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宣很讨厌辐射,即使他自身不惧怕辐射,也免疫绝大部分毒物,因为他厌恶的不是辐射本身,而是辐射所带来的灾难,以及辐射无处不在的末世。
在缪宣的老家,各种各样的高能辐射带来了骤变的环境,几乎所有地表生灵都暴露在危险之中,不得不陷入疯狂的演化和死亡。
辐射的变更没有规律又太过频繁,即使每一个物种都在拼尽全力地生存,最后都会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即便是躲入地底深处的人类,也丧失了阳光下的自由。
更悲哀的是,这些或主动或被动的抗争,在天灾之下都是垂死挣扎,注定是死亡灭种的悲剧。
如果不是近年来辐射在不断地、慢慢地稳固与分层,让末世似乎有了一丁点获救的可能性,缪宣甚至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厌世的情绪而选择自我毁灭。
几乎没有人能够摆脱时代,一个充斥着绝望和悲哀的世界,怎么能不令人疯狂?
缪宣幼年时失去双亲,独自一人生活在安全又封闭的堡垒里,孤独地成长到成年。
危险的身世让他无法接触地底的人类社会,稀薄亲缘所带来的关爱珍惜却罕有,真正能慰藉他的只有航舰中的AI,冷冰冰的资料室,以及储存在其中的无数交互游戏。
缪宣很喜欢游戏,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只有在打游戏的时候,缪宣才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不是孤单的,他有队友,有对手,虽然都是AI,但它们都在切切实实地陪伴着他,而且游戏里还有双亲留下的记录,就像是他们还好好地活着,陪伴在孩子的身边。
缪宣知道自己非常幸运,自出生起他就蒙受了太多荫蔽,还拥有高度适应末世的天赋,他又有什么资格感慨不幸呢?而且现在的他还有了这样的奇遇,见识到末世之前的美好世界,他就得更加懂得珍惜。
如果可以……缪宣想,他得尽量多做一些不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
地底洞窟之中,缪宣重新启程,他戳了戳意识海里的小狐狸:统统,别录了。
系统一脸茫然:【不录……为什么啊?这可是原始地底人类聚集区风貌,咱们资料库里都没有的好东西。】
缪宣:……
小系统抓了抓脑袋,后知后觉地问:【哥,你是不是不开心?这是怎么了?】
缪宣莫名地就有些烦躁,他知道自己正在像小孩子一样生闷气,便耐着性子:没什么,只是我不喜欢这里。
系统也是第一次感知到主人这种类似于生气、郁闷的情感,乖乖巧巧地躲了,偷偷摸摸地自己录,准备在他哥开心的时候再问问。
缪宣没有了四处观察的心情,为了提高搜救效率,他开始朝着地图上不断变化的人质位置,轰墙走直线。
自身的精神力是最好的辅助,而这幅身躯的强大武力能破开一切阻碍,缪宣只想着快一点把人质救出来,不管怎么说,楼家母女是无辜的。
