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不说,楚倚云的命确实还挺硬:童年从吃她家绝户还想饿死她的叔伯和拿了好处就想打死她的疯□□事手底下挺了过来;青年又反杀了一群从太子那派出的刺客和被涉案家族派来威胁燕游的流氓;而立以后,碰到暗巷排行第一的杀手厌,竟然也活了下来。
但她的右手,经此一难,也算彻底废了——太医院的说法是:断在体内的刀割断了经络,骨头也碎了好些。若好生休养一年,日常穿衣吃饭还能顾得上,但举不过肩膀、使不上大劲,也不比以往灵活了。想像以前那样掷飞镖、甩鞭子,更是天方夜谭。
“我的身子我自己有数,不妨事。更要紧的是钱,两千七百两,人死账消,一分都没找着。家里百来口人呢。可眼下别说过年赏钱,便是下月的伙房采买、仆役月例,杂七杂八的,只怕都卡脖子了。”楚倚云虽然比起旁的不如旁的世家主母主夫那般擅长打理家务,对账目还是有个大致印象的,这一下又赔右手又破财的,就这样人还没带回来,她心头愧疚得不行,整宿睡不着觉——可能也有痛的,但紧张起来便忘了痛是什么样了。
“你分到的那两个庄子里总有点供上来的。先别急,把伤养好要紧。”燕游按下正欲起身的楚倚云,另一手扶着碗,掌心试了试温度端到楚倚云面前,舀了一勺药汤,轻轻吹两下,“先喝药。不喝我就来喂你了,这方面你是母亲,总不能比云郎还不懂事吧?他喝着喝着都快把病治好了。”
“好好好,我喝还不行吗。”楚倚云生怕真被燕游惯成小孩了,勺子都没拿,忙不迭接过大口咕嘟,喝了一半后拿帕巾一抹嘴,点评道,“……凉了。”又接回之前的话茬说:“……今年不够。春夏庄子遭了雹灾,怕是只能收上来三成,据说还大都是货品折的现。借钱也别想了。我那几个堂亲本来就没啥能力,没想到运气也不好。单就这次时疫,几万下去都没个回响。工人害病的多,大哥借给东南漕帮的钱没收回来;离咱最近的二哥的酒楼、茶馆、戏园子生意碰上时疫,这几天就差找根绳子吊死了,偏生之前连个保险都没想过上,没票号兜底,死都死不值当;四弟派去南海的商队,照理不受时疫影响了,哪能想到居然沉了船,虽说这次有保额,但那边一查,居然说是他们自个船破的问题,赖不得别人。对簿公堂,但到底没讼赢,估值被压下去了许多,还抵不上打官司的钱呢。这就算了,这一沉船还死了好些能干的伙计,下次都不知跑不跑得成。他们这年只怕比咱还不好过。”
“那也是该的。”燕游心底暗叹楚家祖坟得迁迁了,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的。另外假账泛滥,庄园管事和楚家族亲说是没钱,指不定背后也有好些虚报瞒谎的成分,说是精穷了,未必真亏得有这么多。嘴上却安慰道,“因果报应,父债子偿。做父母的造了什么孽,便都报应到孩子身上。你叔伯那么丧尽天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子孙倒霉是正常的。平时咱也不靠他们,现在尽量也靠边,不要沾了什么风险就是,乐得干净。”
“这下是真干净了。”楚倚云撇嘴冷笑,“唬你呢。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看他们离彻底坐吃山空还要点时间。现在想着撇清关系,前阵商量着把义宅孩子们过户到他们几个名下的时候,怎么看你还挺积极的呢?”
“……真凉了?”燕游眼神转到余下半碗药上,遇事不决,转移话题,“我尝尝。”
“你尽管喝。”楚倚云简直恨不得眼前这人把这碗全干了,扶着碗底整个朝他的脸倾去。
“……阿芸,未免太急。你简直快烫死我了。”喝完后燕游紧皱着眉头,脸都通红,擦了擦鼻尖上溅到的药汤,还有点委屈上了,“这么玩儿有意思吗?”
