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3-平行时空40
孟宴臣在黑漆漆的隧道里,凭借手机微弱的灯光找到了华衿的车,他进入隧道时,内部的人大都已经弃车从两头往外撤,只有他逆着人群往里走。
隧道里的灯一盏盏熄灭,四周的水声逐渐压过远去的人声,水流顺着路面灌进来的声音令人牙酸。
越来越大的阻力,越来越少的人影,越来越稀薄的氧气,什么都不能阻挡他。
“衿衿?衿衿你在吗?”
找到被撞击变形的车,孟宴臣心跳漏了一拍,他打不开挤压卡死的车门,便开始砸玻璃。
一拳,一拳,沿着车窗玻璃上的裂痕砸,肾上腺素麻痹了神经,让他感觉不到痛,只剩下恐惧。
并非恐惧死亡,他怕车窗里透出的那个模糊人影是他的爱人。
被车门挤压变形的玻璃在一拳一拳中彻底爆裂,尖锐的碎片扎进血肉,孟宴臣看到车座上是件外套,一下子卸了力。
不在这里就好。
他呼出一口气,转身要往外撤,路面湿滑,满地杂物,孟宴臣被水冲倒,手差点结实摁进一片玻璃渣中,幸好有个长方形的东西垫了一下,摸着像一块屏幕。
光在混浊的水底亮起,孟宴臣低头,隔着污泥和水波看见了自己的脸。
他拾起华衿的手机,逆着涌进来的水往外撤,最深的时候水几乎淹到了他的腰间,连迈步也变得困难。
不能死在这里。
他不能死在这里。
她会伤心吧,孟宴臣想着,即便知道是自己,她也会本能地担忧他的安危,至于是担心他还是担心这具身体,不重要了。
他要活着出去确认华衿的安全,哪怕她不愿意见到他。
孟宴臣几乎是凭借求生的本能迈动双腿,快到隧道口时,湍急的水流已经打得他完全走不出去了。
他扒着路上的车一点点往外挪,在接近出口的地方被人发现,跟着最后一批救生员撤离隧道口。
不过多久,凤山隧道就被四面八方涌进来的洪水灌满,消防车都被冲得七扭八歪,司机开得满头大汗,破开水道就近去了燕城一附院。
也许是孟宴臣看起来太狼狈了,这一路上被碎石玻璃划出的伤口都只是做了简单处理,血浸透了薄薄的衬衫,把医生吓了一跳,直喊担架。
“我没事,您先看别人,后面有人骨折了。”孟宴臣摆摆手,自己往医院大厅里走去。
“您好,请问之前几批获救的人是不是也…”
他找到一个在包扎的消防员,还没问完就被对方一声大叫打断。
“嚯!这一身,医生你先给他…诶,别跑啊同志你的伤!”
孟宴臣眯着眼睛在有些模糊的视线中锁定了一个背影,他穿过重重叠叠的人群,拉住了那个人的手。
“衿衿。”
孟宴臣拉着华衿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没看到什么明显的伤处,这才松了口气看向她的脸。
他本以为,华衿是不想看见他的,自从上次试探求证却惹怒她后,孟宴臣浅眠的梦中都是那双冷冰冰的眼睛。
他不怕华衿的拒绝,却怕她敌视的目光,怕她厌烦,怕她憎恨。如果不是担心她,孟宴臣是根本不敢这么出现在华衿面前的。
可当他对上她的眼,哪里有什么恨呢?
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死死盯着他身上的血迹,无措地伸手,不敢碰他,又缩了回去。
“你…我我去叫医生。”华衿语无伦次,转身就跑。
孟宴臣一把抱住她。
他想,自己这个岁数的人了,竟然还会产生委屈这种情绪,就为了这点无关痛痒的伤。
被爱果然会让人变得脆弱又矫情。
“你放开我孟宴臣,我去叫给你医生。”她焦急又不敢挣扎,怕碰到他的伤口。
“别怕,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而已…这是什么?哪来的血?”孟宴臣看到华衿肩上的血迹,在黑色的衬衫上隐约可见,他一下紧张起来。
“那是我的血。”付闻樱冷不丁开口。
“…妈?”孟宴臣循着声音抬头才看见她,“您怎么…您受伤了吗?”
