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圣井(8)

这天糖罐见了底,宿云一只手扶着陶罐,另一只手的手指伸进狭小的罐口,伸进去的手指在罐子伸直,灵活地贴着温润的罐壁转了一圈。

她抽出手指没有瞧见一点如白雪般绵密的砂糖的影子。

也是在这天,两块在虚无的海上漂泊的陆地像拼图一样接融了。

恰克收拾了很多东西装进背包了,又从两棵巨大的杉木间找出那一艘长满青苔、缠满绿藤的白船,他扯下依附在船身的植物,又将它清洁干净令其露出本身的面貌,这才满意的将船推入那条河流。

宿云换上具有蒙蔽力量的衣服,在恰克再次检查已经学会了凡间现在的语言并达到了无障碍交流的程度后登上了这艘小白船。

她拿过船上的桨就要扬起有力的水花,恰克先出声制止:“我先送你一段路,前往人间的瀑布需要很多力气。”

水流平稳的将他们往外送,宿云觉得回到了小时候,小学郊游的前一天晚上。

因为恰克自从坐上船后就打开那个包,将包里的包裹拿出来一个个展示里面是什么东西。

“这个袋子里是可可豆,每十颗豆子可以换一只兔子。”

“这个袋子里是分好的布匹,有些城邦会更喜欢这类作为交易的货币。”

恰克的语速比往常快许多,更显得焦急。也令她加重幻视,宿云双手捧着脸有些心不在焉的想着。

大堆大垛饱积雨水的灰云蹲踞天空,可阳光却像一条条黄金段从云间的硫磺黄裂隙垂直伸下。

恰克伸出手抬起宿云的脸,他皱着眉头叮嘱:“最久只能待三个月,一个月后连接就会开始分离,每日分开一些,直至下次再次相遇。”

到了岛屿的尽头,恰克只能送到这,他跳下船。

昨夜下了雨,已将地面完全浸透,他站在渗出寒意的地面,他有些抱歉,今天应该是晴天才好。

那双很会说话的宝石眼睛带着难以言说的忧愁朝着她,宿云本就不舍,现在她的心也有些酸涩,都怪这天气。

但她很快就狠下心,毕竟再不走她很可能就走不了了。

她站起身来伸手抚摸恰克的脸颊:“别担心啦,放心我会很快回来的。”

得到承诺恰克眉眼舒展,眉间的山林**散去。

宿云老实坐好握紧船桨,在河面扬起有力的浪花,慢慢地她渐行渐远,回头看去恰克变得狭小,却还是像石头一样立在那里,她连忙高呼:“回去吧——我很快就回来!”

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听见,但她想是能的。

沉默发黑的河水不再被树林围绕,河道变得无比开阔,在这之前宿云都控制着节奏,因她要留着力气面对眼前的瀑布,她驾着小船顺着逆转的水流一齐向上。

一条小溪穿流林间,一艘白船行于水面,它停了下来,宿云背着包下了船,脚下锈红湿烂的枯死枝干尽是窸窸窣窣的响声。

她回到了人间,不过这次她不再战战兢兢,她的行囊里装满了浓醇的咖啡豆和诸葛锦囊。

密林弯弯绕绕将她包裹,一踏进树林,离开庇护她的白船,宿云很快发现,她被树林吞没,她对着硬纸板的地图看了好几遍,她终于承认没有路可以穿度。

没有任何线索能够引领她走向安全。

对了!

她放下背包从里面挑挑拣拣在一大堆贴着小纸条的包裹里拿出一个,包裹被打开,一个小巧的、由玉石雕塑的p神像拿着斧头与盾牌安静的躺在月亮的容华里。

恰克怎么叮嘱来着,好像是说:“这是我的信物,你只需拿起它,吟唱出神曲,大地蠕动,来着就是你此行的仆从,大可以安心的信任它们,他们会替我看护你;若是大雾,你想不要动,待到狂风吹散云雾,它们会为你引路,但切记不可信任它们,它们最喜将人引入密林。”

宿云拿起它照着纸条用生疏、迟缓的调子吟唱。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树木不在摇曳,那种就像绸裙窸窣的声响也在她将信物握在手心的那一刻,与不再吹拂的风一齐化作寂寥的鸟巢。

一切都静止了,一切都暂停了。

抬头只见枝干堆叠在一块,于她的头顶编花绳,宿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网的中心,她想树林里只有她一人吧。

这样就没有人会被吓到。

她嘴唇张合的嗫嚅,另一只手将自己的衣角揉搓成雪梨纸。

皆是因为眼前发生的这大场面。

大地在蠕动,土地像是面团被揉成柔软沼泽,吞下枯枝、老草、落叶和蜷缩的蕨类。

随后鼓起一个个伏于泥里如同青春痘样的泥包,就像土地的炎症,现在只有她的脚下是不会下陷的湿土。

宿云的耳朵一动,听到那种极其粘稠的、泥水的、剧烈的、鼓动的声音,从四周传入她的耳中。

一个泥包成熟像水泡一样炸开,激起了共鸣无数的泥泡也随之破灭。

泥浆里窜出一只只大小不一,深蓝色、水蓝色……的蛙。最大的那只足足有牛犊大,身上粘着的泥浆也是最多的,它正站在宿云身前,低垂下头首。

还好,通过和使魔蛙的友好相处,她已经没有那么害怕蛙类,哪怕它们很大一只,有着一看就有毒的鲜艳颜色,背部还有着奇怪的凸起……

宿云将手中的信物握的更加禁。

“风雨的使者,我族乃是那风雨的掌控者、谷物的庇护者、生灵的施恩者无比虔诚的使徒,您持神明号令而来。我甘愿听从您的吩咐,作为你此行最忠诚的奴仆,若是可以您大可砍下我的头颅、挖出我的心,我会无比享受这至高的荣幸,为您、为伟大的恰克。”