“我倒是还觉得凉了些呢,你个猫舌头。”楚倚云点在他眉骨上蹙起的小包上,“我确实觉得有趣。我就爱拿你个黑心薄命的开涮。但凡你不舒坦,我便舒坦了。”
“那你舒坦便好。”燕游轻叹一声,双手牵着楚倚云的手,言语诚恳,“还有什么心事,都尽管同我讲。我独怕你不拿我开涮了,有什么心事自己憋着,给自己憋出什么病来。我们一家人,没什么是话说开不能解决的。”
楚倚云这下也有点没法子,抽出手,目光闪躲着轻叹道:“确实有个事。上次回义宅,我好像碰到了阿灵的孩子。”
“当真?什么时候的事?你真不是看错了?”燕游大为惊诧,隐约还有点恐慌:他是知道后来在宫里没成活的孩子是个以假乱真的狸猫的,却万想不到真太子居然还能活下来。而且就在长安。太后不是说那孩子挨了心口一刀后被抛进乱葬岗,千真万确死透了吗。
只是身为那孩子半个养母的楚倚云一直不愿承认,库房里还备着十几年的生辰贺礼。但同时庙里为那孩子祈福的长明灯也没断过,每年腊八还换新的。相当于做了死生两副准备。
“开门时被机关引出来的。戴着云郎那副一样的面具。年龄看着也像。大概是真的吧。瘦瘦的,衣服也不好,过得挺惨。”楚倚云心里火燎一般疼起来,想起那个大雪天衣衫单薄形单影只的身影,淌出一行揪心的热泪,“还和他娘一样,体寒。我摸着就心疼。”
“面具未必就能代表身份。这世道上也有盗墓和从乱葬岗捡死人值钱东西拿去卖的……”燕游说到一半,又觉得自己戳到了楚倚云心痛处,声音放柔了些,“我不是说那孩子一定就死了。但阿芸也得认清楚点是真是幻,别感情用事。这种事情不好宣扬出去的。出了岔子,数不清的人要掉脑袋。维持现状是最好的。再有便是……按理,长到这岁数了,都晓得要去义宅混个名籍的。你第一次去时却没碰上,只怕是为时已晚,人已经被韩九昌纳为鹰爪了。”
“这种猜想未免太恶毒了。你总以最深的恶意揣测别人。”楚倚云说,不过赌气罢了,心里明白燕游只是挑明了她一直在回避却忍不住担心的问题。而且那千真万确就是灵娘的孩子,面具确实不能百分百指定身份,但万里挑一,他的心脏长在胸腔右边——她上次凑近了才扪到的。这事情她没告诉过任何人,甚至连燕游她都不能完全信任,也就语焉不详地带过了,只道自己大概确实是认错了。
“不这样从最坏开始揣测、思考对策,就会被人捏住软肋。我不信伤你的人当真打不过你。假面毕竟是假面,说不定背后还有局,我们一步步爬得太快,自然遭到宵小忌惮、妒忌。这世上数不尽的阴谋诡计专门冲着你我来。你不要被假面所迷惑,这次吃了教训,我不忍心说你,但……”燕游正絮絮叨叨说教着,瞳眸突然一缩,意识到了不对:他本来以为楚倚云应是寡不敌众才会伤成这样,但楚倚云从未提过这一点,她又是好面子的,不公平的地方吃了亏基本立刻就会同他说。但若凶手只剩一个人,他妻子这几日以来的反常就都能说得通了。
“——当时是否仅那戴面具的孩子一人迎战?”
话题转得够快,也问得真的是有够绕的。楚倚云差点就顺着答了,慌忙道:“不是不是!”
但她说什么其实不重要,登时下意识的一点头就已经栽了。
哦。燕游脸色一沉,装都不想装:那便是了。伤他妻子,还要抢他的钱;武功高强,而且有胆量,甚至可能还有——对政敌的忠诚。怎么想,这位死而复生的“太子”都是一个棘手人物,偏还是个灯下黑,不能从明面上除掉他。
楚倚云也肉眼看出燕游的不对劲,只能想着先稳住他先:“我是有对不住那孩子的地方,但刺我那一刀已然偿还,下次见面,是敌非友。”
“阿芸,你能这么想,便再好不过了。”燕游看着很欣慰,肚子里指不定已经酝酿起了多少坏水,只是面上为了和气不显罢了。而且又觉得那真太子并不会把自己一家列为第一顺位的仇敌——想报私仇,他当时跟这事八竿子打不着,摄政太后那边怎么着都轮不到他;或者知道了自己真实的身世,那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现在年纪也不过束发,不管他是不是依附韩党、或者有没有什么别的用心,肯定也是羽翼未丰,所以此子虽然算在必须剪除的人之列,倒也不必急于求成,毕竟自己的局也没布好。还是着眼当下的危机要紧,因道,“钱的问题,庄子的事我会帮忙督办着,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该吐的没吐出来。只是还不够,那就只能……”
“——挑些体面物件,典当行走一趟了。再不济卖房、卖地。”楚倚云十分无奈地阖眼揉眉心,“我现在开始遗憾当年嫁你时没好好开价了,但凡多托他们置办几套金子做的头面呢。当初真的是穷得没有想象力了,暴富又太快,很多事情就没想周到。只觉得快快跑出泥潭为好……你看我们家那个拔步床,有没有必要卖了?能卖多少?”
