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日程，是要与卡雷特集团商谈关于曲奇礼盒的合作事宜。

地点是在一家以绝佳的美食和优雅的环境而闻名的米其林餐厅，确实是很适合商务谈话的场所。

“您好，是天王寺麻里小姐吧？”一位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在她面前坐下来，微笑着说道，“我是此次代表卡雷特集团与您进行商洽的负责人，查尔斯·卡雷特。”

“您好，卡雷特先生，我是天王寺麻里，My Sweet Home的负责人。”先前的邮件里提到会由项目总负责人直接过来进行商谈，麻里原本以为来的人会有一定年纪，所以在他坐下来时，心里有些诧异，但是听到他的姓氏，也有些了然。

“您可以叫我查尔斯，”他说道，“我似乎难以准确读出您的姓氏，介意我直接称呼您为麻里小姐吗？”

“不介意，查尔斯先生。”麻里知道她的姓氏对于大多数法国人来说都过于拗口，发音也会比较别扭，但至少对方在一开始还是记住了她完整的姓名以示尊重的。

“感谢您的理解，麻里小姐。”

因为是卡雷特方提出的合作建议和晚餐邀约，查尔斯在询问过她的口味偏好和饮食忌讳后，轻车熟路地点好了餐食和饮品。

虽然日本的成年年龄已经下调至18周岁，但是仍然规定20周岁以下禁止饮酒，所以即使是在法国，麻里也没有饮酒的习惯。了解到这点后，查尔斯并没有为她点任何酒类，而是推荐了Alain Milliat的果汁。作为商务伙伴而言，对方目前给麻里的观感还不错，虽然查尔斯代表的卡雷特集团是资金和体量不亚于砂糖圣华的跨国甜点企业，但在面对像她这样的小型甜点店店主时，也依然有很好的风度和诚意，看起来倒不是那种会借着合作机会向女性施加压力的人。

在等待餐食上来的过程中，查尔斯进一步向她介绍了此次的合作计划，简单来说，卡雷特集团希望以之后的圣诞节日为契机，联合众多知名的巴黎甜点店，获得不同店铺的配方授权后，推出一款集聚不同特色和口味的限定版曲奇礼盒。

确实是非常野心勃勃的计划，甚至在她听来，跟安利老师关于玛丽花园的想法也有几分相似性。

“查尔斯先生，不知您是否方便告知，为什么My Sweet Home也会在卡雷特集团的备选范围?”麻里问道，最初接到这个合作邀约时，她确实感到意外，就店铺历史和知名度而言，与名单上的其他甜点店相比，自己的店是远远不及的。

“这也是我想亲自与您进行商谈的原因，麻里小姐，”查尔斯微微一笑，“这个项目的总决策权在我，我也想先了解一下您的想法。卡雷特集团届时必定会收到对礼盒中不同产品的市场反馈，并形成详细的商业评估报告，所以在与我们合作的同时，您其实也会与其他知名店铺形成竞争关系，也存在评价不佳或者排名垫底的可能性，面对这样的挑战，会感到畏惧吗？”

麻里的眼中并无任何胆怯，即使说出的是充满自信的话语，语气也极为淡然:“不如说，其实也会很期待呢，能够借此见到更加广阔的市场。”

查尔斯满意地笑了。

然后他开始解答她的疑问:“事实上，前期我已经试吃过很多曲奇。说实话，除了特别出色的那几家以外，其他大部分店的产品都差不多，没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他摊开了双手手掌表示无奈。

“在那之前，我的注意力都放在经营历史至少五年以上的甜点店上，确实没有特别在意过您的店。直到有一天，我的助理带给了我My Sweet Home的蜂蜜焦糖曲奇，不同于那些千篇一律的模仿和重复，是非常有趣的味道。而且，其中表现出来的，设计甜点时十分重视独创性和感情的态度，甚至使我想起了我的一位朋友。”

听他这样说，麻里有些好奇:“您提及的这位朋友，也是糕点师吗？”

“是我上学时同组的伙伴，不过您大概率在新闻上或者杂志上听说过他的名字，”查尔斯笑了笑，“甜点界上一代的天才糕点师，安利·留卡斯。”

麻里愣住:“您是……安利老师的同学?”

她既惊讶于对方竟然认识安利老师，也意外于查尔斯的外表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更年轻。不过，仔细想想的话，安利老师现在也确实与十年前的样子依然没有太大差别，所以她在入学时才能一眼认出他。

“是的，”查尔斯听她直接称呼安利为老师，先是有些诧异麻里似乎也认识安利，然后反应过来，“这么一说，他在回巴黎之前，确实是在日本分校当过一段时间老师的。如果你们是那个时候认识的话，麻里小姐莫非也是圣玛丽学院的毕业生?”

