍古典雅致,外搭铁灰色长风衣又平添干练飒爽,集柔美与英气于一身。

唐山海为祝平僖拉开车门,对佳人由衷赞道:“今天很美。”

“当然啦,我什么时候不美?”祝平僖美而自知,下巴一抬,心安理得地应下。

唐山海发动汽车上路后,旁边祝平僖歪头看看他,蹦出来句“你也很不错”,倒是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祝平僖看出唐山海的僵直,却也没真的打算和未来的假丈夫真搭档**,她更关心的是——“我们去哪儿吃饭?”

“有人跟我说悦来居的脆皮鸭、烧什锦不错。”唐山海答。

“这样吗,我同舍友吃过的,特别难吃!”祝平僖表示拒绝,并探了一句,“唐上校刚调来成都吧?”

“我确实刚刚从上海调回来,不过不是成都而是重庆,”唐山海回的坦荡,又笑问,“我从黄埔十期毕业的时候,还没这家店呢,真这么难吃啊?”

“你会喜欢软绵绵的脆皮和没有鲜味的烧什锦吗?”祝平僖想想都觉得倒胃口,“它旁边的开明饭馆好吃,老板还是进步人士,我们去吃那个吧。”

唐山海依言改变目的地。

开明饭馆的一间包房。

唐山海把一份档案推给祝平僖。

祝平僖拆开一扫,挑眉道:“你的?”

“作为以后的搭档,你应该看看。”唐山海边说边给祝平僖盛了碗鱼汤,递过去时轻声叮嘱了句“小心烫”。

祝平僖细细地看着唐山海的档案。

唐山海,民国二年八月十一日生,江苏人,黄埔军校……第十期第二总队毕业,兄长唐蓬莱将军。从履历上看,又是上过前线,又是护卫重要人物又是锄奸行动,又是重组军统上海区,来头还真大啊。

唐山海无疑是一名优秀的特工,明白这一点后,祝平僖那颗对未来充满紧张忧虑的心,踏实了不少。

“我的档案,您一定早就看过了吧。”祝平僖收好档案还给唐山海。

唐山海敏锐地察觉到女生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姿态也从一开始的放松到现在的拘谨——腰杆挺得直直的,双手放在膝上,仿佛在训练一般。

“别紧张,”他笑说,“我又不是你教官。”

祝平僖定定地看他,唐山海稳稳接住她直勾勾的目光,并报以一笑。

“我确实看过你的档案,你很不错。”他也适时地给予未来搭档以鼓励与肯定。

祝平僖眨眨眼睛没有给别的反应,只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舀了一勺鱼汤送到嘴边抿了一口,恰到好处地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很好喝的,山海,你也尝尝。”

就像刚才的对话和拘束没发生过。

看着眼前专心吃饭的祝平僖,唐山海的心头升起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他忽然有些期待起同这位年轻自己五岁的战友并肩作战的日子。

他喝了口鱼汤。

味道是好。

“你认识祝钧良吗?”女生的声音打破短暂的沉默。

莹白的指尖慢慢收拢、轻轻扣在碗边,祝平僖等待着眼前人的回答。

唐山海夹菜的筷子一顿,“认识。”

他的目光落在女生漂亮的桃花眼上,一张长着同样漂亮的桃花眼的年轻人的面孔从唐山海脑中闪过。祝钧良么?他们兄妹二人还算相像。

“黄埔十期的时候,我们是同学。”

看过档案的唐山海当然不需要自己为他解释与祝钧良的关系,故而祝平僖紧接着便问,“你知道他毕业后的去向吗?”

大哥自民国二十六年便音讯全无。有人说,他参与了八字桥战斗之后便失踪了;可也有人说,他是葬身在南京的炮火中;还有人说,他压根儿就没去一线,而是被派去当特务了。

时局动荡,战火纷飞下,人找不到了那是常态,死了、逃了、隐匿了……怎样都有可能。民族实业家祝开源积极响应工业内迁,一双儿女又接连投身军旅,很是写就了一番爱国佳话,但儿子失踪,妻弟叛逃,个中辛酸也只有祝家人自己知晓。