她陪嫁的那张千工拔步床,她虽不懂估价的门道,但据说是南国进口的整棵黄花梨和大叶紫檀,有价无市;加之精雕细刻、镂金隽彩,木料、设计、雕刻组装的工时,应该都能兑换成财产。是从她出生起就开始置办起来的,如果她父母没因为那一次劫镖早逝,应该还来得及为她置办更多东西——她那的习俗是什么良田千亩,十里红妆。她也能做一个在家族里从小幸福到大的小女孩,而不是义宅中隐姓埋名的楚三娘。甚至家族里她这一整支的镖局生意,都被转成了追不回的金银流入了叔伯们的口袋。亏得父母在时跟他们关系还处得颇好,难怪古话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只要阿芸在,身外之物那些都是次要的。你多陪我一日,便值千金。再说那床是你父母仅有的遗物,如何当得?”燕游轻轻帮她篦头,楚倚云舒服得打起了呼噜,“那床现在还在云郎房间里呢,你要卖还得跟他说呢。至于出手些什么东西,我倒是有点主意。你听我说……”
厌站在义宅门前。
管事的尸体不见了。整个房间被烧得没有一点证据。
他在原地寻到了一把崭新的的刀,形制不惹眼,但是刀身是上品中的上品,削铁如泥。他之前所用的刀,同这把相比,简直脆得是纸糊的一般。
还有一套防身用的锁子甲。
是她的收藏吗?那个几天前被他捅伤的女人。那个摸着他的脸,让他跟她回家的女人。
事到如今,用这个来作为弥补他?收买他?
其实他早已忘了全心全意期待和相信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也不知道什么叫□□,不知道怎么喜欢一个人。但是他在重逢那刻,只觉得自己非常非常非常恨那个女人。所以这种滔天的恨的余味让他想,自己当年应该真的很依赖她,所以当意识到自己被丢下的那一刻,情感才会翻转。
一般人五岁之前很少记事,他甚至已经忘了她叫什么了。只记得她叫过自己被刻意隐去姓氏的名字,还说那是寓意很好的一个字——所以最后他选了同音字中寓意最坏、笔画也最简单的字。
某种意义上,是割席。自此以后,这个杀名就是他唯一的名。
他从不恨自己的刀下亡魂,有条件让他恨的人都是跟他勾连最深的人。
恨生而不养,恨养而不教,恨教而不善,恨有始无终。
恨更有利于他活下去,这是他自己选的生存之道。爱会惑人,而他不需要软肋。他不需要缠缠绵绵、藕断丝连,只要用你死我活、用过即抛、万般皆舍。
就像那些伤害过他的人对他一样。
那个人或许有苦衷吧。他还记得那天她失血的身体从指端开始变得冰凉,但比起他的脸,其实还是要暖几分的。
但她的疏忽已经让自己从活生生的人痛成了鬼,那自己又怎能踩着旧我的尸骨,再信一次?信那锦衣华府里不问世事的贵人?
但他还是抱着那把新刀浑浑噩噩了几天,直到钱包见底,除夕的大雪扑到脸上,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该想办法养活自己了。
他一边把那把陪过他入眠的刀放在原地,决定再也不碰它。转而拿起上次刀断后自己另配的那把劣品,戏谑又不失愉悦地想:大年三十,宜见血。该去暗巷一趟了。
——今晚有谁会倒霉呢?