伊萨姆的妻子楼叶,与宣子龙的生母宣薇是好友,在宣薇陪着卡丽妲沦落到地表时,一向软弱的她第一次勇敢地自作主张,瞒着身为什姆桑贵族的父亲暗中偷偷支援宣薇,许多特效药物就是经了她的手给了宣薇,堪称雪中送炭。
那个时候楼叶还没有成年,也没有契约者,受到的拘束非常大,她的冒险和仗义,让了解友人性格的宣薇十分感动。
只可惜这对挚友终究没能相会,在回到天上城前,宣薇不幸逝世。
如今已楼叶和她的女儿遇到危险,哪怕伊萨姆不求助,缪宣在知道消息后也会来救援,这不只是这个身份所承担的责任和情谊,也是他本人所向往的美好品质。
缪宣的暴力拆迁动静很大,但也异常有效,人质的位置确实一直在改变,可叛逃者们是迂回绕路,根本比不上缪宣的速度,不过是短短二十分钟后,缪宣就追上了目标,
当缪宣敲破了一面墙后,柔和的烛光透过大洞射来,缪宣就知道自己找到了——在地底下,只有活人才需要光源。
这里是一处藏在地底的宗教建筑,墙壁上绘着此地信仰的土地女神,在它高耸而粗糙的壁画线条之下,是简陋破损的神坛,凌乱肮脏的摆设,畸形矮小的黝黑人群,以及被关在笼子里的白裙女人。
如此充斥着对比的画面宛如一副浓墨重彩的宗教油画,而橘黄的烛光又为它增添了一份神秘与肃穆。
缪宣无声地向前,随着他一阶阶走下石板搭建的阶梯,整个人也逐渐暴露在烛光之中。
在什姆桑帝国的版图上,没有人会不认识他,不论是自豪的什姆桑人,还是被殖民的民族。
所有人都在望着他,那些黝黑的面孔在恐惧和惊慌下扭曲,只有笼子里的母女与众不同,母亲的神情满是欣喜,女儿的双眼却晦暗不明。
宣子龙有着相当优秀的外貌,但这些叛逃者们看着他,却像是望见了地狱里的恶魔,在这一瞬间涌起的绝望和悲凉是如此厚重,甚至让欣喜不已的楼叶都收敛了笑容。
缪宣垂下双眼,随着他的向前,他的精神力场瞬间笼罩了所有人,震慑也同时降临,洞窟里的所有反叛军都在恐惧中颤抖,但没有人敢动弹,似乎只要他们有所动作,就会丧失反抗的意志,或者下跪求死或者逃跑挣扎。
最靠近缪宣的沙虹人长着三只手,其中一只像一根小尾巴一样挂在他的右腋下,这个矮壮的男人是唯一主动挡在所有人面前的,他根本就抵抗不住精神震慑,但是仍然牢牢地站在原地,仿佛只要这么站着,就能够挡住刻在恐惧中的神枪。
缪宣无声地叹息,拎着长/枪绕过了他。
曾经的家乡因为侵略而变为人间地狱,而这致命的地道反而成为反叛者们的保护壳,在剥下了保护壳后,露出的又是毫无提抗能力的软肉,此时此刻,最令他们恐惧的恶魔与他们擦肩而过,那一振鲜血浸泡的长/枪虚晃过他们的胸膛。
这简直是一场悲哀的默剧,在沙虹的神殿里,高贵的大地女神再也无法庇护她的子民,畸形的羊群像是雕像一样看着最凶残的掠食者步入他们最神圣的殿堂……
而羊群得以暂时存活的理由,竟然是掠食者那可笑的悲悯。
缪宣最后走到了笼子前。
笼子由石头和铁组成,十分牢固,却也没有折磨人的功能,笼子里两位养尊处优的淑女没有任何被折辱或者伤害的痕迹,她们甚至连裙子都没有显得太脏,比被缪宣带着在沙漠里浪了一圈的格里菲兹要体面得多。
缪宣的震慑是没有队友保护的,无差别地降临到每一个人的身上,楼叶夫人已经昏厥过去了,倒是还没有成年的少女楼云仍然站着,甚至还能扶着自己体弱的母亲。
缪宣抖了抖手中的长/枪,石笼应声而碎,楼云朝着他颔首:“上将阁下,万分感激您的到来。”
缪宣回礼:“你能走吗?”