麻里点头:“我来巴黎之前，是在日本分校上学。入学之后，一直是安利老师担任我们的班导，直到后来他转回了巴黎本校。”

“原来是这样，”多了非商务的关系作为交流纽带，查尔斯的语气不再那么正式，多了几分随意和亲切，“不过，他那个人，虽然表面看起来很温和，什么都很好说话的样子，内里对甜点的要求其实相当严格。我估计，做他的学生，想让他满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

“确实，安利老师对甜点的要求很严格，因为他有自己的坚持，”麻里表示认同，却也认真地说道，“但是，曾经能有机会成为他的学生，我认为这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听到最后一句话，查尔斯开玩笑地说道:“真羡慕安利啊，有这么维护他的学生。”

也许是氛围整体放松下来的原因，除了商业合作细节以外，他们也开始陆续聊到别的，包括圣玛丽学院的一些故事。即使麻里曾在巴黎本校交流过一年，但是她从查尔斯的讲述中得知，其实也有很多东西，十多年前与现在并不一样。

比如在课堂教学上，当时很少有老师会特意去教导他们怎样改进配方，怎样设计原创甜点，怎样通过甜点来表现特定主题。因为按照当时的观念，这并不是在校学生需要了解的内容，甚至，即使是在职业甜点界，大部分糕点师的想法也不过是，只要能按照既定配方操作，制作出相应甜点就可以。

在这样的情况下，高中生安利曾与一位被学校邀请来进行授课的糕点师爆发过冲突。

对方在一家相当有名的百年老店工作，技术水平毋容置疑，学生们原本很是期待这次实践教学，但实际上，这位糕点师的态度却始终高高在上。他当然不会分享店里的配方，而是极为敷衍地扔了一个陈旧的配方给他们，示范时也只是自顾自地进行，完全不管台下的学生们能不能看清楚他的动作和步骤。只是，碍于这位糕点师所在店铺代表的名气和权威，班里的大多数同学对此也是不敢多言。

麻里没想到曾经还有过这样的事情，下意识地说道:“但是，安利老师应该不会认同这样的教学法吧？”

“没错，安利自己修改完善配方，制作完成了一份远甚于示范品的甜点，然后当着所有同学的面，一一指出那位糕点师给的配方中存在的各种缺陷，而且他的语气很冷静，他的用词还特别客观和直白，让人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点，把对方气得浑身发抖，”查尔斯笑道，“很难想象吧？虽然现在看起来永远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但他曾经也有过这么毫不客气和尖锐的一面。”

其实，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想象。

麻里莞尔。如果是触及到安利老师无法接受的地方，他大概确实是会非常生气的，特别是涉及甜点的部分。

查尔斯继续说下去，之后的事情，其实也不是那么好收场。名店来的糕点师自觉落了面子，向校方指责他们的学生根本不尊重自己，明明是什么都不懂的年轻学生，竟然敢对职业大师的配方和作品指手画脚，还可笑地说出品尝者感受比技术更加重要之类的蠢话。

虽然圣玛丽学院算是由安利的曾祖母一手创立，但是在他入学之初，留卡斯家族就告诫过校方，不能让安利借此拥有任何超越普通学生的特权。并且，十多年前又是个远比现在更加重视前辈权威的年代，当时的圣玛丽学院也还没有成为最知名的糕点师学校，所以在一开始不了解具体情况的时候，发生冲突的情形下，老师们都希望安利能主动去道歉，毕竟那位糕点师背后是堪称行业龙头的百年老店，而他自身作为职业大师，也有很高的名声和地位。

麻里没有想过安利也曾经历过这么弱势的时候，一时间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觉，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杯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时候……安利老师应该也会很难过吧?”

“恰恰相反，”查尔斯笑了，“在那个时候，别人越是否定他，他反而越明白自己坚持的理念是什么。甚至安利在后来跟我说过，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么一件事，他也许还不会那么早对所谓的名气和权威祛魅，更加清楚自己想要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那后来，”麻里轻轻问道，“安利老师还是被要求道歉吗？”

“并没有。在向其他学生了解清楚情况之后，校方也明白那位糕点师有很多做得不对的地方，但也不想把局面闹大，于是选择冷处理，自然不会再让安利道歉。但对方的态度却还是不依不饶，坚持要求学校给一个说法。”

听到这里，麻里忍不住皱起了眉。

“不过在僵持的那个阶段，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查尔斯停顿了一下，微笑着说道，“有人发现，那位所谓的大师，在店里标榜由自己原创的招牌甜点，完全是靠剽窃异国一家小店的配方得来的。这件事被新闻曝光后，对于名气这么大的店来说，自然是很大的丑闻，忙着处理这些已是自顾不暇，当然没空再来圣玛丽学院这边吵了。”

“原来是这样，”听到安利最后没有道歉，麻里放下心来，却也有些感到意外，“不过，真是很巧合，抄袭的事情恰好会在那个时候被曝光出来。”

“确实很巧，”查尔斯眨了眨眼睛，“那位糕点师的运气真是不好。”

虽然一开始是为了商业合作，但谈话进行到最后的时候，双方都很愉快。大致敲定合作的流程和方向后，因为之后还有其他安排，麻里也不失礼节地先行告辞。查尔斯对她的印象非常好，这位店长虽然年轻且才华过人，但身上有种超越自身年龄的沉稳和得体。