脊柱一般的竹子上,雪落下来。
此刻,正在此刻。经年的雪,化成了顽冻的冰。
燕云洲有时候会玩一种一个人的游戏:在专注做着自己事的下人身旁,刻意放慢动作,让脚步轻到压下身上环佩声,看看他们什么时候能注意到自己。半聋兼全哑的玉环也是他常——通常是单方面嬉戏的对象。
玉环坐在屋头,一如既往的静默。只是低垂着头一味做着手上的活计——夫人那件沾过血的披风,全家上下只有她敢补。据传也只她有这等通经断纬缝补天衣的本事。她补两针,又看看,织两下,又端详端详,烛火灯豆在她那双似乎向来没什么波澜,也从没被人在意过的眼里上下扑腾。
但这次的游戏显然有些长了。燕云洲正无奈于她的浑然不觉,想像以前一样拍拍她,又怕她正缝到什么关键处,被自己坏了好事。踌躇之际,却见玉环低俯下身,竟突然整个人拥在了那张披风上。双臂轻轻松松的,没敢抱得太紧,像只是为了缝补才刻意凑近了看那个一度触目惊心的豁口,只是一双从没被人在乎过的眼睛里,却隐约氤氲起了点点泪意。
其实她的眼睛和娘亲很像。燕云洲蓦地想——他突然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爱找她玩了。
但也正是这一翻,将原本藏在盲区的他整个人也翻进了她的视线里。方才的情感流露好似一场幻觉。眼前的女子转瞬又变回了那个冷若冰霜的、无话的传声筒,对他微微鞠躬,拉开屋门:
「夫人说过,少爷您来不必通传。」
「记住啦。」燕云洲笑着比道。
耸耸肩:刚才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吧。
“孩儿读《演义》,书中写古时关云长刮骨疗毒,当时尚且有神医华佗严加看顾。今娘亲肩膀含刃,伤情未卜,却冒着性命之危坚持运功,依我看,娘亲勇毅更甚关公远也。”
话是这么说,燕云洲的表情却无半分钦佩之色,满满的都是幽怨。还不过十三岁的人,就学会了明褒暗贬的话术。楚倚云被呛得没话讲,又没余力像以前那样直接上手“管教”他,只能佯怒道:“臭小子!你从哪学的!大晚上的不睡觉,来跟你娘我耍贫嘴。不会就是为了给我添堵来的吧?”
“那肯定……不是啊。”燕云洲看着有些泄气,“阿娘好好休息吧。现在我也知错,觉得直接来找您不妥了。我本来从下人那听说了些家里事,只是有点害怕父亲。而且既然您也不想和我聊,那我还是忍着害怕去书房一趟吧。”
楚倚云一被激将就上套,嗔怪道:“你有什么可道歉的?谈何不妥?内宅事还是我管。有什么不是你不能同我说,非得同你爹说的?你尽管从实招来。”
“那孩儿便说了……”
……
“你想把你的那些画也卖了?”楚倚云面露难色,“倒也不是不可,只是那能值几个钱?我知道你一向懂事,想帮家里分担难处。但钱这一块不是你该操心的事,爹妈决定的事爹妈自己扛着就行,你还是小孩子呢。身为世家公子,私人的笔墨流落到外面,传出去也不好听。”
“可娘亲都卖了!……难道娘亲是嫌我画得不好?传出去丢了你的脸面?”
“那也不是。你画得很好,真的。”楚倚云面露尴尬,“我的意思是:家里留着作纪念,将来你长大了,拿出来翻看一下,其乐融融,岂不比流到外头换那十钱百钱的有价值?”
“那我存着就是了。娘亲记得看……您很久没看过了。”燕云洲道,委屈的小表情轻而易举勾起楚倚云的补偿心理,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方才安下心,抚着心口,言语真挚,“我有认真习画,相信不会让您失望。”
“……等我身体好了再说吧。”
燕云洲像预知她会这么说,点头:“我也是想说这一点。现下娘亲身体要紧。”又紧接着问道:“那把太后娘娘生辰赐我的那把焦尾琴抵押掉呢?虽为仿品,只是除了年份,取材、制作、音色,也跟真品差不多了。太贵重了,我舍不得弹。凑巧能帮家里抵过这一阵……还有我那个牙雕百子图笔筒、紫檀多宝格文具匣、和田玉兔镇纸、赤铜鎏金缠枝花笔架……总之房间里那几套闲置的文具,我觉得都可以让管事挑去的。”
“那你自己用什么?”
“我自己有更趁手的,坏了也不心疼。我又不是霍不离,用不上那么多玩意……同窗之间虽然流行收藏斗富,不过爱慕虚荣罢了。桌上东西太多,心也会乱的。”
“……”楚倚云是不善谋略,但不是傻。燕云洲能把这堆珍藏的名号讲得头头是道,肯定每一个他都是仔细过的。故作轻松说甚么玩物丧志,其实说不定是忍痛割爱。
“娘亲觉得呢?”