“嗯,在隧道里出车祸,头撞破了。”
孟宴臣刚要说话,又看见了一旁兴致勃勃揣着手看戏的克莱尔,他眯起眼,直觉这个人就是付闻樱口中华衿的新欢。
“Gin,这是谁,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克莱尔哆嗦了一下,拽了拽华衿的袖子,看这个微眯着眼表情不善的男人又盯向自己的手,忙不迭缩回来。
“孟宴臣。”
孟宴臣主动伸出手自我介绍,敌意并未减退半分。
他的手却并未跟克莱尔相握,而是半路被华衿拦了下来,华衿面色一白,盯着他血肉模糊的右手表情难看到极点。
“你跑什么啊同志,我给你包扎一下。”医生气喘吁吁地追过来,一把捏住孟宴臣的手腕,“你这…得骨裂了,你别乱动了我先给你绑个夹板。”
医生麻利地处理好孟宴臣的手,正准备看看他身上的伤,远处突然一阵骚动,有人尖叫着高喊医生。
“您去处理别人吧,我身上都是皮外伤,不要紧。”
“那你…先让你家属给你清创啊,处理不好叫护士,东西我放这了。”医生急忙跑了。
华衿自觉地拿起生理盐水和碘伏,帮孟宴臣脱了血迹斑斑的衬衫,看见他身上的伤,表情很是难看。
孟宴臣口袋中突然响起熟悉的铃声,他伸手把华衿的手机拿出来递给她,屏幕上显示出安杭的来电。
“帮我给我妈妈说我没事,晚点回去。”华衿接过手机扔给克莱尔。
“哦哦,好的…嗨,很久不见,美丽的安女士,我母亲托我向您问好。”克莱尔熟稔地接起来,“啊当然当然,Gin和我一切都好。”
华衿小心翼翼地冲洗干净伤口里的泥沙,没有太大的出血处,她稍微松了口气,也因此分神注意到孟宴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已经专注地看了好半天。
“看什么,把头扭过去。”
华衿捏着他的下巴将脸掰到一侧,露出颈侧的擦伤。
“他是谁?”孟宴臣瞥了一眼正花言巧语哄安杭宽心的克莱尔。
“朋友。”
“他太年轻了,看起来轻佻幼稚,不太适合…为人父母。”
孟宴臣有些紧张,喉结滚动,语气涩然。
华衿皱了皱眉,虽然她也认为克莱尔不够成熟,但那毕竟是别人的事,克莱尔自己也说了,家族需要继承人,所以她需要生一个孩子,仅此而已。
孟宴臣什么时候爱操心别人这些事了?他都不认识克莱尔吧。
“跟你没关系,把头发撩起来。”
孟宴臣眸色黯了黯,听话地撩起额前碎发,露出眉角的擦伤。
他最近大概有点累,比起这些伤口,眉目之间的憔悴更为明显。
华衿顿了顿,低声开口:“闭上眼,都流进眼睛里了。”
他固执地睁着眼睛,眼珠爬上血丝,眼眶泛起红意,谁知道是因为盐水蛰人还是什么别的。
“Gin,你跟安女士说句话。”
克莱尔笑嘻嘻地把手机放在华衿耳边,华衿一边低头拧碘伏瓶,一边对电话那头应声。
“妈妈,我没事,一会儿就回去了…什么?克里斯,帮我调大一点音量。”
克莱尔思索一秒,打开了免提,安杭的声音清晰地从听筒传出。
“小克里斯说你们遇见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是谁啊?出什么事了吗?”
“……”
华衿张了张嘴,瞥了一眼还在状况之外的克莱尔,叹了口气,她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举着手机左顾右盼,就是不去看孟宴臣,瞧着压力颇大。
“妈妈,是我。”孟宴臣开口。
“……”
这下安杭也沉默了,干笑一声,礼节性地询问了孟宴臣是否还好,就忙不迭挂了电话。
“吓到你了吗?”华衿担心地看着克莱尔,“别怕,这是…国坤集团的孟宴臣,他人不凶的,就是有点近视,没带眼镜。”
“算了吧,迟钝的华小姐,看不清楚和雄性的敌意我还是…等等?!是那个孟?抱歉Gin你知道我对亚洲人实在有点脸盲,除了你我都记不住别人的样貌…OKOK我不说了别再看我了。”
“Gin,看来你老公是误会了什么。”克莱尔耸耸肩。
“没有误会。”孟宴臣连忙起身否认。
“你坐好吧,棉签差点戳你眼里。”华衿把他摁回去,“你也来这边坐一会儿,克里斯,别让别人挤到你。”
“我才不去,”克莱尔倚在一旁摆弄华衿的手机,屏幕一亮,她看着壁纸咂咂嘴,“这里也有Mrng,你们感情还不错?我和我妈都以为你们是商业联姻。”
“不是联姻,我们…”
“别乱动。”华衿把孟宴臣的脸掰回来。
这也不凶啊,她心下暗道,湿发利落地抓在头顶,那张英俊的脸并未因衣着狼狈和伤口狰狞减色半分,下意识微微眯眼也不是因为看不见,他度数很低,只不过是习惯了戴眼镜而已。
“眼镜呢?”
“路上掉了。”
“我的手机哪里来的?”
“捡到的。”
“你不是说今天去医院检查不去公司吗?人民医院不在这个区吧。”付闻樱突然开口。
华衿听到医院顿了一秒,默不作声地继续擦药。
“我又去医院检查了,还是没有找到他。”孟宴臣仍盯着华衿。
“什么意思?你要找哪个医生?我帮你找他们院长。”付闻樱不明所以。
华衿却听懂了,她停下动作,凝眉问:“你要干什么?”