她走出店门后，向左边走去。

与此同时，店门口右边的道路上，正朝着这家餐厅走过来的安利，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穿着米白色套装的纤细背影，浅金的头发整齐地披在身后，令他感到格外熟悉。

她像是因为突然接到了一个重要的电话而停了下来，安利还没有来得及细看确认，隔在他们中间的路口正好红灯转绿，来往车辆如潮水般经过，遮挡了他的视线。等到绿灯再一次变红，前方再度变得清晰的时候，那个身影却已经从视野里消失。

大概是错觉吧。

安利走进了餐厅，他比合作对象先一步前来，在侍者的引导下走到预定的窗边位置，没有想到的是，坐在邻近餐桌旁的，正好是查尔斯。

“安利，你今天也来这边吗？”查尔斯惊讶地说道，他原本是准备起身离开了，“这可真是巧，我刚跟你的学生谈完卡雷特与My Sweet Home合作的事情。”

所以，刚才走出去的人，真的是麻里?

听他这么一说，安利大致能确认了，因为时间尚早，暂时先在查尔斯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但是看到桌上空掉的红酒杯时，立即皱起了眉:“查尔斯，你点了酒?”

“别这么紧张，安利，”查尔斯耸耸肩，他有分寸，“我自己喝的红酒，麻里喝的是果汁。”

虽然这种自带热络感的称呼从查尔斯口中说出是有些不顺耳，但是听到她刚才没喝酒，安利还是松了一口气 。

“说起来，悠真马上要回一趟巴黎，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再聚一下?刚才讲了你以前跟那个糕点师争辩的事情，现在想想，还真是有点怀念高中的时候……”

话中提到的宇治川悠真，是他们还在圣玛丽学院上学时，同为A组的伙伴。与查尔斯和安利不同，宇治川从巴黎本校毕业后，还是回到了故乡，长期以日本为事业发展重心，所以当年的三人A组现在也很少有机会完整地重聚。

安利对这个提议没什么反对意见，但是听查尔斯说到给麻里讲了高中时代的故事，心底略有些不自在，无奈地看着他:“既然是要谈商务合作，你跟对方提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做什么?”

那时候的他们，行事远比现在鲁莽和冲动。

“我身为好心的学长，给可爱的学妹讲一讲学校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这有什么问题吗？”

“查尔斯。”安利微笑着叫他的名字，语调却一下子变得冷冽。

“行了行了，下次不提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还是在你的学生面前多讲讲你当年天才光辉的那面。”查尔斯没想到安利这么在意自己在曾经的学生心中的形象，于是没有说出来，麻里今天其实听得特别有兴味的样子。

“不过，在那之后，你有段时间好像也有点沉闷，去帮悠真替了一次兼职回来后好转了很多，说是宴会上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她尝过甜点后的笑容鼓励了你，”查尔斯想起另一件事，话题随之一转，“后来还有再见到过吗？你当时提到的，那个有点忧郁的小孩子。”

安利沉默了很久，久到查尔斯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早就忘了这件事和这个人时，却听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反应未免过于敷衍，查尔斯疑惑地看向他，却看到安利正注视着窗外的夕阳，像是在回忆什么，眼神柔和了下来。

“她现在也好好地长成了，不再勉强自己的大人呢。”

1.那个果汁我没有喝过，网上搜到的据说是法国的高端果汁品牌。好像也有用酒杯装葡萄汁的。我从来没经历过商务晚饭或者谈话，跟朋友或者同事聚餐都是一大桌随便聊天吃饭的那种。呜有种在强行写不太了解的场合的感觉，可能有点尬，不过既然是动画同人，也就不过多追求现实感了。

2.其实现实来说我感觉糕点师主要就是练技术?但是梦色世界的糕点师特别强调创意和感情。所以文中那个被安利怼的人，参考的人物形象是那种上课只会念陈旧的PPT、对学生态度也不好、自视甚高最后被发现学术造假的权威吧(我现实中没有亲身遇到过，但是感觉这种人应该是有的)。

3.设想了一下高中时代的安利，感觉他那时可能也会很有棱角?而且感觉他在朋友面前可能情绪波动会更明显一点?虽然这章看起来，讲故事的查尔斯有点像在无意中替安利找补，但是我写查尔斯这个角色的目的之一其实是为了让他后面来指出安利当年的做法的不妥之处的(当然，查尔斯和宇治川肯定还察觉不到安利内心深处的感情。他们会说的话也都会基于【即使你是为了让重视的学生摆脱依赖，也不应该这么做】这个大方向）。但是具体怎么说我得仔细想想。

4.按照梦色动漫出版的时间，其实应该是20岁成年。不过目前，日本的成年年龄已经改成18了，结婚年龄也是18，所以我现在参照最新的来写。饮酒年龄依然是20，感谢读者千子樱雪在第一卷“中秋”那章的提醒，所以很早的那章关于酒的内容最近也都删掉了。

5.安利一直以来对麻里的情绪是有很多种，比较混杂着的。认清喜欢可能在接下来2章之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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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安利X麻里】Ref:rain（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