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儿子？！你……你怎么下来了？”周鸣昌凭白无故哆嗦了一下，脸上的褶子都跟着抖了抖。

如果不是黎绍峰站起身唤了句“大哥”，他根本就没发现自己的儿子轻手轻脚下了楼来。

花厅中央的枝形吊灯与四周墙上精美的壁灯照得底楼通明敞亮，不巧周霆琛的侧脸却被木质楼梯的阴影所罩，显得暗沉沉的。

他的声音也压得更低：“她睡着了，我就下来看看。”

“哼，那丫头，一个姑娘家，还说是什么皇亲国戚！居然……”周鸣昌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正要说下去，突然想到儿子的逆鳞，便悻悻住了口。

他活了大半辈子，自然不是什么没有眼力见的人。这些年跟儿子动辄起了争执，并不担心，因为他知道儿子说得再绝情，就凭自己是老子，他也不会真的跟他断绝关系……每一次，每一次让步的……只会是儿子。

要说周鸣昌自己是否真的只是存了压榨独生子的心思，却也并不是。他毕竟就那么一个儿子，相依为命十几年，哪里就真的不在乎呢？

他只是不满儿子常常为了坚持的道义或者什么狗屁大道理，就忤逆老子！他这样的一个渣滓，却有一个好儿子……一个明明有着烟瘾，是个杀手头子，却活成了个光明磊落大丈夫的好儿子……如今，儿子要为了佟家那个丫头戒了毒瘾……那往后，会不会也生了抛下自己这个没用的爹的心思？

想想看，自从佟毓婉出现以后，他们之间的父子情分，是不是越来越淡了？

没了儿子，他什么都不是。

他不能冒这个险。所以他……逼着福根（也就是如今的黎家大少爷黎绍峰），放了高浓度的止痛药，在那一碗饭菜里。

它可以让儿子现在不那么痛苦，但同样的，毒瘾也会加深。

“绍峰，很晚了，赶紧回家去吧。毓婉告诉家里人她今晚会住在黎家。你也记得，到了家里，跟你妹妹雪梅通好气。”

黎绍峰心里其实很紧张。或许只是心理作用，但他总觉得现在的大哥有些奇怪……按理说他本不应心虚的。虽然被逼无奈拿着下了药的饭菜进去，可他也冒着风险给了佟毓婉提示，不是吗？如果她还是喂大哥吃了那饭菜，然后大哥察觉出了不对……那是佟毓婉太蠢，怨不得他啊！

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只是拘谨地点了点头，说好。又小心地瞧了瞧周鸣昌的神色，然后匆匆而去。

甚至连那两句徘徊于口中的“大哥，你是否吃了那饭菜？如今感觉如何？”的问题，都没敢问出口。

偌大的花厅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周鸣昌也感觉儿子与平日里的模样不同了：“霆琛，你……感觉好些了吗？”

可周霆琛恍若未闻，自顾自坐在了红木雕花扶手椅上，才不紧不慢道：“爹，你知道……不管怎么说，你我毕竟是亲父子，血浓于水……所以这些年，虽然我有时候真的很恨你……可毕竟也好好遵照着娘的遗命，好好守着你了，对不对？”

“儿子……你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啊？”都到了深秋季节，周鸣昌却觉得冷汗控制不住地往下淌，微微沾湿了身上的布袍。

周霆琛抬起头来，语气冷得像冰：“你就非得希望我跟你一块儿……永远活在地狱里，看不到一丁点儿的希望，是不是？”很奇怪，明明是近似绝望的眼神，也该是质问的、激动的语气，他的声音却低得很，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周鸣昌睁大眼睛面目一凛，下意识就想矢口否认，但对着儿子那样的眼神，居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他的眼神，太有压迫感了！

明明如今正该是虚弱的时候，不是吗？

老头子心虚地移开了目光，下一刻，又仗着往日在儿子跟前无往不利的气势，反而走近了两步，硬是挤出了两滴眼泪，干嚎道：“你是我的儿子呀！我是你爹……咱们才是唯一的亲人！爹渐渐地也老了，难道——”他越说越动情，可惜想借人伦亲缘为自己找借口并软化儿子的语句，甚至还没开始说，就已经□□脆地打断了。

周霆琛捂住了他的嘴，那双周鸣昌从小看到大的熟悉的眼睛里，毫无温度可言：“安静些，不要把她吵醒。”

……

毓婉醒过来的时候还很早，隔着半透明的薄纱往外望，只能看见窗外的天色是灰蒙蒙的。

她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只是暗道一声大约是五点多钟的光景，今天醒得似乎比平日要早些……依稀记得，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那么早就醒了？现在时间还早，要不要再睡一会儿？”熟悉的声线突然想起，倒也没有把她吓一跳。