“你既然已经下决心了,那我岂能不同意。”楚倚云长叹一声,“我只是觉得,自己捅的篓子,到最后竟然还要靠你这个孩子,心里头不是滋味。”
“那娘亲下次别这样就是了。您脸色这么白,我心里疼。”燕云洲说,“可能要麻烦家里下人搬一搬,文具都放在我房间桌上了,很好找的。再加上屏风、琴……”他掰着手指头数,“还有就是,明天孩儿要去学堂了,恐怕没什么时间收拾这些。现在年关,再晚怕当铺收账了,您让下人们尽快吧。”
“你基础如此,不用听课也年年甲等,一定要去上学吗?”楚倚云问。
燕云洲坚定地点点头:“一定要去。欠的功课倒是好补上,只是病假太多,不满足出勤条件,会留级的。明天也是今年最后一次上课了。柳司学也说不能再纵我了。”
“但我听说留级在你们这不是大事,时间充裕。好些人都……”
“我一定要去。”燕云洲重复,声音里有些怒气。从太学学满出师的世家子弟才可以被举荐入仕,时间不等人,早一年就多一分机会。当朝官场大量的人尸位素餐,谢回那般家世才貌能到个闲散的侍郎,轮到他这个时候可能就充其量只剩个小郎官当当了。品衔高低倒不要紧,主要是他还有太多事想干。
“好吧。你不要生气。明天我帮你安排就是了。不过你父亲那边我也会说的,你看我毕竟这个情况。”楚倚云有点可怜地朝自己伤处努努嘴,“让他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应该的,帮你留着可好?”
“……也好。那一切就交给母亲了。”燕云洲已经准备朝门外走,却转身回头不舍地看了楚倚云一下,也正在这一回眸,他听得楚倚云说道:
“你说的明天不能主持这些,真的是一定挤不开时间吗?还是……心里到底不舍得那些东西?所以宁可连最后一面都不见了?”
“娘亲,我困了。”燕云洲闷闷说道,扭头带上了门。
楚倚云摇摇头,哭笑不得:这孩子。罢了,他们家来钱并不难,从当铺那赎东西快得很。又不是永远再拿不到了。
事她照办,话她照讲,却没太当真。这说到底是个小事,一个涉世未深的世家子为家计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小事。
但就这一件小事,却牵动了一件大事。
第二天她听说燕游跟散学归来的燕云洲吵架了。吵得很凶,很多人都说从没见过少爷那么大的火气,面对家主那么有官威的人都能丝毫不怵。
八卦乃人之常情,她边吃着玉环帮她嗑的瓜子仁边了解了一些细节。
燕游其实没有真的把儿子那些东西当了,而是让人放进了库房另存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招瞒天过海被燕云洲发现了,二人才吵得那么天翻地覆。但她却觉得,两个人都不是那么冲动的人,更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事,但义宅儿童的来历燕云洲已经知道了并表示了理解,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缘故。
燕云洲让燕游永远别进他屋子,膨地关上了门,也不准任何人来探视,只是灯亮了一夜,好像枯坐了一夜。
燕游则因为大年夜被亲儿子拒之门外气得在房间门外焦虑得来回踱步,脚步太快,在雪上滑了一跤。难怪更完衣才来她这喂年夜饭。
但很快她嘴角幸灾乐祸的笑容便维持不住了。
因为事态更新了。
燕游发现光影不对,指挥仆人破门而入。只寻到摆在桌前的、衣料堆成的人偶。
没有找到燕云洲。
他在大年三十、宵禁后,年夜饭都没吃——离家出走了。
楚倚云完全忘记了自己有伤在身,张开双臂像鬼那样歇斯底里叫起来:“还等什么,找太后批文让四营帮忙寻人啊!宵禁后外面爬的都是什么牛鬼蛇神!他一个带病的小孩,有多危险!你白天跟他置什么气!”
“那未免惊动太多。”燕游脸都白了,颤声朝她点头,“……找谢世子。”
……
一夜无眠。
第二天未明时,一个院仆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屋中,声音发哑,呼吸都带着痛。
“少爷找到了。”
“在哪?!”
那人看着几乎要晕过去:
“……在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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