“把他还给你,如果能让你好过一些。”孟宴臣仰头看着她,“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杀了他?”
华衿的表情一下变了。
“他也想杀了我啊,他又是什么好人,你会记得我吗?”
“你…孟宴臣我们都说好了…”
华衿迅速瞟了一眼付闻樱,一向精明强干的付董此刻已经完全陷入了茫然之中,有些惶恐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我后悔了,我不想离婚,但你不想要我,所以我只能,放弃我。”
“孟宴臣,你不要闹了!”
华衿一把扣住他的下颌,眼含威胁,孟宴臣却发现她不经意间泄露的不安。
“你舍不得我。”他缓缓笑起来。
华衿紧抿着唇,她记得肖亦骁说,孟宴臣刚发现自己身处不同的世界时,曾想过从楼上跳下去,只是因为她忘记了他。
但这种科学都无法解释的事,谁又能知道怎么才能纠正时空的错位?
华衿根本不可能同意让孟宴臣玩命去找一个答案,无论他算不算她的爱人。
“不要拿你的命威胁我!”她压低声音。
“我的命也能威胁到你吗。”他的目光澄澈,话在询问,语气却并非询问。
“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些。”华衿移开了视线。
“那明天还能见面吗?”
“能不能的,你不是都会查我吗?”她冷笑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面上的笑登时消失了,“你今天为什么在凤山隧道里?”
“你又查我的位置了是吗?你以为我在隧道里?”
执拗的目光,无法否认的沉默,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去隧道里找我?孟宴臣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你没看到别人都在往外逃吗?还是你觉得我是傻子?”
华衿怒火中烧,一滴水落在孟宴臣的脸颊上,她才发觉那是自己的泪,愤然下是更汹涌的后怕,她根本不敢想象如果他没出来会怎样,怕得连指尖都在发抖。
“我怕你出了什么事,困在那里面。”孟宴臣平静道,他那时根本没想那么多,半秒都没有犹豫就进去了。
又惹她哭了,孟宴臣感到内疚,怎么他这么爱她,还是总让她伤心。
他伸手想要抹去那些断了线的泪珠,却被华衿一把打开,她自己胡乱蹭了一把脸,狠咬着牙,眼见是气急了,看也不看他一眼,手上包扎的动作都粗鲁了许多。
虽然被这样地对待,孟宴臣却松了口气,也好,打他一顿可比漠视他强的多,更何况,生怒生怨,难道不是源于在意吗?她的愤怒同样让人心动。
“我这不是好好的出来了吗。”孟宴臣温声道。
“你好不好跟我没关系反正我们也离婚了!”华衿又抹了一把脸,硬邦邦道,“血都止住了,剩下的让付董给你包扎吧,我要走了。”
“诶呦。”付闻樱扶住额头虚弱地靠在椅背上,“我是不是撞成脑震荡了,怎么头这么晕,浑身也疼。”
孟宴臣还是那副恼人的好脾气模样,倒是克莱尔吓到了,她听不懂中文,只见好友突然跟男人吵了起来,条件反射想劝。
“Gin,怎么了?你跟你老公…”
“前夫!”华衿打断她,“是前夫,已经离婚了!”
“什么?”克莱尔的表情立马惊悚起来。
“衿衿,手好疼,好像摁到碎玻璃了。”孟宴臣喉结滚动,连忙用右臂圈住华衿的腰,怕她真要走。
“你还怕疼?我看你大少爷连死都不怕。”华衿凉飕飕道。
嘴上这么说,付闻樱病怏怏地闭着眼不动,华衿咬牙,还是恶狠狠地去扒他的手找伤口。
孟宴臣的左手从身后伸出来,手心里托着两只湿透的小玩意,灰头土脸的,跟两只耗子似的。
仔细一看,泥泞的毛毛透出底色,分明是一只奶牛猫和一只橘猫胡乱挤在大掌中。
“你…”
“路上捡的,刚才包在外套里,要养吗?”
华衿愣愣地看着那两只小东西潦草地冲她“咪呀”起来,心里生出莫名的亲近。
她没说话,只是又拿起绷带沉默地往他身上摁。
“衿衿,”孟宴臣把小猫仔放回外套窝窝里,摸了摸它们的脑袋,“我好像明白他为什么会那样了。”
“原本以为只需要躲开地震就可以确保你的安全,但现在,我完全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未知的危险发生在你身上。”
“未知,让我很惶恐。”
所以他会因为没有地震而更加不安,更加害怕,分离焦虑似的,一定要时时刻刻能看见她不可。
“我找到了他留下的笔记本,你要看看吗。”
孟宴臣抬眸,抛出令华衿无法拒绝的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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