立刻回想起一切的毓婉飞快地坐起身，瞥了声音的主人一眼，尴尬地几乎说不出话来……自己昨晚居然，就那么睡着了？！

见了小姑娘这个脸蛋红红半低着头的模样，周霆琛就知道她现在心里肯定闪过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越看越觉得有趣。要不是怕她羞得厉害，都想把她搂在怀里好好温存一番了。

最终却还是因为怕她跟自己过不去，于是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两人之间不自在的气氛，极自然地说道：“你要是不想再睡了……我正好有些饿，陪我出去吃点东西吧……洗漱用品已经准备好了，我在楼下等你。”说完就要往外走。

“霆琛——”毓婉再羞窘，也还是关心他身体的心情占了上风：“你的毒瘾……”她犹豫地问，怕听到不好的回答。

周霆琛站定，微微侧了侧头，英挺的鼻翼和俊美的下颌在灰暗的室内仍清晰分明：“没事了，放心吧。”我答应过你的事情，自然是要做到的。

这些天毓婉一直挂着心，却又不能将心事说给其他人听，也不敢表现出来免得给他压力。到了此时此刻，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听到她欣喜的回应，周霆琛也微微弯唇。但那笑意转瞬即逝，而她没有发现。因为，黑鹰的伪装……从来都是很好的，连脚步都细心得不会有片刻停顿。

就像她永远不会知道，从昨天凌晨到刚才，他是如何在黑暗里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声；如何伸出手去，隔空一点点描绘着她的面容，早已铭记在心的那张脸……他想去触摸、却害怕……

害怕在床上躺着的那个小姑娘，体温又变成了冰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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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他等得太久，且又有一肚子话想说，毓婉很快打理好了自己下了楼去。

清晨的阳光还没来得及爬进室内，只开着壁灯的底楼安静得很，显得空空荡荡的。只有她的高跟鞋踩在红木楼梯上发出的哒哒声响，还有坐在沙发上等候的他听到声音，合拢手中泛着油墨香的报纸的哗啦两声。

当穿着粉白色高跟鞋的脚从最后一级走下，踏在柔软的地毯上；当她微微仰头，朝他露出温婉又明媚的笑容；当她亲昵地唤着他的名字，轻快地朝他走过来……周霆琛只觉得心底的所有角落通通软得一塌糊涂。

那么鲜活的生命啊，美好得像梦境般。

他恍恍惚惚地走过去，张开双臂，在她无措的目光中将她搂进怀里……那怀抱紧得好像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

他身上有股沐浴过后干净的皂角味，很好闻，怀抱很踏实也很温暖。虽然抱得太紧，让她有些透不过气，但毓婉没有半分要拒绝的意思。

——他是不是……太高兴了？

——她也很开心。

毓婉闭着眼睛，甜蜜地想。

又过了片刻，他好像还是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毓婉忍不住推了推他：“不是说饿了吗？好啦，我们走吧～我又不会跑掉……以后，就不会再有任何东西横在我们之间了。”她闭着眼睛笑道，柔和的眉眼间洋溢着的全是幸福的气息。

他好像是突然才回过神一般，轻轻放开了她，俊脸微红，眼睛却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她娇美的小脸：“就是突然……很想抱抱你。”他的声音像冬日里潺潺的溪流，清冷却缱绻入骨。

这样的解释，还不如不要解释呢。毓婉咬着下唇傻乐 ，也没有追问什么，反正来日方长。只是牵住了他在放开她后便垂落身旁的手。

今日他虽是一身黑衣，却极少见地没有戴那副黑皮手套。他与她掌心相贴，目光相对的时候，情意也如日光般暖暖地熨烫进心里。

没有乘车，两人是一路走出去的。

她愉快得像只刚冲出金丝笼的雀儿，有许多许多话；他则很耐心地听着，疏离的气质化作最平易近人的温和，好像这样简简单单地听她说话就是件极快乐的事。

“你说出去吃……吃什么呀？”“霆琛……昨晚，你是不是怕我煮的面太难吃了，所以才不让我去厨房啊？”“你昨天是不是一夜没睡啊，困不困？待会儿吃完饭，就回去好好休息吧～”听她叽叽喳喳说了一堆，他倒也不嫌烦，唇边始终噙着一抹微笑。

这样的幸福，哪怕只能维持一秒，他也惜福。

有关少恭的冰山一角，已经隐隐浮现……

珍惜现在的琛婉，哪怕霆琛状态有时候很奇怪，别管那么多了……抓紧吃糖吧。

谢谢小石头的地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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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18