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诺家族的势力曾是漫游全球的巨轮,彼时意大利境内的黑手党仰仗于它的鼻息苟活,境外的黑手党与它在洋面上共舞的同时,被它牵制着航程。这艘巨轮在驶往新时代的旅途中,被更迭的船长换去了无数块木板,从桅杆到甲板。只是它过于庞大了,庞大到清理时船长和海员难免会疏漏,让海水浸上易腐蚀的木板,让暴风折断最高的船帆。所以这曾经与泰坦尼克号齐名的巨轮开始腐烂,甲板上落满层叠的珊瑚丛和海藻,肮脏的绿色浸淫着雪白的帆布。
这艘船本应该随着时代的浪涛被卷入海洋深处。本该如此,因为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物发展规律。但尤兰达认为,这是螺旋式上升的必然阶段,家族不过是在经历曲折前行的道路上。她需要做的,也不过是剔除甲板上的珊瑚层、烧掉那些肮脏的海藻,然后更换完好的木材和帆布。
现在,有一个有趣的问题出现了:是什么定义了一艘忒修斯之船?
是更换第一块甲板的时候?是更换第一根桅杆的时候?是更换第一任船长的时候?还是说,只要这艘船被称作“忒修斯之船”,那它就是原本的忒修斯之船,即使它每一块甲板、每一根桅杆、每一片风帆都不再是原来的忒修斯之船上的?
或许对于尤兰达和依附于布兰诺家族的其她家族来说,这问题的答案显然是最后的一版。
对于借用布兰诺家族旗号在哥谭市的杰森来说,这问题的答案当然也是最后一版。
他靠坐在飞机柔软的座椅中,手边的通讯工具停留在“是否拨通”的界面上,他正无意识地旋转着食指上雕刻着玫瑰铂金戒指。在他踏上飞机的前半分钟内,尤兰达以不容拒绝的态度将那枚定制的戒指塞到了他的手中。
“好好干,亲爱的,”她说起英文的口音标准,但总带着西西里海岸边融化的冰激凌的感觉——黏腻而甜蜜,亲昵又有些令人产生错觉的暧昧,“我很期待,并且坚信你会作出一番事业来的,别让我失望,我的男孩。”她将那枚一直握在手心中的戒指塞入他的掌心,在他想要摊开手将那枚戒指还给她的时候,她迫使杰森收拢手指,接受了那枚雕刻着玫瑰的戒指。
“别拒绝,”她抬头时浓郁而温暖的馥郁香气扑面而来,“这算是我们之间的一个小小的信物,在你任务完成以后,随时可以将它还给我,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先戴着它吧。”
杰森没有将“家族长老的象征物”这点点明,而是在她柔和的命令动作下握住那枚尚且温热的戒指,没有戴到手指上,而是把它装进了口袋中。他看到尤兰达身后的克拉普西露出了难看的表情,他再次感谢从克拉普西手下毕业的自己,否则现在她绝对会以“对家主不敬”和“缺乏训练”为由,合理地把他按在训练场上痛殴一顿。他同样也感谢今天出任务的瓦伦提娜,否则现在他不会完好地站在这里,他大概会带着几条打着石膏的四肢、旋转着轮椅进入飞机舱内。
尤兰达为身后站得挺拔的下属送去安抚的眼神,随后含着笑意催促他快点上飞机:“快去吧,还是说,你觉得你还需要克拉普西和瓦伦提娜的教导?”
克拉普西立刻露出期待的表情。
“不了,谢谢。”杰森拒绝了尤兰达的提议,“我还没有那么想死。”
送走杰森后,克拉普西紧随在尤兰达身后半步的位置,陪同她离开机场。几经犹豫,她还是开口了:“BOSS,我和瓦伦提娜都认为您对于他过于宽容了,他不值得您为他花费如此多的心血。”
“你们的意思是,我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尤兰达垂下眼,旋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她的戒指是由红色宝石组成的戒托,宝石的切面随着运动在她手背上折射出瑰丽的色斑。
“不,是我多言,请您惩罚。”克拉普西即刻请罪。
“没关系,”尤兰达摆摆手,示意她继续跟上来,“这问题换作是我的话也会有,毕竟想要驯服一只戴过项圈的小狗可比领养一条流浪狗容易多了,更何况他现在还依旧渴望着蝙蝠侠的爱。”
她故作苦恼地叹了一口气:“我都在考虑移居哥谭市了,克拉普西,怎么哥谭市中总是出现那么多富有才华又极其忠诚的孩子呢?你说,我现在就住进哥谭市,有没有可能在出门闲逛的时候遇到几个非常需要经济支援和爱,又极富天赋的小孩呢?”
克拉普西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回答说:“这有些难度,BOSS,毕竟蝙蝠侠连续收养那么多有天赋的孩子是一件概率极低的事情。”
“那这可真是残酷的事实。”尤兰达轻轻叹气,尽管神色并不像话语中那般惋惜,“我的弟弟还真是幸运,某种程度上,幸运得让人嫉妒。”
克拉普西安静地跟随在她的身后。
尤兰达总是像一只上弦的、精准的表,分毫不差地依照职责履行身为家主的责任:审理文件、规划和调整家族近期的走向、与下属谈心、布置任务并分配给合适的人选、定期与合作的家族或势力谈判、处理叛徒、拉拢值得她费心的势力和人才。
她不知疲倦地在摊开在桌面上的巨幅世界地图上用红色墨水作着标记,兴致勃勃地斜倚在桌上,规划着应当如何将这幅地图上的每一寸都用红色浸染。这张地图从她第一次坐在这间书房中摊开时远不是这样大片的殷红,而是可怜的一抹红蜷缩在角落中,像只受惊的眼睛惶恐地注视着周围广袤的世界,怯懦得让她几近因怒而发笑:懦弱扭曲如蛆虫般的存在也配称得上巨轮?也配在这平坦的海面上远航?不过是将往日的荣耀当作□□来麻痹她者悄然布局的荒诞者而已。
但是没关系,这艘轮船现在属于她了,她会驾驶着这船驶向真正的荣耀。是的,这是她的巨轮,她的所属物,属于她的事物。她温情脉脉地抚摸着地图上蔓延的红色痕迹,红色玫瑰的族徽像血滴,动人地闪烁着。
她想起以前的故事:她尚且不是家族首领,也不是具有话语权的存在时,她那时只是一个美丽的、供人欣赏的花瓶,即便她出色地完成了数个任务,她依旧是借助美丽的皮囊侥幸达成目标的幸运女孩。她的辩驳、她的愤怒,在掌权者面前更像是幼宠的撒娇,永远如此苍白,永远如此无力。
他们说美丽的女子不允许镇日锁住剑眉,他们一听她疑问、愤怒、反驳,便送她糖、鲜花、漂亮的果子,却不晓得她的心是一只窄口长颈宽腹的陶瓶;她把糖、花朵、果子塞在里面,在时间中酿成骇人的惊涛烈酒,却倾倒不出,日复日,变成酸液苦汁。
不。她拒绝承认,她拒绝接受她会做一辈子的花瓶。所以她砸碎了那个该死的瓶子,倾倒出所有酸涩的、苦涩的汁液,用尖锐的碎瓷片把自己割成一把骨刀的形状,送那些该死的男人们都下了地狱。
倒数第二段引用自简媜《自缘身在此山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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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hapter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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