心脏……还是算了吧。

宿云听着嘴角抽搐。

“若是为荣恩的雨水而来,我愿为您惩罚那些不敬的人,于国王拍打战鼓时伴鼓,令不敬之徒从咽喉处腐烂;若是为雷霆的风暴而来,我必将为您咬下羽蛇的羽翼,含住祂的头颅……”

等等,怎么突然就要杀人弑神,还要做战争贩子,给人下毒。

这就是**裸的污蔑!

“等一下!”宿云出声打断它的宏大叙述。

首领雨蛙洪亮的声音带着不解:“可是担忧我族群不如蛇群会毒液缠绕、不如鳄群利齿翻滚,我族不畏生死,亦是有能分泌毒腺和粘人的舌头。”

“我不是来挑事的。”宿云连忙从包里翻找出为数不多她放进去的东西——一张写的满满当当的购物清单,她拿着那张纸质偏硬的单子,从糖念到梳子,又从盐说到碗,一溜烟不带停和报菜名似的。

就好像生怕她停下,首领雨蛙有提出什么对于她的三观来说惊世骇俗的建议。

她深吸一口气,静了静:“就这些了,暂时没有其他的,东西有点多,到时需要你们帮忙拿一下啊。”

首领雨蛙凝固了,这对它来说有些一时无法接受,它瞪着那对盘子大、灯泡亮的双眼就这么一瞬不眨的盯着她。

[你拿大炮打蚊子呢!]

好尴尬,虽然它什么都没有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宿云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又咳嗽两声:"你听明白了吧。"

它安静了好久好久,久到宿云以为它身上的泥已经干在它身上形成坚硬的铠甲、嘴套将它的嘴封住,直到它只字不言,背部分泌晶莹的粘液,所有的雨蛙都分泌这种粘液,在宿云面前,这些粘液就像有着自我意识一样汇集到一块,自己将自己塑成一辆水晶车。

它“呱”了声,水晶车的车门应声自动打开,它低垂下头,姿态谦卑地请宿云坐上去。

宿云做足了心理建设在雨蛙群的簇拥下上了车,在抚上车身的时候她捏了捏,那手感就像捏捏乐。

但有了这个水晶蛙车,宿云不用再靠双腿走路,更不用担心迷路。

童话故事里辛德瑞拉有南瓜变得车厢、老鼠变成的马拉车,现在分泌物化成的车厢里,宿云在一群雨蛙的托举下在密林的地下鼓涌。

一路上宿云都沉默的看着车厢外那树木根茎如同无尽丝线延伸、缠绵、编绞。

车厢在平稳的上升,破开泥层,首领雨蛙便不再沉默:“我们很快就要到达库坎城,这是一座主要信仰羽蛇神的城邦,那条年轻的羽蛇与伟大的雷霆之主关系紧密,您无须担心。”

宿云有些疑惑:“那为什么不将我送到信仰恰克的城邦?”

首领雨蛙回答道:“并没有信仰吾主的城邦。”

什么!

就像追星的人看到别家大势应援,然后问:我们家也有这样的应援吗?然后得到没有的回答。

这回换宿云不在说话,她沉默的生气,有些替恰克难过,完全忘记库房里那些让人无从下脚的祭品,将他视为被人遗忘的可怜虫。

她又想起恰克湿漉漉的眉眼。

车厢顶这泥土破土而出,宿云再次看到繁茂的绿叶,一只水蓝色巴掌大小的雨蛙跳进车厢里:“我群自纪元开始跟随雷霆之主,首领大人太过醒目,到了城邦请让我为您引路。”

小雨娃爬上宿云的背包,她下了车,瞧见眼前繁华的城邦,她曾参观过城邦遗址,在那处文明消亡、不见人生活痕迹的地方,哪怕是再高大宏伟的建筑都被湮没在荆棘中变成一座座荒丘,哪怕后世清理出来也不过是旧城邦遗。

但眼前这座城邦正繁荣,与周围的密林相比它是独一处的地方,就像强硬嵌入这里的拼图。

在那石灰石的城邦的门口挂着鲜艳的花朵。

小雨蛙:“您来的太巧了,看样子这里的人类要举行羽蛇神祭典,到时候会很热闹。”

“我们要怎么进去,翻墙吗?”

“走正门吧,但如果您想的话也可以。”

“不了不了。”宿云连忙打消这个翻墙的念头,正大光明的走向库坎的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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