民国二十六年的唐山海无暇关注老同学的境况,因为他那时候正从南京被调往上海,忙着为那次乌衣巷放走□□的义举赎罪呢。

唐山海眉头拧了起来,唇瓣也抿了起来,试图从记忆的海洋里捞出一些关于那个名叫祝钧良的长桃花眼的年轻人的只言片语。

祝平僖看出他在努力地、艰难地回忆着什么,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第八十八师,”唐山海终于挤出这么一句话,“祝钧良被分去了国民革命军第八十八师,他应该参加了淞沪会战,很可能也参加了南京保卫战。”

祝平僖不说话了。

民国二十六年上海和南京的惨状无人不知。

“谢谢。”

“我很遗憾。”

良久的沉默后,二人同时出声。

女生的视线像小钩子,轻轻地、稳稳地挂在他的眼睫上。

唐山海没有避开,只勾了勾唇角,“你很喜欢直视人的眼睛。”

因为人的眼睛总是能透露出嘴巴不愿说的信息啊。

“有没有人同你讲过,你的眼睛很美。”祝平僖很自然地夸赞男人的好皮囊。

唐山海呛了一下,“黄埔现在还教这个?”

“说的什么话,”祝平僖轻啧一声,“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山海兄还是担得起的。”她舀了勺凉透的鱼汤,银匙在碗沿轻轻一磕。

唐山海没有应声。他摩挲着腕上的手表,水晶玻璃表镜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在唐山海的指间流转成晦暗不明的纹路。

祝平僖的视线掠过他青筋微凸的手背,忽然觉得这双手更适合执笔作画,而不是扣动扳机。

“说到写信——”祝平僖抬手扶正耳畔的珍珠,“重庆到成都的邮路,如今还通着吧?”

唐山海嗅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玫瑰气息。这香味该是极淡的,却烫得他耳后发紧。

“特快专线总是通的。”他起身将雕花木窗推开了一条缝,一月的冷风裹着成都特有的花椒香钻进来,“还要添菜么?”

“劳驾叫碗醪糟汤圆。”祝平僖放下搅动鱼汤的汤匙,“要黑芝麻馅的。”

回程时飘起了小雪。吉普车碾过青石板路,车灯在细小的雪花里劈开两道昏黄的光柱。祝平僖数着掠过车窗的梧桐枝桠,忽然听见身侧传来纸张摩擦的细响。

“重庆中山四路七号,”唐山海单手扶着方向盘,将信递给她,“每周三下午三点,会有人去取信。”

牛皮纸信封被妥帖地封好,封口火漆印泛着孔雀蓝光泽。祝平僖借着窗外忽明忽暗的路灯打量着封面上漂亮的花体英文“To My Dear”。

“情书么?”她笑。

“嗯。”他应道。

“什么时候走?”祝平僖将信封放进风衣口袋。

“明天。”唐山海在军校岗哨前缓下车速,卫兵举着马灯凑近车窗时,他顺势将证件递过去,“你今年十二月结业?”

“正好再练练。”祝平僖望着岗亭旁新栽的柏树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笑,“我给你写信,要用暗语吗?比如‘见字如晤’其实是‘有情报?’”

卫兵归还证件的声响打断了对话。

“平僖,”唐山海踩下油门,他的尾音沉在车轮碾过地上枝叶发出的喀嚓声里,“我们不是敌人。”

祝平僖不说话了。

车停在女生宿舍的梧桐树下。

唐山海看着女生头也不回地跳下车,叮嘱道:“每周一封,要家常的。”

“真像老夫子给学生留课业,”祝平僖转过身来,倒退着往宿舍楼走,抬手将珍珠耳环摘下一只,“接住!”莹白光弧划过夜色,正落在唐山海掌心。

“押金。”她叉着腰站在台阶上,“你可一定要回信哦,不然我好没面子的。”

唐山海收拢指节,可以感觉到掌心耳环的金属托底还残留着祝平僖耳后的温度,像一簇将熄未熄的火种。

他冲她挥了挥手,“进去吧,起风了。”

梳洗完毕,祝平僖坐在床头接受完陆筱宁的调侃后,打开台灯,展开了来自未来搭档的假情书。

唐山海的字迹遒劲如刀,却在“盼复”二字上洇开一滴多余的墨,捕捉下写信人落笔时的片刻犹疑。

祝平僖抚过墨痕,只觉得如果唐山海愿意,他能讨得任意女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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