楼云点点头:“我可以,但是母亲得拜托您了。”
“冒犯了。”缪宣明白,单手抱起昏厥的楼夫人,拎着枪原路返回,楼云沉默地跟着他,穿过雕像一样的人群,直到两人踏上了石阶。
缪宣没有回头,他一步步跨进了黑暗,楼云却突兀地转身,朝着石阶下的神殿微微鞠躬。
缪宣有些诧异,但也没有多问,只是减缓了速度等待这个孩子。
他们最终还是离开了。
———
楼云沉默地跟着缪宣,在这片黑暗里,她甚至没有提出照明的请求,缪宣走过哪里,她就紧跟着走上哪里。
两人在地底走了一段距离后,楼云终于开口了。
“上将阁下,您的身体有哪里不适吗?需要我的救治吗?”一片漆黑中,柔软的女声轻轻响起。
对宅家一级的缪宣来说,这个孩子是他从未见过的类型,她不像“安娜塔西亚”一样柔弱,也没有强大的力量和居高临下的傲慢,如果硬要类比的话,她这幅安静的样子,倒是有那么一点像缪宣的某位长辈——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理性远大于感情。
“不用了。”缪宣回答,“我的抗性会比你们高很多,我的速度你能够跟得上吗?”
楼云:“我可以的,您费心了。”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直到楼云不小心踩到了腐烂的尸骨,但在低呼一声后,她立刻稳住了身形,紧紧跟上来。
缪宣能听到她的呼吸渐渐急促,最后又恢复了平缓,就像是这孩子也下定的决心。
“上将阁下,无比感谢您没有杀死沙虹的反抗者。”她温和地提出感谢和问题,好像没意识到自己的提问是多么叛逆,“他们没有伤害我和母亲,我们一直待在那个笼子里,甚至没有在地面行走过——就因为我和母亲帮助他们治疗伤口,他们就给了我们尊重。”
“我想知道,阁下,您也是一区的总督,您的子民……您的奴隶,也是这样吗?”
缪宣:“……”
缪宣没有回答,只是道:“出去后,你不要和任何人说起这些,你的母亲也不要。”
楼云:“……我明白的,谢谢您,是我糊涂了。”
地道逐渐亮起来,他们已经接近地表了,温度也渐渐升高。
楼云的眼睛捕捉到了珍贵的光线,她突然间就觉得,他们三人像是要从阴间回归人界了。
而那些勇敢反抗的沙虹人们,大概再也看不到太阳,永远留在地狱一样的地底……不,也许他们也不愿意再看到太阳。
楼云走出了最后一段地道,那强烈到让人双眼刺痛的阳光一下子就笼罩了她,她条件反射地流出了眼泪,怎么都停不下来——
天空中的两个太阳仍然是那么耀眼。
楼云看见自己的父亲从远处跑来,这个一直以来把礼仪教养放在嘴里的男人,此时双目赤红,毫无风度,他从宣子龙手中接过了楼叶,紧紧抱在怀里,又爱怜地搂住了女儿:“太好了,太好了,太阳神保佑。”
在细细碎碎地祈祷和感激后,这个男人这么说:“娥松,阿娜妮,你们平安回来了。”
在什姆桑的语言里,“娥松”即“叶”,“阿娜妮”即“云”。
楼云的父亲不喜欢蜀族的名字蜀族的发音蜀族的语言,他向来这么叫她们,而母亲柔弱,每每当着父亲的面,也只这么叫她。
楼云低下了头:“父亲,让您担心了。”
此时此刻,这个男人脸上的微笑是那么真挚动人,和那些沙虹人在受到她治疗时所露出的笑容如出一辙,唯一的区别大概是——
失而复得的总督对着心爱的妻女发誓:“别害怕,我会把那些反叛的奴隶全部杀光,让他们在永无止歇的痛苦和绝望里忏悔罪孽。”
修修感言:
当年写这一段的时候简单地用奴隶概括了所有沙虹人,现在回看才发现处理得很粗糙。
当抗议者昂首挺胸反抗命运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再是奴隶了,哪怕这份反抗是失败的,哪怕叛逆者本身灰后悔,哪怕一切以悲剧终局,他们也是拥有独立灵魂的自由人。
……
原来我以前就很喜欢灭霸型选手,简直是【此乃毁灭我父王之邪剑,对吾华丽父王的叛逆.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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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这一章错别字不多,可能是修过的原因,但简介里的改作话却写成了“该作话”,令人难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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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忠义难两全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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